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鹭,秋分,寒露,是北京人斗蛐蛐儿的高峰季节。内时候在圈儿里有个词儿,叫“勇战三秋”,说的就是这三个时节中的蛐蛐儿大战。
不知是哪位高人发现的,雄蛐蛐儿好斗,斗起来它能玩儿命,于是就把这小精灵逮回来 ,令其争斗,观其胜负,以博一乐。据文字记载斗蛐蛐儿大至始于唐朝天宝年间,明朝宣德皇帝也好这口儿。以至于当时一只好蛐蛐儿的价码儿,到数十金。上有所好,下必仿之。北京人玩儿蛐蛐儿,大概就是打这时候吧。
说到玩儿蛐蛐儿,那得是北京人里的“玩儿家”。而且是有一定身份地位的。逮恁么一两只蛐蛐儿搁家喽养着,那算不上是玩儿。要真论起来,养蛐蛐儿,斗蛐蛐儿,这里头的来头儿,讲究,那多着呢。
您就说这“拿蛐蛐儿”吧。蛐蛐儿是野生的,要想玩儿蛐蛐儿,得先把它逮到手——这儿,不能说逮,得说“拿”,就好比现在批发市场里的行话,叫“拿货”。过去拿蛐蛐儿,得去京郊。再早北京专有从事逮蛐蛐儿,卖蛐蛐儿的。立秋前,带上干粮到西山,北山唔得去拿蛐蛐儿,这一走就是十来天呐,回来后拿到庙会上去卖。玩儿蛐蛐儿的主儿,到庙会上去拿就行了,当然了,不是白拿,得给钱。有名气有地位的玩儿家,到时候会有人把蛐蛐儿送到您府上。姆们隔壁林大爷年轻内阵儿在宫里当差,怹说真正的玩儿家拿蛐蛐儿,一拿就是一筐。这一筐里边儿装十把,一把十四罐儿,每个罐儿里多了没有,就装一只。这一百四十只蛐蛐儿,够玩儿一秋天了。说到这儿您有所不知,这一百四十只蛐蛐儿,可是按照比赛标准筛选的,什么标准呢?就是“头圆,牙大,腿儿长,须子长,脖儿粗,毛儿糙,势强”,其余的就都处理了,不要了,您说说这玩儿虫儿的,那可是花大把的银子淘换来哒,这说淘汰就淘汰了,啧啧啧!
其实,玩儿家们也有自己去郊区拿蛐蛐儿的。京郊有几个地方出蛐蛐儿,一是西山八大处,再就是永定河西边儿的云冈。那儿的蛐蛐儿多,好拿,而且这儿的蛐蛐儿大都善斗,号称铁嘴钢牙。另外就是京郊昌平十三陵一带,也是出蛐蛐儿的地方,再到后来,北京附近的蛐蛐儿,可拿的越来越少了,那些玩儿家门只好到外地去买,要说如今的蛐蛐儿产地,讲究的是河北易县,号称“小易州”。山东乐陵的蛐蛐儿也不错,最好的要数兖州地区的宁阳蛐蛐儿了。您听听您听听,林大爷说起蛐蛐儿那是如数家珍呐。
说了半天,最重要的一环您知道是什么吗?那就是养蛐蛐儿。养蛐蛐儿的器具,就是咱通常说的蛐蛐儿罐儿,有瓷的,陶的,最好的是澄桨泥烧制的,而且大小尺寸都有要求。口儿大,膛儿深,壁厚,上边儿有盖儿。如今晚儿谁手里要是能有个上百年的澄浆泥蛐蛐儿罐儿,那可是宝贝喽。
这种罐儿的优点在于它的保湿保温,特适合蛐蛐儿的生存。新罐儿不能新用,您得先打底儿——用黄土,黑土,白灰,按比例混合好喽,垫在蛐蛐儿罐儿里。干嘛加白灰呢?因为没有白灰它粘不住啊。白灰含碱性,等三合土干了,还得搁水里泡,得把内碱性彻底泡出去才能用,这打好的底儿,一不能掉,二不能碎。
光有罐儿还不行,还得有水槽和过笼儿,不就一蛐蛐儿罐儿吗,有恁么严格吗?嘿,您算说着了,这是讲究啊。那叫一个精致小巧,挂釉描画儿,图案有金鱼的,水草的,蛐蛐儿的,还得上书“勇战三秋”几个字儿。
