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荡人生，被认为是编剧的我们
体娱
2024-09-04 21:18
上海
四位参与访谈的对象，都有编剧专业背景，在不同的内容方向，比如剧集、游戏、综艺等领域，做过知名项目并且还在做编剧工作，但在聊的过程中，对编剧这一身份标签的矛盾感，是共通的。编剧是大众对他们社会属性的习惯性分类，可之于他们，回到现实，面对编剧这一职业标签，真实内在的自我，总是被怀疑所包裹。和他们的对话，大部分时候被失败的经历或者无结果的尝试主导，但在每段沮丧经历收尾的节点，他们当初选择编剧这条路的理想，又常常以一切问题的答案，这般姿态，一下子托举住他们肉身所经历的迷茫，让对话朝着下一段经历继续，尽管可能下一段经历依然无果。在持久的无望与偶尔的幸运中，反复摇荡，似乎是他们人生的常态。而他们能做的，就是不放弃。他们的困顿，当然是有代表性的，但他们的生命力，又何其不一样有代表性？“对于想要做创作的人来讲，我觉得绝对没有白吃的苦，绝对没有。”“既然你没有办法离开创作，因为离开了会更痛苦，你就一直写，直到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虽然每天工作都很累，下班都晚上11点了，但是我一想到我回家以后要写的东西，我还是会兴奋，会有一种我又稍微活过来一点的感觉。”![]()
毕业后两年，我其实一直挺迷茫的，非常想当影视编剧，但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入门。我在多个S+综艺里做过编剧，也写过平台连载榜第一的古言小说，但是我没有播过的影视作品。这就是一个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的问题。你是新人，别人就不会信任你。但是你没有第一部作品，你怎么会有后续的作品？所以能有第一部被大家看见的作品，我觉得对一个影视编剧前半段职业生涯很重要。当时我自认为抓住了一个很好的机会，在一个分账剧的大编剧的底下写作。他确实播过几部作品，甚至还有那么一两位能够叫得上名字的演员出演。我觉得起码人家不是骗子，我就过去跟他一起写。当时签了两部戏的合同，其中有一部我已经帮他写完两集电视剧加3万多字的分集大纲。他也说特别好，但我还是一分钱都没有。![]()
我事后复盘才发现究竟怎么样一个逻辑。他自己有一个主意，但他并不具备自我创作的能力，所以他就去找一些对这个行业抱有热情的年轻人。然后对我们说：我这边有机会，你来写，我是总编剧，你是联合编剧。然后我们很多小白，包括当时我的搭档，我们会很珍惜这个机会，也非常希望能够有作品面世。我们觉得钱少一点无所谓，也非常愿意干活。所有的东西都是我们联合编剧写的，包括大纲。然后他拿着3万多字的分集大纲以及前5集剧本，去找影视公司，看有没有人愿意投。如果有的话他可能会给我们分点钱，但如果没有的话一分钱都没有。其实他就是拿大家的作品出去碰运气。中了他就拿最多的钱，没中的话反正他也不用付我们钱。这种状态持续了几个月，我一直在写东西，但是没有任何的进展，当时有一点小迷茫。我甚至在想这是不是就是这个行业的现状？是不是不仅是这个人的问题，而是我无论碰到谁，都会经历一样的过程？对于普通人来说，热爱真的是会在这种日复一日的打击和欺骗中被消磨的。所以我向自己提出了一个疑问，就是如何保护我的热爱？我知道这份热爱很珍贵，它是我坚持的原动力。在当时那种模式下，我撑不了太久。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放弃，我后来觉得那条路行不通，我换一条路走。![]()
