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家族企业》杂志
民营经济的作用,常被总结为“五六七八九”,即税收贡献超50%,国民生产总值占比超60%,技术创新和新产品研发占比超70%,城镇就业超80%,企业数量占比超90%。
中国民营经济研究会发布的数据显示,中国民营企业中80%以上为家族企业。最近5年里,约四分之三的家族企业正在面临交接班。这是中国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波家族企业传承,“继承者们”正纷纷走到台前,扛起企业发展的重任。
虽然在父辈努力下,中国的家族企业已经有了一定的基础,但远谈不上高枕无忧,尤其是民营制造业老板的子女们,也就是“厂二代”群体,压力更甚。全球经济增长放缓、人力成本上升、全面产能过剩,如何顺势而为?西方家族企业200多年的传承历程被压缩到40年间,在缺乏经验参考的情况下,如何有效传承家族和企业的有形、无形资产?厂二代们如何“旧瓶装新酒”,推动数字化、国际化,在市场竞争中占得先机?
与影视剧中身着西装、礼服,坐在高大豪阔的办公室中俯瞰城市的继承者们不同,不少“厂二代”们并不光鲜亮丽,他们在满是油污的车间摸爬滚打,与父辈因为一个决策争执得面红耳赤,也因为推进数字化升级的成本与收益而举棋不定……
“厂二代”们像茧中之虫,努力向透着光亮的未来前行,他们相信过了隘口,将是一片可以自由飞翔的广阔天地。
时代挑战
中国民营经济研究会将改革开放后的家族式民营企业分为五段发展历程:1978年至1988年为再生期;1989年至1991年为动荡期;1992年到2001年为快速发展期;2002年至2011年,中国扩大开放使家族企业实现跨越式发展;2012年之后,随着中国从高速增长转向中高速增长,家族企业需要同时完成代际传承和转型升级。
英国作家狄更斯在《双城记》开头写下:“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对无数厂二代来说,如何因应“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提出的时代问题,决定了企业的发展乃至存亡。
动荡的全球经济形势,让拥有出口业务的厂二代们,正在体会坐过山车般的颠簸与忐忑。2024年上半年,我国货物贸易进出口总值超21万亿元,同比增长6.1%。但在整体增长的态势下,也有新的变化,东南亚、非洲,以及“一带一路”沿线市场逐渐升温。与此同时,也有一些国家筑起“小院高墙”,尤其是唐纳德·特朗普再次当选美国总统,此前他宣称,如果再次当选,将对中国商品征收高达60%的关税。“贸易战2.0”风雨欲来。
出口的产品结构也在发生变化,对产品的技术含量提出更高要求。2023年“老三样”(服装、家具、家电)上市公司海外收入接近6200亿元,“新三样”(新能源汽车、锂电池、光伏产品)接近9000亿元。尤其是自2018年以来,“新三样”上市公司海外收入增速持续超过“老三样”,2023年“新三样”公司境外收入同比增长23.51%,“老三样”增速仅5%左右。
同时,随着经济增速放缓,企业面临较大的外部竞争压力,各行业普遍的产能过剩点燃了激烈的价格战,企业利润普遍下滑,并传导至供应链层层压价,“增收不增利”甚至“不增收不增利”的情况逐渐增多,内卷比较严重。
“以往一些看不上的小订单,现在大家都抢着做。没办法,不能关停产线,让工人失业。”张明志对《家族企业》杂志说,作为一家年生产1000多万台电饭煲的企业,现在也面临着多重压力。
张明志让研发部密切关注市面上的最新产品,进行拆解分析,并反过来提升自家产品竞争力。同时,他积极回应消费者的需求和关切,为了满足消费者多样需求,把电饭煲逐渐开发出煲粥、炖汤、蒸菜、蒸蛋糕等多种功能,而后疫情时代,居民健康意识的普遍提升,这也让低糖电饭煲、蒸汽加热电饭煲等成为新的需求增长点。
“从另一个方面看,现在也是难得的行业洗牌的机会,企业要适应市场作一些调整。只有活下去,才能‘剩者为王’。”张明志说。
交托之重
在很多人看来,“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厂二代,生活优渥从容,接班也只是意味着拥有更多财富与地位,何乐而不为?但传承的艰难从一组数据可以一窥究竟——中国民营经济研究会调查发现,全球家族企业的平均寿命为24年,与创始人的平均工作年限相同,只有约30%的家族企业可以传到二代手中,能传到三代的不到20%。
2022年普华永道发布的一份抽样调查报告显示,在全球,51%的家族企业传承到了第二代,27%到了第三代,有16%传到了四代及以上;在中国内地家族企业中,94%刚传承到第二代,仅6%传到第三代。
