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日子还过不过,该怎么过,有时候就需要一点出手的决心。
老高讲,我们就是一直在错过,一直错过的一代,什么好事都赶不上,哪怕一丁点儿。说这话的时候,我和老高刚刚从烧烤摊出来。
那天我和他同时翘了班,各有各的原因,我是因为老板去美国出差了,他是因为已经交了辞职信,处在交接期,去不去也罢。其实说实话,我们不上班,在外面吃吃喝喝,也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但是天气太好了,在这种天气下关在格子间里,会有一种被老天抛弃的感觉。北京入秋之后,到处都是骑车的人,我问老高要不要从家骑车到我们约定的地方,我看了下手机,大概也就是五十分钟的样子,老高说,你忘了,我骑车就打喷嚏,这毛病来北京之后就没好过。
我来北京八年了,他比我早两年,今年刚好十年,这些年,我们看着北京的朋友越来越少,基本连可以聊天的人都没有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我们岁数越来越大了,懒得动弹,甚至不想花费精力去认识新朋友了。老高说,你就承认吧,北京没有以前有意思了,这有啥不好说的。是,我承认,没意思的原因,还是有趣的人都走了,有人回老家,有人去上海,以前还能聚在一起唠嗑的那些狐朋狗友一夜之间纷纷消失。老高说,我也想搬离北京了,但是就是不知道去哪儿,上海嘛,我肯定不去的,广州又太远了,成都杭州这两年都被年轻人搞热了,但实际没啥意思,想来想去,就留在北京了。
我们见面之后,他就接了个工作电话,谈什么品牌,衣服之类的,原本老高是个互联网大厂的综艺人,这下都涉足服装了,跨界也是跨得够远的。听他讲完,要了杯咖啡说,不是我,帮朋友出出主意,我哪儿行啊,就我这审美,搞不了。经济不好,所以找点出路,帮朋友出出主意,还能提点成,拿点建议费,帮忙找找渠道就行,真正要拿钱他就不做了,这马上辞职,没钱。
我说,我们居然都认识八年了。老高说,对啊,八年了,谁能想到我们当初还是因为探探认识的。
是,咋俩男的,探探认识的,但不是你们想的那种。
八年前我刚来北京的时候,约了一帮写东西的朋友来家里玩狼人杀,那时候二十出头,就兴着玩这些,偏偏没叫来几个人,有个女作家朋友说,我来用探探找找人吧。当时我们都疯了,唆使着她赶紧的,最好还能恶作剧,不告诉对方目的,等对方来了吓一跳。女作家说,那咋行,你得找个会玩的啊,啥也不会的来干嘛,干瞪眼吗?结果一摇人,摇到了老高。我现在还记得第一次见老高的时候,他怂脸怂气地站在门口,看一屋子不认识的人,就这么踏了进来,问,谁是Tata啊,我们指着女作家笑,你摇的人到了。问他干嘛的,说是编剧。这北京就是小,一摇一个同行。那年头,没有啥e人i人的说法,玩得来的就一起玩,后来玩到大半夜,女作家先走了,我们就叫了啤酒和烤串,老高喝大了,躺在我家沙发睡了一宿。
这天下午,我们喝了两杯咖啡,一小杯调酒,然后望着天空发了会儿呆。他说,那谁已经不在北京了吧。我知道他说的那谁是女作家。我说,早不在了,回老家当酒店前台去了。他吓一跳,问,啥意思?不写作了?我说,写啊,搜集素材啊,前台多能观察人啊,搞破鞋的,包二奶的,男的女的,同性异性的,大千世界,全在前台眼里。老高说,搞挺好。我说,那不是,这年头,最能搞情报搜集的,就是开滴滴和当前台的。老高说,所以啊,我就写不出来。他写不出来,早没当编剧了,那年头写了两部小网剧,全扑,然后就转行做幕后了,剧也不做了,做综艺,谈客户,还赚了点钱。我们就是这个时候,说起我们是错过的一代的。
前几年老高赚了点钱,在北京的郊区买了套小房子,当时想着至少能安定下来了,偏偏买的时机不对,现在房子都不比之前了,北京的房子也降价了不少,当然,自住倒不在乎总价高低,毕竟买了就买了,唯一的是,全国降息调整利率这事儿,却偏偏跳过了老高购房的那几年,等于这事儿和他没关系了,不管他怎么去申诉去举报,最后的回应都是,再等等吧。先把当下这批照顾完了,再照顾之前的那批,等到啥时候,他不知道。再说另一个事儿,上大学那会儿,有个集体户口,可以摇车牌,北京这车牌,几乎等你老到半个身体进了坟都摇不到,可那时候,新能源就等于是送啊,老高当时意思是,得观望,新能源,啥东西啊,万一开到一半没电了咋办,充电桩,那年头可没什么充电桩,未来有没有也不知道。