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传辉
「人生没有躺平,更没有躺赢;在路上,就是修行。」
2022年9月24日晚7点半,在五台山的宾馆里,用接近零度的冰水,反复冲洗肿胀的腿脚,慢慢找到肉身的存在。一天徒步三十多公里,在海拔两三千米,起伏上下几百米的五台山上。尽管那双脚,两条腿,每月坚持跑步150公里,仍然难以抵御连续十二三个小时的长途跋涉,形神难支,疲惫不堪。
在随后一周的时间了,双腿的酸痛,不时提醒我,难忘的朝台之旅。
这是第三届中欧山西校友会组织的朝台徒步,前两次因为各种原因错过了。这次因缘具足,虽有疫情,但终于得以成行,是疫情两三年来少有的户外运动。
五台山取名于唐代,高僧澄观( 738-830 )著《华严经疏》 ,称清凉山就是五台山,并解释曰: “以岁结坚冰,夏仍飞雪,曾无炎暑,故曰清凉;五峰耸立,顶无林木,有如垒土之台,故曰五台”。
所谓朝台,就是围着五台山的五个台,东台,北台,中台,西台,南台,五个峰,五座寺院,进行朝拜活动。有人坐车朝台,需要10个小时,一天的时间,有人徒步环五台,需要两三天,十七八乃至二十个小时,有人磕长头,三步一叩首,具体时间不得而知。朝台的人根据自己的信仰和佛缘的深浅,选择不同方式的超拜。
我不是虔诚的佛教徒,徒步朝台是另外一种修行。智慧的文殊菩萨有千百种化身,高接远送,度化每个来朝台的人,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在万千的幻化中,有人顿悟成佛,有人渐修开悟,根器不同,各有所得。五台山因为是华北地区海拔最高的山,北台最高海拔3058米,常年气温在零上2—3度。早晚温差大,早上零上一两度,打开水龙头的凉水,刺骨一样的冷,到了在中午气温又骤升到二十多度。即便在七八月份,山上和山下的温差也很大,晚上需要盖被子。这样的海拔温差引起剧烈的天气变化,常有大风,雷雨,冰雹,暴雪等恶劣天气,正是因为天气的变化,吸引了很多驴友来参加朝台的徒步活动。隆冬时节,有资深的旅友迷路在五台山,终至失温疲冻而死,被网报出来,令人不胜唏嘘。人们总是惦记未尽之事,追求圆满。参加过多次朝台的人说,每次朝台的天气都不一样,有一次他们在雷雨冰雹大风中,徒步了将近一天,在临近终点的时候,风不止,雨不停,山雾弥漫,天色已晚,浑身湿透,冻饿交加,精疲力竭,部分人有失温体征,不得已半路放弃。这引发人想再一次朝台完成未完之旅。
而这次朝台,菩萨善心大发,两天都是晴空万里。前一天山上大风把人吹的几不能行,虽是秋分时节,但山上已经下了几场雪,有人把前两天的视频发在群里,未来之时不免有几分担心。但抵达五台山却天清气朗,秋高气爽,云淡风轻,中午甚至有些溽热,但一到晚间,一件外套难敌阵阵寒意。当地人已经羽绒裹身,大衣披肩。
徒步与修行
翌日早上四点起床,五点出发。室外寒意袭来,如隆冬的早上,漆黑一片,寂静无声,夜深如海,残月如钩,星大如斗。车行近东台,远处见东台山顶,灯火如炬,一塔如豆,在夜色中如启明之星,与一钩残月交相呼应。晨曦中天色渐白,一轮红日将出,天作两半,一半彩霞如练,一半蔚蓝似海。及至登到东台顶上,天色既亮,登顶四望,山一半被橙橘色的阳光铺满,一半隐藏在黑暗之中,明暗交错之中,山色尤为俊朗,连绵起伏,远山雾气浩渺,层层叠叠,渐远渐淡,渐远渐暗。东台之顶的望海寺,据说登七层佛台可以看万里东海,而此时看到的连山环绕,远山如黛,苍茫如海,登东台之顶,观山似海,将心化海,我心有限,佛海无边,应作如是观,想来菩萨寓意如此。
从东台下来,途径鸿门岩,华北屋脊牌坊,到华北最高峰北台顶叶斗峰(海拔3058米),此时体力充沛,行行摄摄,历时三个小时。期间大多在高山草甸,山顶羊场小道上穿行。像是在西藏高原草甸上跋涉一样,松软适宜。在七八月份,能见到三五成群的牛马,如今山上时近深秋,只见到牛粪遍地,可想盛夏时节的水草丰茂。通往北台的山坡,有厚厚的积雪,乱石铺就的朝台古道,坑洼不平,即使风和日丽,很多人在登顶的路上,也不免走走停停,气喘如牛。逢上风雪大作的天气,加上海拔渐高,此处正是磨砺心性之时。
几十号人的队伍,此时已经稀稀拉拉,远处赤橙黄绿的冲锋衣,点缀在莽原之上,成了羊肠古道上的星星点点,宛若一朵朵小花。
