艰难转码这一年

文摘   职场   2024-04-28 20:07   日本  
不知不觉,在日本的生活已经整整两年了。
 
这一年,对我来说最大的转变就是从语言学校的学生变成了一名打工人,同时我从京都搬到了东京生活。实话说,直到现在我依然对「打工人」这个身份适应不良,常常陷入自我怀疑的泥藻里。上班的每分每秒,我身体的每颗细胞每条神经都在发起抗议,却只能缴械投降、乖乖坐在工位上。
 
好像我又一次错过了最好的时代。

在经济大环境不景气的背景下,这两年日本IT业界涌入了大量来自中国被裁员的优秀技术者,于是作为一个没有技术实力、日语平平的我来说,等了大半年才等到进现场历练的机会。
 
我是带着观察者的眼光进入这个行业的,想知道传言中的日本IT派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呢。之前总有种局外人的姿态,如今真的身陷其中,也算是有一点发言权了。
 
总的来说,日本IT很荒唐。而它荒唐的好处在于,可以让我这种半吊子浑水摸鱼的人有口饭吃。不过,我现在的发言肯定还不够清晰透彻,毕竟入行时间短、经验也很浅。
 
我设想过自己要好好学习技术、和那些成功转码的前辈一样,试图写代码、做题,然后变成有一技傍身的人。我也有读一些教材、看一些视频、刷一些题,然而量都不多,因为实在没有兴趣。于是,这一年最主要的重心还是在学日语。
 
因为想要进IT现场就会有面试,而面试通常都是在用日语面试。
 
为了让更多的人更快地进入现场,小型华人派遣公司通常都会给新人制造假的简历,显得很有实力,可以直接进场干活。对方其实也知道这些简历半真半假,大家都已心照不宣。
 
于是这一年,与其说是在学习技术,不如说是在磨砺演技。如今我可以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谎,谎称自己是个来日多年、有很多现场经验、可以处理各种技术难题的人。尽管我极其讨厌不诚实的人,但是为了一个机会,我贡献了自己生平最伟大的演技。
 
到了IT现场,大家才发现彼此都是纯纯新人。人生就是一场戏,因为有缘才相聚,能相聚的都是演技好的人。

所以啊,我感受到的艰难,不是技术多难学(当然较之其他行业,IT业的入门门槛会稍微高一点),而是时代洪流下作为一名个体的渺小和无奈。
 
通常IT现场招人也分两种情况:要么那个现场是真的有活儿做不完;要么是预算用不完,需要招些人来把那些钱花完。
 
日本IT派遣,更像是人口贩卖业。有的项目,可能从最开始的预算是一个人每个月180万日元,经过一个个中间公司的层层盘剥,到最后我们打工人的手里只有20来万日元。
 
我目前的工作,有时很忙,有时很闲。忙的时候我觉得为了这点钱出卖时间和灵魂值得吗,闲的时候我更觉得自己的存在毫无意义。
 
于是总在彷徨,真的要为这份工作耗费好几年的光景吗?我能不能找一份更理想的职业呢?明明一年前还说不出日语的我只想着能有个愿意办工作签证的公司收留我就好了,如今翅膀都没长硬就想飞得更远了。
 
可我深知自己的性格完全不适合这种枯燥、重复且需要足够细心的工作。我只能尽可能跳脱出自己原本随性、散漫和马虎的性格来对待它。
 
想象中会在日本经历的苦,总算是在这一年里渐渐体会,很多时候会有孤立无援的感受。之前写过很多,就不提了。
 
即便是人生必经的弯路,我也想好好观赏沿途的风景。如今我又了解了一个行业,结识了一些人,视野又宽广了那么一点点。
 
对自己的了解也更多了。知道自己热爱什么,不爱什么。知道自己擅长什么,苦手什么。知道自己性格的弱点是什么,需要克服什么。尽管知道自己三分钟热度,但还是希望自己永远满怀对各种可能性的期待。
 
幸运的还是好友也来到了东京生活,让我不再那么孤独。更幸运的是我们都在IT业界,同是天涯转码人。所有的辛苦,在分享之后,程度立刻减半。和我不一样的是,她入职的是上市公司,规模比较大。虽然也是IT派遣,但无需磨砺演技,然而对技术要求很高,所以她也只好每天戴上痛苦面具,边工作边学习。
 
我的转码心得和其他人的转码路数好像不太一样。通过一年时间,我看透了自己终将是个日本IT业界的咸鱼,无法在这条道上发光发热,能走多远全看命运的造化了。
 
也发现自己每次立志要闷声干个大的,希望自己可以少在网上发表东西、少打扰朋友们,希望自己再次出现就已经华丽转身成一个厉害的人,根本做不到。记录和分享会让我感到充实和快乐,无论好的还是坏的,或者说如此这样才会让我感到不那么孤独。
 
真是很感谢大家这么多年的陪伴了!谢谢你们对我如此有耐心。
 
这一年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大概要属和某位笔友互相通信了十几万字。我们谈论哲学、讨论政治、也聊自由和爱、分享各种琐碎的生活小事。我意识到从前也许只是喜欢写点东西,现在甚至能称得上是热爱了。在快三十岁的年纪,发现了一件热爱的事,而且是渐渐爱上的,可以让自己充满激情和活力,多么奇妙啊。
 
 
日本朋友在知道今天是我来日本两周年纪念日后,问我接下来的一年有什么目标。我发现居然没有什么清晰明朗的目标,只希望自己可以多多写作,多读书观影听音乐,多吃点美味饭菜,如果还能经历一些有趣的事情就再好不过了。

翻相册的时候,还是会觉得一年前的京都生活美得像幻梦一样。如果深究起来,在那里也有初到日本的迷茫无助,也有在寿司店里佝偻腰身忙碌的疲惫,也有和日本男孩约会时感到的失望。可是,和东京比起来,我就是会偏爱京都。假以时日,我决心要变成更厉害的大人用轻松的姿态回去。
 
其实也很好奇,关注我的朋友们,你们过得怎么样?成为大人了之后,依然心怀梦想吗?


恰妮斯虫
Personal memoirs. About anyth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