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传辉
「人生只能有一次,而马拉松可以有很多场,
借由不同的赛道,体验到意外和不确定,
探索了更多可能,体验了迥异的人生。」
提示:此文4000字,阅读有点长,但读完定不负您的耐心。
人,总要有些追求。
那是对生命穷尽的探索,探索更多可能,在有限的一生,活的有所不同。
因为疫情,两年来很多马拉松在开赛前被临时取消或延后,以至于2022年秋冬的每一场马拉松,都会被跑步爱好者瞬间报满。
入秋,几个热门的赛事,无锡,绍兴,上海,厦门,成都,一票难求,连续报了几场,都未中签。不得不在朋友圈中吐槽、求助,“不求上上签,求中签”,中签亦是谐音,不求哪场更好的比赛,能参加比赛亦十分幸运。感谢无所不能的朋友圈,很快就有朋友联系赞助商给了一张弥足珍贵的门票。
但随之而来的狗屎运是连续中签锡马、绍马、成马,厦马反而成了鸡肋。厦马虽是国际金标赛事,但赛道坡道起伏几百米,加上高温,很难跑出理想的成绩。事与愿违,前几个比较好跑的赛事因为疫情相继延迟或取消,厦马成了最后保底的门票。
跑步三年多来,参加了两场半马,一场无锡全马。自锡马之后,一年多来,几乎没有赛事,而跑马之所以令人如此狂热,是经过一段跑步,总想挑战一下自己。
(训练成绩)
为了参加厦马系统训练近两月,这期间严格执行教练布置的训练计划。各种训练的指标似乎暗示如果发挥好可以PB330。所以即便疫情困难重重,仍克服重重困难,按照厦马要求提前几天到达厦门。
虽是初冬时节,但厦门却像北方的四月天。海风拂在脸上,吹面不寒。海滩上,有人在放风筝,有人带着孩子在玩沙子,远处星星点点的帆船,再远处,金门岛若隐若现。滨海公路两边,绿树葱郁,路边的花盛开着,不知道是不是诗人舒婷笔下的凌霄花开了。
来自各地的跑友,不顾此起彼伏的疫情管控,想尽办法赶来,参加一场久违的比赛。电视屏上卡塔尔世界杯,正在如火如荼。还有许多人,被隔离,被拒绝,被封控在家里,蹉跎一个赛季,无数个酷暑严寒,坚持在凌晨五点的跑道。此时能来参加比赛,已经何其幸甚,还能呼吸自由的空气,吹拂湿润的海风。
赛道上凭海临风,一切烦恼都烟消云散。
- 厦门马拉松 -
海边的跑道上,三三两两,男男女女跑步的人,穿着五颜六色的运动T恤,形形色色的跑鞋。男子身材矫健,健硕而匀称,那是人类原始的美;女子修长的身姿,轻盈地跑过,目光追过去,令人心情荡漾。
比赛当天起跑时,天阴沉着,近两天厦门都有雨,天气预报气温20度,湿度80%,气温虽然不高,但湿度大很容易出汗。
厦马管理很科学,将选手按照以往成绩不同配速分别在A、B、C、D……J区,分枪出发,这样避免选手的踩踏混乱,以及前5公里拥挤影响成绩,我被分配在F区出发。
(厦马定妆照)
仗着充沛的体能,前10公里虽然有个长长的坡道,但仍按照计划50分钟跑下来。原计划是跟随兔子跑,在14公里处追上330的兔子。跟随兔子跑了两三公里,因为330兔子阵营里有二三十人,群体庞大,夹在其间,难免被其他人影响,兔子飘着330的气球不时撞在脸上,索性越过兔子,在兔子的正前方一点。觉得体能充沛,就按着自己的节奏,455左右的配速向前跑,将兔子慢慢甩在身后。
赛程过半,一切都如期进行。半马费时 1.43′,30公里2.28′,也如期完成。一段时间后,心想说不定这次能破328,破了328,很多比赛就可以获得直通名额。按照这个配速,不出意外,一鸣惊人,至少会惊到自己,不免心中窃喜。
厦门的赛道可以说是风景如画,因为是环岛的折返路,一去20公里,回程20公里。去的时候,虽是11月的季节,右边赛道仍是绿树成荫,郁郁葱葱,各种花树争奇斗艳。回来在临海高架上跑,看到海上渔帆往来,白帆点点,鼓浪屿隔海相望,各种小岛也鳞次栉比。