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从北台到中台,一段长长的下坡路,让平时缺乏锻炼的人,两股战战。幸好途中有澡池寺,已近中午,鱼贯而入到斋堂里吃斋饭,一人一碗,饭菜皆备,此时胃口大开,窈窕淑女也盛满粗瓷大碗,狼吐虎咽。斋饭质量倘若平日在某团里点外卖,不知要给多少差评,而此时人困马乏,饥肠辘辘,像饕餮盛宴。晚饭当肉,饭食的好坏取决于饥饿的程度,而不在烹饪的技术。从中台出来,又是一段长长的坡,中台的翠岩峰2894米,一段长坡足以把一顿斋饭消耗殆尽。路途远近险阻,在心而不在路。从中台教演寺到西台雷音寺,成了一队人马的分水岭。有人放弃坐上了保障车,有人虽力不能支,但仍信心如磐,坚持往下走。午后的阳光毒辣,内衣已经反复湿透,贴在身上,而一停下来歇息,则又冰冷如铁附在身上。倘若是一个人的行旅,此时多半就会放弃,而恰是一群人力量,才走了这么远。百里路九十里半。后半程的路,格外艰难,有人说是一段垃圾路,此时的心境容易大变,见山不是山,乃是畏途。雷音寺后面是一段几公里的盘山公路,走起来乏味,又到了下半程,脚力不济,而身心俱疲,美景也视而不见。一想到还有三四公里的山路,还要两三个小时,而此时已近日暮,不免心境大坏。
最烦之时,最是耐烦之时,不住境生心,则能明心见性。经过将近十个小时的跋涉,走到身体的极限,大量的血液流向脚部大腿和身体其他需要运动的地方。大脑的供血不足,强迫大脑停止思维,脑子呈现一片空白,甚至忘记了肉身的存在,只是机械的运动。在无念之间,摆脱思维的束缚,此时潜意识会灵光咋现,或许久未解决或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答案会不招自来。日暮时分,夕阳的余晖洒满了山坡,山坡披上了一道金色的帷幔,和青黛的山色,交相辉映,如入画中。此时忽念王羲之父子“从山阴道上行,山川自相映发,使人应接不暇” 。天色渐暗,转过山阴, 忽见前方霞光万丈,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一缕金光照在一座寺院之上,寺庙顶上金光闪闪,逆光看去,塔寺在剪影里光芒万丈,恍若误入仙境。
此时天色暗淡下来,而队伍亦难成行,只能二三作伴,勉力而行。从狮子窝到竹林寺是一段陡峭的下坡,山石嶙峋,崎岖不平,而日暮已尽,远处灯火渐起,稍不注意就可能崴脚。此时山林中不时响起野鸡咕咕地鸣叫,在山谷中悠远深长,只是此时的疲惫已无暇欣赏这天籁之音。借着微弱的暮色,拄着手杖,踉踉跄跄走到山底。回望山道之上,后来的同伴只能打开手机的电筒,远处望去,如磷火闪烁,而每个星火,都是一个信心不缀的朝台信徒,以此践行如磐的毅力。
是晚7点半回到宾馆,从晨曦五点到晚上七点,历时14个小时,除了中间的斋饭,都在跋涉的路上。
此时打开淋浴,用冰冷的山水反复冲洗肿胀的腿脚,从痴呆的混沌中醒来,似乎感受到了肉身的存在。次日登南台,因为有了前一天的历练,虽两腿灌铅,但因为只是半日脚程,能坚持下来的人,都如猛虎下山。
最为怡人的是,通往南台一段山路,是一片松林,此时阳光洒在林间,明暗交错,光影陆离。松林深处,幽静深邃,似乎会随时会跳出一头麋鹿。松树的根,盘根错节,裸露在山间道上,走上去像是自然的台阶。落叶的松针,踩上去,有些松软,让人忘却昨日的疲惫。由于只剩下十三四公里的路程,大家一鼓作气,用了四个小时的急行军结束了本次朝台之旅。两天47公里,圆满殊胜。在最后一程,和随领队聊天,得知其是港百越野赛小银人获得者,历无数全马,最后跑越野。跟随他尝试越野跑,节约了很多体力和时间。但在后面的一周里,却不得不为此付出沉痛的代价,双腿酸痛,苦不堪言。跑步的尽头,没有止境。由此而知,无论那一段旅程,每一个终点,都是一个起点,人生没有躺平,更不会躺赢,在路上,就是修行。
后记:
感谢中欧山西校友会无微不至的筹划,感谢一行同修的造化,使得此次朝台圆满殊胜,期待来年再聚。
深度阅读·分享之智慧
中欧EMBA,著有随笔集《生命需要新高度》、《长令人间添欢喜》,涉猎服装、地产、医疗投资。
少年顽劣,青年二蛋,壮岁草莽,中年温情。爱书法,爱摄影,爱跑步,性嗜茶,偶浅醉,嗜读书,常著文章以自娱,身处商海,心慕学人。已近天命之年,偶思故人故事,漫谈所思所感,虽不成鸿篇巨制,已足聊慰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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