再说这“过笼儿” 吧,澄浆泥的,质地细腻,颜色浅灰,高不到3厘米,扇面儿型,盖儿上有提手,便于打开。过笼儿两端有洞门儿,蛐蛐儿可以穿过去。里边儿的空间得能容纳两只蛐蛐儿,搁现在的话,就是给蛐蛐儿弄个两居室。
这过笼儿一是因为蛐蛐儿喜欢在阴暗处呆着,二是养蛐蛐儿必须是雌雄兼养,您甭管是三尾儿还是二尾儿,这蛐蛐儿不交配——行话叫“过铃儿”,它就不好斗。过笼儿,就是给蛐蛐儿提供过铃儿的洞房。
咱再说说斗蛐蛐儿。养蛐蛐儿不就是为了斗吗?斗蛐蛐儿也有很多讲究。季节上不能早了,早了蛐蛐儿发育不成熟,得等到秋分天儿凉喽才能开战。
斗蛐蛐儿分重量等级。就跟内跤场一样,您总不能让一重量级的,和一个轻量级的一块儿出场吧?斗之前,要把蛐蛐儿放在专门的“舀子”里,用专门的“称儿”(在这儿读平声)约出蛐蛐儿的体重,内时候不像现在,有电子秤。这儿说的“称儿”,比老药铺里称中药的戥子还小巧,“秤杆儿”是象牙的,比筷子还细,固定在一个一尺见方儿的红木框儿里。它能把蛐蛐儿的体重精确到一两的万分之一(两,钱儿,分,厘,毫,等等,您可得记清楚喽)。
约体重的目的是为了竞争,体重相差一毫那都不斗。这大概也是为了公平竞争吧?得让内输家儿和赢家儿,心服口服不是?因为蛐蛐儿的主人,谁不希望怹精心养护的“爱将”有一次战败的记录。
一只好蛐蛐儿只要战败一次,打那儿便丧失了斗志,对它的主人来说也就没了价值。如果让它跟重量大于自己的蛐蛐儿比赛,即使赢了,也会自身受损,输了就更“冤了”。
玩儿家们斗蛐蛐儿是很正规很讲究的,事先得备好战场,下好帖子。各自带着自己的宝贝赴约, 这时候的蛐蛐儿主人们没有带一两只的,通常还要带上一两个随从,帮着照看内宝贝蛐蛐儿不是?
正式比赛的时候,有专用的“斗盆儿”作为战场,还有专人裁判,专人核准参赛蛐蛐儿的体重,您看见了吧?内架势就跟现在的赛场不分上下。比赛开始后,赛场上那是鸦雀无声啊,多少只大小眼睛,都盯着赛盆儿里的蛐蛐儿,蛐蛐儿的主人呢,心里甭提多紧张了,说手心儿能攥出汗来真不夸张。
蛐蛐儿之间的争斗,那是很激烈很有观赏性的。这精灵般的小虫儿,只有中国人能懂得它那有力的叫声里的魅惑。你来我往,激烈进退,好牙交格,不胜不归。有时候两只虫儿纠缠撕咬在一起,犹如跤场上的两名勇士!斗胜的蛐蛐儿带给主人的,是心花怒放;斗败了的,主人自然是相当沮丧。有人说这养虫儿的人呀,他跟虫儿有种虫儿缘,到了争斗场上它能”通人性”。
区区小虫儿,有恁么多讲究,规则,兴致,追朔起来,颇有渊源。虫儿小,内涵深远,兴趣盎然。可以说它是中国人崇拜了千年的圣斗士。厮杀的时候表现出来的内种倔强,不也是人类神往的吗?说这小精灵承载了上下千年的历史真的不为过。斗蛐蛐儿是一个中国人独有的人文项目和娱乐活动,这在世界上是独一无二的。虫儿也好,罐儿也罢,兹要您喜欢,是不是也会滔滔不绝呢?这——就是咱“国虫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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