厦门跑道不时需要爬坡,跑道很少是陡峭的坡,而是几公里长长的缓坡,看似坡度不大,但保持均速不掉速地跑上去,仍是十分费力气。
在连续的爬坡中,由于缺乏针对性训练,腘绳肌与臀部的力量不足,此时则更加吃力。上坡的每一步都是无形的消耗,由于是缓慢的坡度,足以暗杀一个自信满满、过分乐观的跑者。这种杀伤力暗无声息,在配速上、体能上、呼吸上似乎没有特别大的差异,然而就像堆积的沙子,在某个临界点会突然的崩塌。
经过几个大大小小的坡道后,来到36公里处,是一个长长的坡道,起跑时此处是6公里处,那时体能充沛,一鼓作气,并没有觉得十分困难。而在跑了36公里之后,此时体能已经被消耗殆尽,稍有一点干扰对人的意志都是极大考验,随时可以让人放弃既定的目标,或者怀疑跑步的意义所在。
艰难的爬上坡,旁边就是进明寺,据说寺里的面线糊是非常好的美食,每年进明寺的尼姑们将热乎乎的面线糊放在赛道边,成了跑道上的一处风景,然而此时则无力驻足去吃一碗,心里想着冲刺,PB330。
跑上高坡有个好处是,下坡可以轻松一些,速度加快,弥补上坡的时间。然而对于很多跑者却并非如此,下坡提速需要强大腘绳肌的拉力,避免身体失衡,还需要足跟腱有力地支持。对于高手,身体前倾可以如风一样跑下去;对于一般跑友,则需要臀部后坐,脚跟着地,慢慢的跑下来,正如人下山一样。
大约37公里,330的兔子稳步地追上来,那时体力已经在下降。想最后4公里,死死咬住兔子,也能PB。于是紧紧跟着兔子,半马过后觉得兔子跑的有点慢,而此时觉得兔子跑的太快了,即便使了吃奶的劲儿,在跟了一公里之后,也只能看着兔子远远地将自己甩在身后。
几公里的长坡在比赛尾部,就像埋伏着一个杀手,在坡道的尽头一枪致命。
32公里后,体能的下降其实已经暗藏杀机,配速从4′55″掉到5′10″秒左右。虽然在36,37,38公里有所提高,那是因为下坡路身体自然的加速,想利用下坡把上坡失去的时间弥补回来。但其实心脏已经不堪重负。手表提示心跳过快,一再报警。平时训练手表偶然也会报警,所以并不在在意,然而心脏开始隐隐作痛,让人不得不注意。赶快降低配速,唯恐自己倒下去,成了热搜上猝死在马拉松跑道上的新闻。
大略只有拼到极致才有濒临危险的体验。赛后复盘才发现,那几公里的心跳200次,已经是心脏最大的负荷了。如果不是心脏抗议,说不定此时已经倒在热爱的路上,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危险的提示:健康是跑步的第一目的,而不是PB。
330破灭了,看到37公里配速还在6分多,最不济也能PB335,意志和体力在讨价还价。然而事与愿违,崩溃就在一瞬间。首先是体力衰竭,似乎再多的补给也补充不了体力,身体就像汽车油箱耗干了最后一滴油。
配速从不到5分降到6分15,心脏也慢慢恢复正常,但慢下来,再想提速却比登天还难。
尝试种种办法重新提速,身体前倾,缩小步幅,调整呼吸,摆动双臂,盯住旁边的跑者,种种办法,都无济于事。腿脚此时僵硬像两条木棍,两脚肿胀的像要撑破鞋子。因为长长的下坡,脚往前顶,脚趾甲被挤的酸痛,估计都报废了,此时根本顾不上两只脚的委屈,只是祈求两腿两脚再坚持四公里,哪怕哀求,咬牙,鼓气,但身体根本不听使唤。精神开始恍惚,甚至出现幻觉一样的景象。
努力摆动双臂,在38公里处,已不能稳定从容地拿起补给站的水。拿起海绵球给头上身上撒水,似乎缓解了一下,身体就像少年时麦地里劳累一天的老牛,倒地不起,任鞭子怎么抽打,老牛也无力站起。
此时阳光暴晒,早上出发时,天气阴沉,清风徐徐,很凉爽,跑友们还在庆幸今天是个好天气。半程过后,厦门太阳的毒辣就显现出它的獠牙,哪怕跑过一片树荫,都会感受到一丝阴凉,让人想驻足期间。这让人想起,在沙漠求生游戏,选择必备物品,除了水,遮阳的外套是必不可少的第二重要物资,而今天参赛穿一件背心,真是失策。
