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上的紧急救援
我独自踏上了从成都-重庆的D954列车,留一些时间给规培前的自己。窗外山川乡野呼啸而过,分神之际,突然列车广播传来乘务员急切的声音:“各位旅客大家好,现有一位旅客突发急病,如有医护人员请到8号车厢,谢谢。”初闻广播,我一怔:之前看过列车紧急寻医的新闻,总觉得离我的生活很遥远,莫非今天遇到了这样的事?紧接着,一阵紧张又涌上心头:我只是一个大五中医学生,有能力给患者治好病吗?如果是我不熟悉的疾病怎么办?如果遇到医疗纠纷怎么办?
惊讶、紧张、手足无措…迟疑了几秒,我毅然站起身,匆匆向8号车厢走去。我对自己说,无论我能做到什么地步,我都要去看看,不能逃避。这是医生的天职。
来到8号车厢,周围已经聚集了很多人。一个40多岁中年妇女在座位上抹着泪,周围几个工作人员用长长的白纱布围了一圈,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只听到一个小女孩在痛苦地喊叫。我挤上前去,对她们说:“我是医生。”她们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一五一十地把情况告诉我:
这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女孩,半年前无明显诱因出现肠痉挛,每日间歇性疼痛十余小时,后发展为肠穿孔。在华西医院住院开腹后仍未查出病因。为求进一步诊治,转去南京某部队医院治疗。在母女二人搭乘D954列车前往南京的旅途中,小女孩再次肠痉挛发作,有便意但大便难解,由于开腹,无法独立行走,稍作运动即剧烈疼痛。距离下一站重庆还有一个小时,列车长希望在此站停车经120送去急诊,但其母认为是日常发作,可以坚持到终点站;女孩希望能下车治疗,因此三人产生意见分歧。
得知我的医生身份后,白纱布揭开,我终于见到了患者:一个十五岁,瘦小的哭泣女孩。她的肚皮被剖开,能看到肠子,用一个塑料罩盖在上面。她的大臂比我小臂还细,脸白得像一张纸,眼睛已经哭红,长长的眼睫毛上挂着泪珠。她一直悲鸣:“我好痛啊……我好痛……妈妈我坚持不住了……”见彼苦恼,若已有之。这一幕太让人心碎,我的眼睛也感觉酸酸的。
面对肠穿孔的患者,在没有药物和仪器的条件下,我该如何治疗呢?首先,我详细询问了她的既往史和现病史。她刚刚服用了止痛药,结合现在情况,我不建议她再超量服用药物。列车上只有我一个医生,也没有其他现代医学治疗仪器,我把情况和列车长交流后,一致认为应该在下一站呼叫救护车送往医院。但这时女孩的妈妈提出强烈反对,她说肚子疼是女儿每一天的日常,这次和在家的疼痛程度一样,过一会就能恢复。因为给女儿看病,家里积蓄已经用光,丈夫外出打工给女儿赚医药费。而且和南京医生已经约好了时间,如果坐120送急诊不仅花销不菲,还耽搁住院。
母亲悲痛地诉说着给女儿看病的艰辛,一边握紧女儿的手,声嘶力竭地说:“你忍一忍吧,就像平时一样,不要再说痛了!”女儿闻言哭得更凶:“妈妈,我真的好痛呀,要受不了了。为什么是我得这个病,为什么治不好啊,已经半年了,太痛苦了!”围观好几个阿姨忍不住掉泪,掏出现金塞在妈妈手里,说:“我们出不了什么力,但孩子实在太可怜了,这点钱就是一点心意,请一定要收下。”妈妈想推辞,但最终还是哭着接受了。
我看着这一幕,觉得自己一定要做些什么。我对她们说:“我是中医,我来陪女孩吧,可以用按摩的方法让她缓解疼痛。”出乎意料,她们像抓住救星一般,忙不迭答应我,让我进白纱布里陪着女孩。
手头没有针灸针,本来我想取关元、气海等穴按摩,但因腹部剖开没有办法。我让她依偎在我肩头,沿着大肠经点穴、按揉,又取合谷穴通络镇痛。一开始女孩还是喊疼,按摩效果不佳。我想起《内经》有言:“今精坏神去,荣卫不可复收。何者?嗜欲无穷,而忧患不止,精气驰坏,荣泣卫除,故神去之而病不愈也。”如果她一直处于恐惧、惊吓的应激状态,穴位按摩效果一定不好。“精神不进,志意不治,故病不可愈。”于是我教她调整呼吸:“吸——呼——吸——呼——吸——呼——吸——呼——”同时抱着她,让她把身体的重量都压在我身上,对她说:“宝贝,你已经很棒了,现在姐姐帮你按摩,肚子的痛一定能慢慢缓解。你把注意力放在呼吸上,听我的口令,和我一起呼吸。不要害怕,这么多人陪着你呢,你看,姐姐一直在这里,还有妈妈,车上的乘客和工作人员,你不要觉得孤单。你真的很坚强,你是很了不起的。”配合着手法,以及不断的安慰,她的呼吸慢慢平稳,停止了哭泣,不再喊疼。过了一会在我肩头沉沉地睡去。
车厢里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对我投来赞许的目光。抱着小女孩,我继续给她做按摩手法。我想起美国医学博士特鲁多的墓志铭:“有时去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去安慰。”这大概就是对这次列车救助行为的最好概括。其实我能做的很有限,作为医生,最重要的就是鼓励与陪伴。虽然我只是大五的中医学生,没有执医证,也不是急诊科大夫,但在这一刻,我是唯一能帮助她的人。
在列车这个特殊的、封闭的、缺医少药的环境中,大家齐心协力帮助女孩,每个人都在尽自己的一份力。这里的医患关系不同于医院和社会的复杂,在这里,一切变得单纯而向善。
虽然我知道女孩的病很重,也没有信心治好,但我一直积极鼓励她,让她觉得轻松、放松。中医共情方式是四诊合参,要全面诊治,关注疾病,重视患者,建立联系。在治疗中我重视这一点,树立自己医生的专业形象,同时给家长、列车乘客信心,让她们信任我。在沟通中,我尽量传递乐观、积极的信息,但也不欺瞒。医患双方都在为最佳解决方案努力。
在这次救治过程中,我感到无尽的幸福与满足。这好像是我一直追求的纯粹的治病救人的快乐。我以一个医生的形象存在,这个身份给我自信与权威,让我能去帮助他人。我更深刻体会到,做医生,最重要的是医术的水平。治病救人,看的是本事。这激励着我,博极医源,精勤不倦。
在D954这个某种意义上逃离现实的纯粹的空间,我重拾了学医的初心——那份做医生的纯真与快乐。有时去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去安慰。这将是我一生践行的箴言。“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侧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见彼苦恼,若已有之,深心凄枪。勿避险、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功夫形迹之心。如此可为苍生大医,反此则是含灵巨贼。”我在这次旅程深刻体会到这一点。
大医精诚,素履之往。
NEJM编辑点评:
作者介绍
刘明玥,北京中医药大学八年制学生,就读于中国中医科学院西苑医院皮肤科。累积获奖国家级一项,校院级二十余项,校级特等奖学金。发表一作SCI一篇,中文核心两篇;参与省级以上课题两项,曾任班长、校融媒体副主席。热爱中医科普,全网阅读量、播放量超百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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