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在北京,在北京度过了青壮年,抗日战争时期,华北沦陷,我离乡出走,直到全国解放,我才在江南定居下来。十年动乱中,投闲置散,心情抑郁,每当清夜梦回,想到童年乡居,旧北京情景历历在目。特别值得怀念的,是那幽街曲巷中极富于季节感的小贩叫卖声,和那别具风味的市井食品。至此每每引起一种绵迤的而又很难排遣的乡愁,因而执笔写了这篇琐忆。
烤肉,肯定是塞外习俗,元、清两代在北京建都,烤肉在北京也普遍了。北京的烤肉不同于新疆的烤肉串。开始时据说很简单,用烤熟的肉片蘸酱油食用。后来改为用松木柴点火将炙子加热,将生肉片加入佐料拌好,放在炙子上翻烤,烤出的肉片味道香厚、独特。
新秋已凉,金风送爽,是吃烤肉的绝妙时节。吃烤肉必在露天之下,仁立炉边,在烟熏火燎之中,伸臂大嚼,保持着风餐露宿的剽悍气质。认真的说,吃烤肉的佳处,正在于这种粗旷的野趣,如果将烤肉摆在酒席上,文质彬彬,揖让而食,那就索然无味了。
烤肉宜于家庭自备。烤肉炙子是个圆形铁圈,上面横排若干铁条,每条相隔半寸左右,以火力能够上升,肉片不会漏下为度。当然大小可以根据进餐人多少而定。炙子架在火盆上,没有火盆,也可以临时在平地架起几块方砖,高可二三尺,上面也可以架炙子。一定要用松叶,杂叶、煤球、炭都不行,影响肉味。肉片要切得大而薄,要求与涮羊肉同。主要佐料是大葱。其次酱油、酒、虾油、香菜。糖与辣椒可随各人所欲。烤肉关键在大葱。不吃葱的人吃烤肉时也不能完全不用大葱,必须借取葱香,吃时再拣开去,否则就没有吃烤肉的滋味了。烤不宜过熟,略熟即食,不能多烤,否则老不堪下咽了。吃的酒,不宜绍酒,只宜烧刀子。可以用烧饼伴食,不能四平八稳安坐而食,必须半坐半立,围在炉旁,渲拳持袖,手持长柄木筷,火中取肉,狼吞虎咽,才显得淋漓尽致。所谓粗犷气质,其故在此。
过去北京土著,一般中小人家能在中秋节后吃一次烤肉,视为一次难得的享受。此外吃烤肉不宜过饱,以适量为度。否则贪食难化,就有致病之虞。
讲到烤肉的味道,除羊肉的腴嫩鲜美外,鼻端的享受强于口腹的享受。烤肉燃烧的松柴,香烟雾霭霭结而不散,伴合着肉脂的焦香、葱香,满院都沉浸在烤肉的香味里,连比邻之家,都能知道附近某家在吃烤肉了。烤肉的香味,大部分来自大葱,葱与肉同烤最为和谐。德国式的煎牛排,就是以洋葱得味。有时走过西菜馆厨房外面,里面正煎“天蓬牛排”,香闻户外,路人皆为之停趾。但是吃起这一味天蓬牛排,味道不过尔尔,远没有北京烤羊肉入味。所以谚云:“西菜宜嗅、日菜宜观、只有中菜最宜口腹”,旨哉言也!
涮羊肉已成为名贯南北的名菜了。特别近两年在上海,连街头饭摊也添上涮羊肉。
涮羊肉的“涮”字,读为shuan。北京话把东西放在滚水中荡一荡,叫涮。
涮羊肉汤需清水,加料酒、精盐、葱丝,顶好加些雪里红菜以助鲜,不可用任何肉汤或滥加味精。羊肉不断放进去,汤越来越鲜,再加上蔬菜。切忌放豆腐,连冻豆腐都要少用,否则影响汤味。正阳楼的羊肉所以出名不但切肉的手艺好,而且选肉严格。一只羊宜于涮、烤、爆的只有五个部位,一曰上脑,肥瘦相间近排骨处;二曰磨裆,臀部以瘦肉为主,三、四曰大三叉、小三叉,肋骨上,后腿上,肥瘦分开;五曰黄瓜条,后腿肉瘦肉上部带一层白油。这些部位的肉才符合烤涮的要求,不是任何部位的羊肉都可脔切充数的。
爆羊肉是从烤羊肉化出来的,只是不用炙子烤,而用大铁铛爆。真正的葱爆羊肉,油不多,也不能用麻油、生油,必须用一点肥羊肉煸出油来,放下肉片大葱干爆。略加酱油、料酒即可。爆出的肉带焦香气,夹在烧饼中吃最宜。正因为爆羊肉吃那种焦味,后来发展成为一味“爆煳”。所谓爆煳,就是把羊肉置于锅内反复翻炒,产生焦味。北京把东西烧得略焦叫作“煳”。爆煳以牛肉为宜。它的制作关键在于反复煸炒,不断移动,才能保持外焦里嫩。多是小饭摊经营。
爆、烤、涮本来都是家常味。涮羊肉普遍由饭馆经营。爆肉馆于里较少,唯一值得一记的是烤肉宛和烤肉季的烤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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