就这样,老高没排,现在追悔莫及。房车都说了,就说说工作吧,退休延迟的事儿就不谈了,优化的事儿也不谈了,行业一片低迷也不谈了,就说他领导,他领导前几年风生水起的时候,叫他跟着一起跳槽,那会儿是重金聘请,他想,那挺好啊,反正跟着领导干呗,结果,他领导没跳槽,隔壁组的领导先跳了,上面大领导一下着急了,开会找人谈话,首先找了他,又是升职诱惑,又是加薪诱惑,他确实给诱惑到了,结果他答应不走了,谁能想到,人不走了,项目没了,这年头综艺一个比一个难做,领导说,招商招不到,你们就等着走人吧。
我们从烧烤摊出来,打算走走路,消化消化。他问我,最近咋样。我说,也就那样吧。他问,还单着呢?我说,这年头朝不保夕的,谁有精力谈恋爱啊?他说,怎么,没钱就不满足基本生理需求了?别忘了你最终还是个动物。我说,不必了,我家俩狗都绝育了,我看他们过得也挺好的。他问我接下来的打算,我说,就继续写着呗,生活继续,写作就能继续。但也有没和他说的,其实过得也不大好,之前的书怎么的也随便加印三四次,一年到头生活至少不愁,现在说首印卖完就算畅销书,我说这世道是咋一夜就崩坏了。然后是卖出去的版权,收不回来钱,世道不好,就答应了分批,这一批打了,二批三批全拖着,制片人急了,说,要不这样周老师,你看你把之前第一批的钱退回来,咱把合同销毁成不?我说,还能这么搞?制片人说,那咋办呢,上面也没钱,要不您等着?一等又是大半年,制片人朋友圈三天可见,一条也没见着,不知道是不是跑路了。前几天朋友说去参加平遥电影创投啊,拿着小说,准备着PPT,站在台上讲半天,一个作家,做到要自己站台上去卖货了,也就是这年头做得出来的事情,一个个跟超女快男一样,最后评委打分,资方买单,看有没有举手付钱。还有朋友问我做杂志不,我说做啥杂志?现在还有人读书?我去一个人家里但凡看见他有个书架,我都要感谢自己没交错朋友。朋友讲,杂志还是可以做做啊,电子杂志也行,不然那么多稿子写了发哪儿啊?我说,怎么就自产自销啊?他说,还能找金主拉点钱啊。我说,噢,搞半天是洗钱。他说,你别说这么难听。我说,还真的做不了啊。这事儿不能说给老高听,怕他着急,说,怎么就不能做了呢,先赚钱啊!
我们提到那个女作家,已经好久没见了,本来前段时间做新书活动的时候准备叫她来当嘉宾,结果她说她病了,我想说做前台呢,站累了?腰椎间盘突出?她说,不是,心病。我想怎么还做出心病来了。她讲,在老家,来来去去就那些人,以为是体验生活吧,结果被人在背后说东说西,后来就传到家里人耳朵里了,越讲越难听,那我肯定要对着干啊,身正不怕影子斜,结果,警察给找过来了,讲我呆那酒店有色情服务,给端了,我也失业了,失业也好,就有时间写东西了,结果一个字写不出来,一打开电脑就想吐,不知道咋啦,一写不出东西就焦虑,我妈让我去检查下,结果查出抑郁症来了,诶,你说现在抑郁症是不是种传染病啊?怎么这么多年轻人有抑郁症啊?
女作家的事儿,我没有和老高说,现在这大环境,最怕就是传播负能量,彼此影响心情。我们俩就这样从工体一直走到了朝阳公园,他问我,你说我辞职了,去旅游一圈回来,世界会变好吗?我说,说不准,你去旅游一圈回来,该错过的,有可能又错过了。他说,那也没办法了,前两天他老做梦,梦见考试,他说只要他生活一紧张就梦见考试,考试老作弊,老被抓,老是没办法按时交卷。我说,没事,你之后的人生里应该也没什么考试了,就瞎梦梦吧。他说,也不是,我总觉得这些梦也是一种指示。我说,指示啥?他说,可能预知着某些事件的密码,比如答题卡的顺序,或者分数,或者某些公式里的数字,应该记下来。我说,你这么讲,也不是没有道理。我爷爷在他还在人世的时候,把梦见的号码拿去买了一组彩票,最后中了一千块,这是真事。但是,遗憾的是,他把彩票给弄丢了,这才是人生。
我们路过某个报刊亭的时候,我问老高要不要买瓶水啊。他朝着报刊亭上上下下看了眼,说,要不我们刮张彩票吧,就随便刮刮。我说,一般这种情况,也中不了几块钱啊。他说,所以要一点出手的决心啊!
我们最后没有刮彩票,因为我说,不要把好运浪费在赌博上啊!他想了想,说,也是.所以最后,我们依旧没有出手,嗐,这该死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