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可以倒过来想:下班后想做一些低成本快乐小事的原因,是因为上班是一件高成本且不快乐的“大事”——一天中超过三分之一的时间都献给了工作,从时间分配的多少来看,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一天中的重大事件。
汉娜·阿伦特在她的著作《人的境况》中提到:
劳动社会的最后阶段——职业者社会,要求它的成员成为一种纯粹的自动化机能,似乎个人生命已经真正融入了物种整体的生命过程,此时唯一需要个人作出的积极决定就是随波逐流,也即,放弃他的个性,忘记他个人仍然感觉着的生活的痛苦与艰辛,默认一种昏昏沉沉的,‘让人麻醉的’功能化行为类型。
也就是说,我们之所以在上班的过程中感到疲劳与痛苦,是因为工作磨灭了人的个性,我们很难从工作中感受到自己的价值,很难感受到自己对他人的意义——一个融于集体的、面目模糊的螺丝钉能有什么快乐呢?所以在下班后寻找快乐,就需要运用这个逻辑来逆向推导,要找到一件可以获得自我价值感的事,哪怕只是一件小事。
我从前年的秋天开始投喂流浪猫,起初只是机缘巧合。小区里有位阿姨每日傍晚都来喂猫,我出门散步时经常遇到她,日久天长便渐渐熟悉。一日她忽然和我说,这小区的猫咪太多,她腿脚又没那么利索,实在顾不过来,问我愿不愿意帮她分担一些,照顾一下眼前的这几只猫。我没多想就答应了,她第二日便拿小推车拖来两箱猫罐头和两大袋猫粮给我,并让我喂完了再去找她拿,从此后,这几只猫咪就归我“管辖”了。
原本只是想完成阿姨交代的任务,可后来与这几只猫咪相处久了,竟逐渐生出一种奇妙的感情:每每想到有几颗小圆脑袋在楼下翘首以盼,等待着我带去今天的晚餐,脚下的步伐就轻快起来,心也跟着怦然而动。到了喂食的地方,我摇一摇猫粮袋子,很快便看见几只竖着尾巴的小精灵朝我飞奔而来,它们用头蹭我的膝盖,绕着我的脚打转。我被那种毛茸茸的感觉包裹着、簇拥着、推举着,心仿佛飘到白云上,被看不见的力量柔软地托住了。我用盘子给每一只猫都分好餐食,看它们大口吞咽,再摸摸每一只猫猫的脊背,它们高兴地翘起尾巴,有时还发出呜呜的叫声。等它们吃完,我把盘子捡起来收好,再陪它们玩一会儿,等到要走的时候,有几只猫总是依依不舍,送了一程又一程,最后不得不在它们的目送中“忍痛”回家。
后来我投喂的猫咪越来越多,也再没有去问阿姨要猫粮,转而亲身投入了这项喂猫“大业”。我买来猫粮、猫罐头、冻干、猫条,甚至还有猫玩具,都是普通的品牌,平实的价格,尚在我能承担的范畴之内。我认识我喂的每一只猫,给它们都取了名字,那时我租的房子还没有封窗,我没有办法带猫回家,于是就尽量让每天陪猫的时间更久一点。
它们认识我,它们也需要我,我被实实在在地认识,也被实实在在地需要。
天光昏暗,空气中漂浮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我走下楼,熟悉的猫咪向我奔来,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是最快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