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啊，想要对你说
文摘
情感
2024-04-11 21:24
日本
说是好久，但好像也没有很久。今天下午还和你微信联系了，周日晚上才跟你和爸爸视频过。下午联系的时候，和你说今天请了假去区役所和银行办手续。提到年金科的工作人员问我是不是想办留学生时代的年金减免，我说不，我不想。啊，想赶紧先交够十年养老金，好保证我在65岁之后至少可以领钱了。感觉我和你好像哦，时时刻刻都在为老后的生活做打算。但我又和你不一样，我是真的不喜欢上班，只喜欢闲着。唯有闲下来才能让生活以自己喜欢的方式充实。如果可以，我想明天就开始退休。视频的时候，我们经常没什么话可说。爸爸总习惯审视，他会盯着我的皮肤好不好、有没有晒黑、穿什么衣服而评判一番。也可以理解为关心，但多少有点管束的成分在。我内心会想，「要你管？」。周日晚上，给你们展示自己买的新衣服，果不其然我爸又不满意，对衣服的颜色颇有微词。而你就会帮我说话：「颜色怎么不好看啦？」。像极了从小到大每次我被他批评后，你悄悄鼓励我，说我真的很棒那样。感觉我似乎和爸爸也有点像，对自己和他人都比较严格，没你那么宽容。从前我一直在尽可能地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现在偶尔会觉得，对自己也可以放轻松，无需那么严肃。人生漫长，偶尔不拼命赶路才可以品味到更美丽的风景。前些天和同住一个屋子的室友内田女士聊天，她的工作内容是给有身心残障的人介绍工作。我们经常会聊天，分享现在的生活和未来的计划。她说起自己现在32岁，打算十年后，也就是42岁的时候再去读个书，然后考取相关的资格证，之后独自一人执业。我问她最近十年都不打算换工作吗？她说考虑到目前的薪水很不错，环境也不错，同时自己还在抽空写小说，工作上不想有什么变动。也许日本人的平均寿命真的太长了吧，好像大家是都在把一生当成在百年大计，在好好规划自己的时间。她的小说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很快就准备去给各种新人奖投稿。每次她聊起自己的作品的时候，都让我觉得好有生命力。虽然我目前的工作不好不坏，但总归和我的兴趣毫无干系，可一想到心怀梦想的朋友们时，就觉得人生依然是充满希望的。于是，我还是对你有点期待。希望刚刚满56岁又3个月的妈妈，还是处在不断丰富自己生命厚度的过程之中。尽管大学期间我一直在给家里写明信片，几乎每周一封。但正儿八经的信件倒是一次没写过，于是我觉得有必要郑重其事地给你回信。因为认真写信的过程，会让我觉得生活并不那么潦草。虽然我天生散漫的性格，觉得潦草也没什么不好。购买机票和购买高铁票、巴士车票不一样。机票是可以在不同的航空公司官网、代理商的网站或手机APP以及实体柜台购买的。不同的航空公司、不同的时间段、不同的服务类型，价位差别非常大。想给你们订机票的那天，正好看到了有便宜的机票，最便宜价位的机票只剩三张，于是立刻发给了你们，没想到你的朋友转眼就帮忙订了。我原本打算再和你们商量时间，同时提前和老板请好假，再有条不紊地进行接下来的操作。好在结果也不坏，你们都平安来到日本，又平安回到中国。我最大的祈求就是平安，其他倒是其次。不过，当你们返程机票临时取消，你和爸爸凌晨坐在机场手足无措，客服也不在服务时间，电车也停运我无法赶到现场，我爸只能生平第一次自己用手机订了第二天凌晨远超往返机票的价格的机票时，我还是有一种深深的被命运捉弄了的感觉。