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阅读 | 泰兰德的夏天

文摘   文化   2024-10-11 10:01   北京  


轻阅读《泰兰德的夏天》/ 作者:洞幺
正文字数:4092字 / 阅读时间:7分钟




泰兰德的夏天总是很长很长。每年从佛历2月底开始,早上8点的室外温度就可以达到30度;到了11月初,才刚刚开始可以在夜里吹到一点点凉风。每天我只能窝在铁皮空调房里重复着工作和生活,只有每天傍晚才可以跑出去呼吸一下自然空气。我还是和往常一样,喜欢坐在奈拉车站铁轨旁边的月台上,耷拉着两条腿,和泰国人一样,买两瓶啤酒一串酸肠,无聊着思考着人生,假装是这个社会的审视者。

一个小时一班的老旧绿皮火车,按时出摊卖着甜飞饼和烤酸肠的大爷大妈,放学要回家的三五成群的高中生,还有像我一样坐在月台上喝酒聊天的年轻人。我还从没坐过泰国火车,听说票价20铢,但是时速很慢,总是会看到在车没停稳的时候有人跑上跑下。绿皮车没有空调,车厢里会充满着夏天的各种味道,烈日炙烤完的铁皮会让你想逃却逃不出去。

我吃过几次甜飞饼,那是类似于手抓饼的东西,但是地域的不同,泰国人更喜欢放奶油进去,在吃下去的第一口,会让人很满足,但终究,没有办法全部享用,所以后来在买的时候也会越来越犹豫能否对其负责;烤酸肠也很难下咽,据说是泰国东北部的传统美食,肉香夹杂着一丝酸臭,咬下去复杂的口感直冲脑后。

泰国的高中下午四点半放学,我总是羡慕他们三两成群,不紧不慢的节奏。我也总是会想起我的高中时代,大吊扇在头顶呜呜地转着,吹走夏天燥热的同时也遮掩着我们偷偷的交头接耳。高中最后那个夏天,黑板上会写着高考倒计时,班主任每隔一周就会带着我们一起朗诵誓言,保证每个人体内的鸡血都是过量的。可到最后,我终究还是没想明白最后的散伙饭应该定在哪一天,高考前会影响考试状态,高考后人却再也聚不齐,终究我还是没和我高中那个夏天好好告个别。

我坐在泰国人的中间,看着他们,相似的长相,一切却都很陌生。我曾经的热血在被人放掉,勇敢也在慢慢被人消磨。我觉得自己像是楚门一样,一切东西不是自己想要却不受控,我又觉得如果有人用PS把我从世界中抹去,周遭一切的东西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在这一刻,我感觉自己被困住了,被一种我也不知道的东西困住了。我觉得我现在看到的一切都应该和我无关,现在却和我息息相关。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也不知道我要去哪里。

我模糊地记得,在决定是否出国工作的那晚,我喝了很多的酒,很多东西都已经想不起来,我唠唠叨叨送走了所有朋友,我只记得爸妈从小告诉我,人生很多时候都没有选择,但是要记得一直往前走。

我是一个工程师,我的项目就在奈拉车站旁边。我们部门另一个中国人Kun z,他是我的领导。Kun z 44岁,身材矮小,秃顶,喜欢穿一件微微发黄的白色短袖衬衫,把下摆扎到牛仔裤里,配着挂在皮带上的钥匙,和一双时而黑色时而棕色的豆豆鞋,完美地集齐了中年男人的特质,具有着深不见底的性缩力。

Kun z 是个四川人,总是在吃饭或者聊天时插入几句他以为很有趣的四川方言,努力学会的几句简单泰语也带着浓重的四川口音。Kun z 确实是个学霸,勤勤恳恳考了好几个建筑师证,却因为情商太低在项目上备受排挤,每年的考核成绩都不尽理想,工作开展也不算顺利,但好在心态很好,每天加班的时候还是可以哼着小曲,乐得自然。

