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加入了一个日本NPO团体(非营利性慈善组织),叫もやい(舫)。这个团体的主旨是:「日本的贫困问题,全社会一起解决。」
星期六,我们在都厅前站的地铁出站口给七百多位在日贫困人群送了饭。
之前参加过もやい主办的一个演说会,主题是「新冠之后的女性贫困」。日本一直以来就男女收入差距巨大,新冠之后,这个问题似乎变得更加严峻。而在那次演说会上,我发现日本还存在很多类似的非营利组织,很多人都想更多地帮助社会上的边缘人群。
在这次正式参加志愿活动前,有一个说明会。针对志愿活动中,各种可能出现的问题进行了介绍说明。
※ 不可以对外泄露个人情报,不可以泄露的对象包括请求帮助的人、志愿者、捐款或捐钱的人。不可以泄露的情报包含姓名、住址、出生日期、性别这些基本信息,也包含经济状况、犯罪史、病历、家庭关系等。「对外泄露」的「对外」指即便是家属或警察询问,也不可以透露。
※ 会在加入这个组织一周内帮每个志愿者购买志愿者保险,保障参加志愿活动的通勤和过程中的安全。
※ 每次志愿活动开始前会群发消息,确认人数、共享消息。
※ 参加志愿活动的交通费是报销的,每次上限2500日元。
※ 每次面谈都会由两名或三名工作人员进行,如何倾听、如何解决问题、如何保持适当距离、不要强加自己的价值观、解决方针共享……在各个方面保障寻求帮助的人的权益。
※ 会帮助弱者找房子、健康体检、生活保护等各个方面,每周有例会,有难题一起解决。
※ 尊重个体差异,不论性别、国籍、性取向,以及觉得自己遭到不公正对待后的处理方式。
※ 工作人员介绍,爱好和癖好,每个人都是鲜活的、可爱的人。
在发放食品的地铁站口,有和我同样第一次来的志愿者说原本以为那些准备领食品的人也是志愿者。还真是这样,从外表上看不出贫富差距。
工作人员告诉我三四年前这个发放食品的活动刚刚开始时,只有一两百个人来领,渐渐地人数增加到了七八百人。原本只有日本中老年人来领,慢慢地也出现了女性、学生、外国人。
发放的食品有一块面包、一袋麦片、两包速食米饭、两根黄瓜、一瓶罐装干面包。每个人的饭量不同,我觉得可以撑一到两天不等。
经验者教我们发食品的时候要保持适当的微笑,要声音洪亮地说「你好,请拿好」。
发放的时间是两点,两点钟一到,大家秩序井然地按照先前排好的队伍一个个上前领。有些人拿到就直接走了,有的人拿到之后还会等到第二轮。现场设置了WiFi,方便大家等待的时候上网。
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说谢谢,有些人甚至态度很冷漠。但我还是有点感动,被志愿者们付出的时间、一次次喊出的声音打动了。
后来有朋友问我如果自己也想去领需要出示什么证明吗?我说不用,因为对于大多数日本人来说,主动寻求帮助已经是极其艰难的一件事。这个国家太喜欢强调自立了。
但领生活补助需要证明自己无收入或收入很低。东京在住的单身人士可以每个月领到13万日元不等,而在岩手县可以领到大概9万日元左右。这个收入,比很多无良派遣公司给的待机工资都要高。
晚上的日语课,给我上课的老师在一家跨国国企上了三十多年的班了,我们聊到退职金的问题。日本的退职金是很多公司在员工退休时一次性发放的奖金,不同于退休金,算是奖励你这么多年来的付出。因为他这辈子几乎一直在同一家公司兢兢业业地工作,他会一次性拿到六七千万日元。
日本也是有贫富差距的,贫富差距虽然小于中国,也依然是大的。
这位老师在周末的时候也会去参加其他的NPO的活动,他说如果能够早点退休,也准备在家乡成立这样的团体,组织类似的活动,做出自己的贡献。
上班说到这件事,中国同事不明就里地评论:「哼,拿我们纳税人的钱做这种事。」我立刻纠正:「和你纳的税没任何关系,钱和物资都是外界捐的。」同事说:「不过是政治家和企业家的把戏罢了。」
熟悉的中国式不关己事的冷漠。尽管我相信还是有很多热心的中国人,但不知道有什么窗口和渠道可以去让这些良善得到实践。
谁不想成为强者呢?谁不想财富自由呢?事事岂能皆如愿?
当自己变成弱者的时候,还是会希望哪里可以伸出手来帮帮自己吧?
活动过程中,我认识了在鲜鱼厂的卸货地点兼职做清扫的大学一年级的妹妹。她安安静静的,素面朝天的,是我见过为数不多的不化妆的日本女生,住在离东京不远的琦玉,专程过来做志愿者。还认识了摄制残疾人士工作与生活纪录片的青年导演,认识了另一位小时候住在北京、中文发音很好听、每周都要去学太极拳的妹妹。
原以为这样的志愿活动来参加的都是中老年人,没想到是我误判了。
如今我也算理解了为什么日本人在平日工作之余还要参加志愿者,因为很多工作带来的价值感太低,还因为实在太孤独了。想到前段日子看到的美国社会学家Ray Oldenburg提出的现代社会第三空间的消失(the disappearance of third places)的这个说法,我们实在太需要一个非家和非工作的地方让人们汇聚。
大概这就是日本社会,因制度和秩序带来安心,人们热忱却有距离感,始终稳定着,慢慢衰颓着,固执保守着,永恒孤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