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同,作家、光线影业副总裁、电影《大鱼海棠》《同桌的你》制片人。他所写的《谁的青春不迷茫》一书是很多人青春的回忆。可两年前,他突然消失在大众的视野里,躲到一个与世隔绝的渔村。两年后,他多了一份淡然从容,他说,一切已经风平浪静了。盛夏时节,在北京的一个小院,我们见到了刘同。
逃离家乡
在我们那个城市,你是什么样的人,你就永远都是那样的人。你不可能有机会成为另外一个。
我妈妈是说普通话的,所以我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我和别人交朋友,我就会用普通话说:“你好,我叫刘同。”然后他们就会看着我说:“都是郴州人,你为什么要讲普通话?你就应该说家乡话,你是个变态吗?”
我为了和他们合群,于是我就赶紧说郴州话,就这件事情让我小学六年、初中三年、高中三年就没有再说过普通话了。
17 岁的时候,我去了一趟湖南师范大学,我遇见了一些非常好的朋友,一些师哥师姐。他们知道我成绩不好,他们就鼓励我说:“刘同,你是一个很有意思、很聪明、很幽默、很阳光的小孩,你一定要考上大学,不然的话我们永远都见不到面了。”
后来我就告诉自己说:不行,我必须为了这群人,我要考回去。我就开始整个那一年好好努力学习。
我妈还跟我讲说:“唉,你不要那么辛苦,把身体搞坏了,你考不上大学没关系的,你就随便考个成人高考就好。”我知道我妈爱我,但是我妈真的是用瞧不起我的方式在爱我。
高考的时候我是全校第六名,我觉得我做到了!所以那一段时间是我人生我认为最难的时候,就是没有人相信你可以。
● 少年刘同
一个人的北京
我17岁离开家乡的时候,就是因为所有人都瞧不起我,所有人都觉得我考不上大学,所有人都觉得我读中文系可能找不到工作。所以我离开家乡的那一刻,我内心就发誓,绝对不会再回去了。
所以我就很努力想要抓住每一个机会,我想做得更好啊。哪怕我做完这些事情之后,也没有得到一个好的结果,我觉得也没关系,最起码我经历过了。
不被人喜欢,被同事讨厌,住的条件不好,工资也很低,但对我来说都无所谓的,因为我非常清楚地知道,我只要能养活自己,我觉得都可以,我不在意。
● 刘同入职光线第一张员工卡的照片
我就选择一个人呆着,一个人给自己安排计划,一个人写东西,一个人生活,一个人创造一个世界。慢慢地我就发现,失去一些东西,你肯定会得到另外的一些东西。
所以说实话,到今天为止我并没有觉得那样的我是一个目的性很强的我,因为他确实让我变得更好了,他也让我能够在我们家里成为顶梁柱。现在家里所有人都问我的意见,他让我成长了,我觉得也挺好啊。
打碎自己
我两年前抑郁了。
因为我在公司做了个电影项目失利了,它让我对跟我一起合作了四五年的伙伴特别愧疚,我觉得浪费了好多人的四五年。所以我常常要去打电话安慰他们,告诉他们电影拍得很好,口碑也不错,只是可能票房没有达到我们的预期。
但其实我每一次这样去跟所有人沟通的时候,我自己心里是非常非常辛苦的。因为我知道它不好,但是我还要假装它很好,所以这种每天扮演另外一个角色这件事情,让我非常的崩溃。
后来我就突然有一天意识到,我不敢接任何的人的电话,我怕任何人看见我都会安慰我或者同情我,所以那个时候我就整个人崩溃了。我觉得全世界好像都对我很有爱,但是我不相信我自己了。
所以42岁的我真的把自己打碎了。我离开了北京,去到海南的一个渔村。我开始创作,与世隔绝,开始写东西。
我有一张自己的网,那个网是我的过滤系统,我其实是非常擅长帮自己处理掉负面情绪的,但是你知道总有一些微小的微生物,它像漏网之鱼一样穿过这个网。它还是会寄生在我的心里,然后慢慢就长得那么大,所以我要重建自己,我要帮自己把藤壶撬掉。
重建自我
其实我这几年经历了三个过程,第一个过程是自我和本我的冲撞。就是我自以为的我是好的,但实际的我是差的。然后第二个阶段又出现了,是他我和本我的碰撞,我知道我很差,但是别人眼里的我很好。所以重建自我就是第三步。
我就问了自己一个问题:如果我要重新回到过去的话,我最喜欢的我是什么时候的我?后来我告诉自己一个很明确的答案——我最喜欢的就是刚刚北漂的我。
那时候,别人怎么讨厌我,我都不在意,因为我本来就没有资本,我本来就没有能力,我本来什么都不是,所以我没有什么可失去的,我只要做的比昨天的我好,我就能够成为一个更好的明天的我。
当我换了一个人生信条之后,我觉得我又回到了二十五六岁的样子,我特别开心,别人对我的期待已经不重要了,我先管好我自己。
等一切风平浪静,不要去和浪对抗,你在对抗的过程当中,你只会被浪打得晕头转向,你只会变得更碎、更凌乱、更精疲力尽。所以,不如停下来,让你的碎片在海底全部都沉淀,然后收拾一下碎片,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把自己拼起来。
感谢17岁的自己
人生是一场仓促的逃亡,以前我一直觉得自己是在逃,在逃离的过程中我也在成长。
我记得有一天我在北京的书房里,外面下着大暴雨,我很难过。我就突然问自己,你凭什么那么难过呀?在湖南老家 17 岁的你,有想过今天你能够过这样的生活吗?其实你过得真的很好了,而且你的生活超出了他的想象,你不应该难过的。
我想着想着就拿起了笔,我就给湖南老家的 17 岁的我写了一封信,我告诉他现在的我是怎样的,我就把信寄了出去,寄回我湖南的老家。然后我真的就非常疯,第二天我就买了机票回了湖南,收了这封信。
我坐在家里的客厅念这封信,边念边哭,然后我又立刻给北京的我回信,我就这样来回写了六七封信。
后来我才发现,其实我并不是讨厌我的故乡,我只是讨厌在故乡的那个烂泥扶不上墙,那个谄媚,那个没有办法成为一个更好的我。所以当我后来在北京,在长沙,慢慢地找到了工作,我开始有了自信之后,我就可以昂首挺胸地走回家乡,告诉他们说,你看我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差,我是可以的。
当异乡的你和家乡的你就某一件事情达成共识的时候,这个就叫和解。所以我觉得 17 岁的我在去年的时候真的帮了我很多。
我现在愿意让风吹向我,然后穿过我,我觉得我的心里已经没有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