最后4公里,几乎没有一片树荫,海风吹来也像是一股热浪,没有中过暑,想来也不过如此,心悸,头脑混沌,渐渐失去意识,身体的崩溃一再拷打意识,一个声音在心头泛起,今天这个鬼天气,虐人的坡道,反正今天破不了330目标了,不如算了,来日再战。
跑过出发点的路口,还需要向前再跑两公里的折返,开始诅咒这种非人性的赛道的设计,简直是对人性的摧残,明明一拐就可以直到终点,可心里明白还要跑2公里再折返回来。
折返回来面对火辣的太阳,身体裸露在阳光下,像被架上火炉炙烤的鸭子。此时4公里,像是起跑时的42公里,还不如刚刚起跑时充满了精神。体会到36公里才是马拉松真正的开始,百里路九十里半,而跑过的38公里也只是跑了一半的行程。
此时步履维艰,无数次劝说自己不能停下来,不能走,要坚持跑,哪怕慢一点,意志还在坚持,身体已不听召唤,只能走走跑跑,无心也无力再看手表的计时,平时只是热身的四公里,此时成了漫长的畏途,每一步似乎都要拼劲全力,步履杂沓,身体摇晃,两眼被暴晒的昏花。
由于担心气温高,跑前还特意喝了一瓶水,半程过后,膀胱渐渐被充满,有了尿意,但为了PB,不能浪费上厕所的时间。去年戈壁憋了一泡屎也扛过去了,何况一泡尿呢,忍一忍就过去了。最后几公里,随着身体各个器官的失控,小便也不时失禁,幸好背心短裤都已湿透,已经分不清是汗水还是尿液。原来人是会尿裤子的。
2021年4月首马是无锡马拉松,那是一次愉快的体验。两次马拉松的感受迥然不同,锡马最后五公里开始提速,用五分的配速,一路超越好多人。每越过一个人,心里都默默数着,一个,又一个,下一个,不是为了我比你跑的快的那份骄傲,而是一个又一个的喜悦。
人生有时就像轮回,最为不堪的是,如今是一个又一个人超越了自己,每一个从身边跑过的人都像是对一个掉队老兵的嘲讽戏弄。内心充满了无奈,挫败,沮丧,力不能逮的懊恼。
远远看见终点线,手机和手表的提示已近显示完成了全马,但仍有几百米的距离,这大概是每个马拉松难以避免的,因为弯道,超速,总会浪费些距离。此时眼前的景象就像电影里摇晃的镜头,只听到自己气喘如牛的呼吸声。终点附近有很多啦啦队,此起彼伏的加油声,像噪音一样成为难以忍受的呼喊。
终点近在咫尺,脑海里浮现很多马拉松终点附近的人,踉踉跄跄,摇摇晃晃的越过终点,随即摊到在地的画面。强大的意志力告诉自己不能像他们一样痛苦,一定要保持优雅的姿势冲线。但脸部僵硬已无力露出笑容,双臂难以伸开摆个POSS,如果有镜头的回放,我想也不会好过他们的表情。
越过终点线的一刻,不是战神自己的喜悦,而是苦海涅槃的解脱。
在终点附近,无力坐下去,需要扶着栏杆。坐下来脱鞋子,才发现,鞋子根本脱不下来,费了很大力气,脱下鞋子,两只脚肿胀的像带着镣铐的囚徒一下松绑了,两只脚的指甲多半已经成黑乌色,轻轻一拔就会掉下来。
手机里发来赛事成绩:3.39′14″。勉强完成年初定的340。
如果说人生就像一场马拉松,没有一个人的人生是相同的,没有一场马拉松是相同的。有所不同的是,人生只能有一次,而马拉松可以有很多场,借由不同的赛道,体验到意外和不确定,控制与失控,痛苦与喜悦,探索了更多可能,令人生有所不同。
2022年12月3日星期六
深度阅读·分享之智慧
中欧EMBA,著有随笔集《生命需要新高度》、《长令人间添欢喜》,涉猎服装、地产、医疗投资。
少年顽劣,青年二蛋,壮岁草莽,中年温情。爱书法,爱摄影,爱跑步,性嗜茶,偶浅醉,嗜读书,常著文章以自娱,身处商海,心慕学人。已近天命之年,偶思故人故事,漫谈所思所感,虽不成鸿篇巨制,已足聊慰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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