越来越多的中国家族企业意识到传承规划的必要性。普华永道2022年底的一项调查显示,59%的受访家族企业表示“已制订继任计划”,而2021年这个比例只有约19%。或许是新冠疫情这个黑天鹅事件,或者全球经济动荡、增长放缓,让忙于攫取财富的步伐稍有停顿,转而将目光和精力投射到如何更持久地葆有财富上,期望拿出有效措施构建一个更具确定性的未来。
但这并不容易,换句话说,相比于有形资产,无形资产的建立与传承在企业永续经营中拥有更大权重。不过,家族企业是家族与企业的共生体,爱与责任糅合,金钱与情感交织,公平与效率并重,父辈与子女竞合,这种复杂的生态特点,往往需要更具针对性的传承策略。
与依靠血缘传承的新生代企业家不同,一代企业家是经过市场严格乃至严酷筛选的,他们已经用努力与成功证明自己是一个时代的佼佼者。但他们在传承方面,不一定是位“好老师”,同理,很多新生代企业家也不是一名“好学生”。
“双方都要有互相奔赴的决心,而且要注意方式方法。”中山大学管理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朱沆认为,相比于财富而言,文化、情感、权威、关系的传承更为艰难。
一手筹建了广东吉明玻璃集团有限公司新生产基地的吴冰坦言,尽管自己很小就跟随父亲各处拜访,但人与人之间的相处要讲缘分,获得供应商、客户、内部高管、员工的认可,传承父辈的人脉资源,仍然是一件有挑战的事情。时至今日,父亲吴杰明虽然基本不再插手具体经营,但有些供应商和客户关系的维系,仍然需要他出面。
“有的观众喜欢粤剧,不一定喜欢现代剧,可能我现代剧排练得再好,也吸引不了他。但我如果敢于登台,被更多人看到,也能找到欣赏自己的观众。”吴冰除了继承父辈的人脉,也注重亮出真我,寻找更多志趣相投的朋友。
“吉明的生意渠道也在变化,以前主要是通过老乡、生意伙伴、回头客转介绍,集中在粤西地区。现在则更多是通过商学院校友、商协会组织等建立联系,客户遍布珠三角。”吴冰介绍。
转型之变
与大多数一代企业家的草根出身不同,厂二代们往往是“三高人群”:高学历、高技能、高起点。他们接手企业后,能带来新的理念和尝试,推动企业往数字化、全球化、品牌化、多元化、职业化、资本化方向转型。
但来自内部的传统观念往往是最大阻力。广州里工实业有限公司的李卫铳,在回归企业后,提出三大改革:改善车间环境、将单休改为双休、提高员工待遇。但这些美好设想,都因父母和公司元老的反对无疾而终。
李卫铳与父母进行了一次开诚布公的交流,希望得到他们的支持:“时代在变,老是揪着传统,什么都不变,就是一个走向没落的公司。如果什么都不能改,我没有兴趣在这样的企业工作。你们在我身上花了那么多心血和资源,难道就为了让我回来做个‘泥菩萨’,只能看不能干?”他的这番话打动了父母。
李卫铳认为深层次的矛盾,是如何平衡家族利益和员工利益。所以他在要求员工提高工作效率、缩短工作时长的同时,积极推动企业转型升级,找寻技术含量更高、利润空间更大的“水草地”,里工实业也实现从橡胶密封圈、机械零部件、自动化设备、工业机器人等一系列升级。
面对数字化转型这个时代命题,上海汉帛服饰有限公司的高敏也历经了一番艰难拉扯。2017年前后,高敏预感到服装行业会发生巨大变化:流量时代已来,服装行业急需全链条的重构。于是她发起了一个生态平台——“哈勃智慧云”,包括制造云、行业云、时尚云、文化云。
虽然集团面临很大的转型和资金压力,但高敏还是坚持做这件事情。服装行业信息化变革非常困难,汉帛集团整整研究了两年时间,才把一套能够结合实际环境的数字化方案提炼了出来,同时打造了一个从订单到生产,能跟进全流程的动态软件系统。
达成这个结果殊为不易,是高敏跟母亲、生产线、管理层持续博弈的结果,很多次她都崩溃地跟母亲说:“我辞职不干了!”
但坚持终有回报,汉帛在全国5G应用大赛中荣获二等奖,获得了“浙江省智能工厂”称号,央视和各级媒体纷至沓来……在被外界承认的过程中,高敏和母亲的关系也逐步改善,母亲说:“你做的那些事情,还是很有价值的,我女儿还是能熬得住,能磨出来的。”
高敏不认同“富二代”的说法,她觉得用“FU二代”形容自己更为合适。“FU”与“富”同音,在英文里面也代表了一些有趣的单词,比如Future、Fun、Fulfill……但实际上除了这些之外,“FU”里面的“U”,让高敏也很有感悟:想从一个山头走向另一个山头,不是直线前进的过程,不能飞也不能跳,下面可能是冰冷海水,也可能是无边荆棘,要一步一步坚韧地爬上去,这或许是每位企业家成长必经的过程。
(注:应采访对象要求,张明志为化名。图片来源于网络,若涉及版权问题,烦请联系我们。本文详见于【《家族企业》杂志2024年12月刊】 未经本刊授权,不得转载;经本刊授权转载的,请注明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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