爸爸终于自己买了机票，我们还是只能订凌晨的机票，因为那已经是隔天最便宜的机票了，而突然买次日的机票，最便宜的也好贵……又想到这机票最初既不是你俩也不是我买的，后续找客服申诉的繁琐，就立刻头大。说不定你们最后也就无所谓了，至少能回家过年了，多花个五千块也行。想到陈丹青的一篇文章中写到他第一次去美国的时候，大吃一惊，因为他看到街上的年轻男女，人人长着一张「没受过欺负的脸」。可我们一直还在受欺负，是倒霉了，可倒霉的不止我一个人啊。哦，那就行了。有时候觉得在日本生活，仿佛真的可以和窘迫的纷乱的过去划清界限了，虽然眼下的我还是彷徨且不安定的。而我今天重温很多年前你给我写的信，信里提到我第一次去北京玩。原来我第一次买机票也是别人帮忙订的，原来我第一次坐飞机也弄错了时间白花了好多钱。这些回忆仿佛在提醒我不用那么失望，一切说不定会更好。我后来就可以自己买机票了，现在我爸也能自己买机票了。这就是成长，不是吗？估计是苹果手机的自动定位提示，于是你写我们去了「皇居外苑」。其实那天我们去的是皇居哦，不只是外苑。之前一直想去，但每次官网都显示预约满了，刚好你们来东京的当天，还剩三个名额。我预约的时候，还觉得运气真好，也是因为你们，运气才变得这么好。还有呢，我带你们去的是印度餐厅，不是单纯的咖喱饭。这家餐厅比较高级，我也收藏了好久。我在日本吃过很多次印度料理，印度咖喱有几百种，反正是吃不过来了，但目前吃过的都很美味。一想到你买个衣服还要考虑我爸满不满意，就觉得好无奈啊。面对你们的时候，就不可避免地要让我重新面对自己过去的人生。过去的好多年里，我觉得自己就要复制你的人生了，做个默默忍耐一切的贤妻。尽管我的内心桀骜不驯，但我可以扮演，演多久呢，我以为可以演一辈子。或者换个说法，把「演」变成「选择」。只是有一天，我突然觉得自己不想选择这样的人生了，我不想造一个和他人幸福生活的童话了，我要走自己的路。尽管这条路充满未知，或许更加坎坷，但至少是生动的、真实的。并且，我不喜欢你在夸奖我坚强勇敢的时候，说我是「女汉子」。坚强勇敢只是作为我独立人格而存在，和我身上是否有男性特质无关。就像我无数次提醒你，不要在批评我爸的时候说他像个「女人」一样。说一个男人像女人，也可以是夸赞，甚至就是夸赞本身。和我总在鼓励你写作相反，你是全世界和我说过最多次不要再写了的人。因为写作耽误休息时间所以不希望我写作，因为写的都是家里不好的事情所以不要再写了，因为表达自己的欲望或愤怒过于危险所以不要再写了……妈妈对我写作的劝阻都是出于爱。想到我人生建立过亲密关系的两位男士，尽管已经是很久远的记忆了。最初他们鼓励我多多写作是出于欣赏或喜欢，后来讨厌我写的内容大概是出于厌烦或者爱消失了。归根结底，大多数男人都不喜欢太有想法，太倔强、太不屈的女子。如何才能压抑住一个男人的控制欲呢，怎样才能找到一个真正把女性当做独立个体而不是用来装饰自己的男性呢？好难哦。如今我再也无法委屈自己来爱别人了。我决定继续诚实大胆地表达自己的想法，虽然表达的同时也会有种种顾忌，这些思虑是身不由己，是无可奈何。但好在还能说话，表达依然非常重要。你说自己即便真的开始写作，大概也只想写我的成长。我从前觉得妈妈为家庭这样奔忙一生真的值得吗？除了爸爸和我，你也有自己的人生啊。现在却觉得，这又怎么不是一种幸福呢？付出爱比得到爱更伟大，妈妈比我，或许离幸福更近。请假的这一天，去了区役所和四家银行。除此之外，还观察了路边的小花、去观景台与东京塔平视、看城市的街景、漫步过樱花道、不知不觉就夜幕降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