我有一个很好的同事阿k,下班后我们总是会一起喝酒,我会看着他抽大麻,烟冒出来的同时他的表情逐步放松,尽管他告诉我抽完之后会感觉生活特别美好,吃饭很香觉也变得踏实,逃避生活在那个时候由可耻变得自在,但刻在中国人骨子里的基因让我不能和他一起逍遥,但我却可以一起逃避。我们会聊很多,阿k和我说他是清迈人,他的祖辈是中国川军,川军追击日本人到缅甸之后无处可去,只能撤回当时三不管的清迈山间定居,同时学着泰语和中文长大,祖祖辈辈就这么生活了下来。

Kun z干过很多项目,从铁路到公路再到桥梁,他以前在巴基斯坦的时候是驻地组长,带领着自己的小团队,也算是干出了一点事业,后来凭借着领导介绍和简历上的建筑师证优势,辗转来到了我们项目上做小领导,他唯一总是抱怨的是,泰国环境比巴基斯坦好太多了,在泰国可以自由出行,吃饭购物都很方便,而巴基斯坦因为可能有恐怖袭击实行全封闭管理,生活用品由项目发放,只有休年假才有机会离开项目营地去往机场。但是这样的话,由于危险系数不一样,他的地区津贴会减少很多,每天的日常花销也会增大,每月的收入也会比之前缩水很多。

阿k以前是一个厂房项目的小负责人,熟悉工程,中文泰语也说得很流利,不仅可以跟着项目经理陪业主喝酒唱商务K,也算是整个项目泰方人员的老大,可以算作是有模有样。后来想再做大一点,自己组了一支分包队伍四处接活,折腾了几年,碰到疫情再加上整体建筑市场不景气,亏了很多钱,现在只能委身来我们项目上做一个现场翻译,现在还会时不时地找律师催账,跟我说某个建筑公司欠他的钱他一定会追回来,不然就告到他们破产。

Kun z的老婆和孩子来过一次,是典型的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家庭。Kun z负责在外面挣钱,从一个国家跑到另一个国家,来回在不同的项目上折腾,然后把所有钱都打回去补贴家用;老婆是家庭主妇,没有城市白领的精致爽利,也没有乡野村妇的笨拙粗俗,有的是一点点的市井和算计,倒更是与身份更相符合一些,毕竟要负责照顾两个儿子并且操劳两个大家庭的所有事。

我见过两次阿k的老婆和孩子,一次在商场逛街时偶遇,我们在迪卡侬转角刚好碰上,阿k牵着女儿的手,老婆推着购物车,穿着泰国常见的波希米亚长裙,是让人羡慕的一家人其乐融融。一次是项目上有活动邀请员工家人来参加,阿k老婆全程话不多,但穿着和举止也都很得体;倒是他的小女儿活泼好动,很快和其他人玩在了一起,疯跑打闹很是自在。

Kun z和老婆不怎么沟通,他们来了之后我请他们吃了一顿饭。全程中Kun z没有和老婆说什么话,偶尔和我聊两句,偶尔和儿子聊聊天,偶尔玩玩手机,不知道是中国丈夫或者父亲特有的腼腆拘谨,还是在国外待久了,那种自然而然生出来的疏离感,没有朝夕相处的家庭总是觉得不像自己的。但是不管我们每次开会或者吃饭,Kun z老婆电话打来的时候他都会立刻接起,假装咳嗽或是小声说正在开会,有时哪怕只是打开摄像头转一圈就挂掉。

阿k周末不愿意回去,他们一家和岳父岳母住在一起,他有时候周末放假也在项目上住,除非有时候他女儿打电话过来说想爸爸。他说他老婆的家族算是有一定实力,他说他岳父总是不问他的意见把他的车拿去开,他说他要带女儿去种树岳母怎么都不同意。他说他上学的时候收了很多小弟,他说他当年的结婚酒席在清迈摆了一百多桌,邀请的人有将军还有政府官员。他很少和我们谈及他的老婆,但是在有一年过年的时候,泰国人都回家了,他选择了留在项目上和我们一起过。

Kun z的大儿子已经高中了,穿着项目上统一发的篮球队服,在吃饭的间隙Kun z也在逐条考察他对历史各个朝代的熟练度。泰国同事很好奇,问他儿子以后长大了想做什么,他儿子说我以后也要学工程,我想跟着爸爸干,眼睛里流露出的真诚和热切确实让人怀念。Kun z的小儿子一直在吵闹,Kun z和老婆都没有选择制止,眼里透出习以为常的忽略,直到服务员不忍走过来提醒,爸妈才象征性地骂了他几句。

发现阿k在项目上有较亲密的女性好友是近来的事,是一个他同部门的女生,女生叫做L,温温柔柔,说话慢条斯理,喜欢追星,喜欢攒钱去看演唱会,听说已经和上一个男朋友分手很久。有几次下班撞到他们一起去711买晚饭,在办公室打闹也没有什么顾忌。每次项目聚餐,阿k准备喝大酒之前,都是先把车钥匙放心地交给L,喝完之后L开车带他回去,偶尔回去之后他们也会再买几瓶啤酒,坐在洗衣房旁边的圆桌上,继续聊着还没谈尽兴的人生和理想。到后来也会听到同事议论的三言两语,但更多的像我一样选择闭口不提,假装不知,把头插在沙子里,像鸵鸟一样求个安稳自得。

可能是我自己的问题,对于复杂的两性关系终究还是有些抵触。不再像小时候一样非要喊着海誓山盟或者从一而终,倒还是觉得人生难免有各种诱惑,但是如果选择结婚,就还是要对婚姻负责。仍然记得最近看《新生》,井柏然从监狱出来的时候,冲他爸爸说了一句,从你选择出轨的那一刻,我的人生已经毁了。近来阿k周末回家的频率也越来越低了,或是在房间睡觉或是附近转转,偶尔提及他的女儿,却几乎不再提他老婆了。

阿k来项目不久,记得刚来的时候,总是问我大家为什么都孤立Kun z,我解释道其实不是孤立,是Kun z情商比较低,大家都在刻意远离罢了。他跟我说他不喜欢大家的态度,觉着Kun z很可怜,说他要和Kun z做朋友。在那之后,Kun z出去开会或者现场检查,阿k都会跟着翻译帮着忙前忙后。有时他们周末也会去附近吃饭,或者四处逛逛,也算是在那段无聊的生活里找到了朋友。

但后来阿k跟我说,有一个问题业主解释了很多次,Kun z还是坚持要再问一遍,阿k跟他解释不需要再问了,他非要坚持,结果业主生气了,质问阿k,我明明已经讲了这么多次了,你为什么还要问,是你翻译水平的有问题还是脑子的问题。自那之后,他们俩的关系急转直下,阿k从Kun z的御用翻译变成了能躲就躲,实在躲不过去的时候也只是应付了事。有两次项目聚餐,阿k以尊敬领导的名义坚持要和Kun z喝酒,一杯接一杯,直到Kun z喝不下去,出丑为止,阿k喝完后和我在走廊抽烟,告诉我他不想给Kun z翻译了,Kun z的想法很奇怪;他告诉我说他知道Kun z喝不下去了,他就是要这样。

我总是觉得,他们一开始应该不是这样的,他们也有着努力上进的高中时代,挥洒青春的大学校园,还有一腔热血的工作起步,他们的婚姻也应该是始于美好的心动和甜蜜的恋爱。只是我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现在他们的婚姻只剩下一点点责任和短暂的刺激,而生活只剩下钱和柴米油盐。我还在努力挣扎,不想原本很长的一辈子,好像在现在就看到了终点。

我不知道自己以后会成为阿 k还是kun z,也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会成为他们。一切的东西仍然在自己的轨道里转着,泰兰德的夏天还是一样的燥热,让人心浮躁不安却找不到答案。我还是重复着机械性的工作,看图或者写作,在下班的时候,坐在铁轨旁边的月台上喝着啤酒想人生。我还是没有找到自己生活的意义,想不明白我要成为怎样的人,过怎样的一生。我的爸妈只告诉了我要一直往前走,却没有告诉我要怎么往前走。


责任编辑:舟自横 / 校对排版:一个编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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