当时有一位编剧前辈一直和我说，这个行业不行，你不要过来吃苦。但后面她可能在跟我的交往中，真的觉得我非常热爱，就给我很真诚的提了一个意见。她说妹妹如果你真的想当编剧，你与其在外面就是说去认识一些不靠谱的人，她说你不如考XX电影学院，起码能够保证了你碰到的人和资源相对正规。电影学院的研究生比较像师徒制，一个导师带两个学生。她给我推荐了我的导师，我去看他的作品，非常喜欢。我当时内心有一种感受到命运召唤的感觉。突然一下觉得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干，我就想考上研究生，我就想拜入师门。![]()
我的人生在不断的打转，但我是不断的在选择。我觉得兜兜转转没有什么关系，每一种人生体验，都是你以后的养料。对于想要做创作的人来讲，我觉得绝对没有白吃的苦，绝对没有。![]()
十年前影视遍地都是黄金。那时候师哥师姐们毕业都不找工作，为什么不找工作？因为永远有机会比固定的工作赚得更多，更自由。我其实认真的算算，从研二到现在我进电视剧项目组也有三四个，其中大多数都推不到分集的那一步就夭折了，可能大概是平台不满意或者怎么的各种原因，反正就没后文了。这些都是没有费用的。我不是大编剧，只有大编剧有资格先拿钱，再动笔。像我们这种小虾米，能接触到大平台的项目，已经是天上掉馅饼的事情。很多人会为了搏一个机会，说钱无所谓，只要作品能出来。![]()
二月份，我从老家回北京，是因为制片老师说一个S级项目8月份会开始。我毕业也不久，没什么收入，但对这个项目的期待，让我坚持去做各种兼职来补贴我自己的生活。我日常在优衣库和教培机构打了两份工，他们占据了我日常的时间，但我剥离得很清楚，我自己内里还有第二个自我，是真正属于我自己的。我觉得我能撑下去，因为对真正做一个编剧的那种信念在支撑着我。![]()
后来有一天，终于在地铁上收到制片老师消息，知道项目它应该就是黄掉了或者说遥遥无期了，我立马就哭了。没忍住。我记得当天我本来是要换乘去机构打工的。知道结果后，我在地铁上下了又上了又下，下了又上，坐到下一站又折回来，然后又坐到下一站又折回来，我说我怎么找不到出口？好不容易平复了一下心情，最后发现原来我是要先去换乘才能够到达我要去的地方。然后那一刻，就是那一刻，我想我是不是需要也让我自己的人生换乘一下。父母为了支持我，家里卖了一套房子。但对于现在的我，生存才是第一要义。那我先去找一份比较稳定的工作，这样等我遇到机会，或许就能游刃有余的抓住它，而不是像抓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的去抓住它。![]()
幸运在于我入校前就认识了一位制片人。于是我考上研的这一刻，就已经有了一份工作。我一开始是做PPT和会议记录，既像制作助理，又像责任编辑。大概干了一年，因为我认真和对创作比较渴望的态度，制片老师说愿意给我试一下，让我写了一堆无疾而终的大纲和故事草稿。![]()
后来终于在我研究生毕业的那一年，我有了开拍的短剧，也有大编剧愿意带我写项目了。这样折腾了那么久，我写了得有二三十部你们永远都看不到的作品。而这部终于拍掉的短剧，我也不知道它最终能不能上映。它的第一集写了100遍，改了100遍，前5集也一直反复改。最后全部写好了之后，又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甚至平台都认可了，制作公司觉得还不行，又让我倒头重新改。说起来，这个项目它即便已经拍完了，我还没有拿到钱。我现在虽然被“压榨”，但是我和这个制片人已经非常熟了。我在这里经营了太久，已经投入了太多的沉没成本，这导致我很难抽身。我很难去说：你们不给我钱，所以就算了，我不跟你们合作，我现在自谋生路。然后去找一个影视类的公司，从责编干起，看看能不能认识新的制作人，寻找更好的机会。我实在做不了这个决定，有时候晚上一个人，我会想我都不要了，断尾求生。但是我实在做不了这个决定。最后能真的站在行业顶端拿到钱的成熟编剧并不多，但成为那种编剧的可能性还是像吊在驴子前面的胡萝卜一样有诱惑力。大多数编剧现在还是创作产业链的下游，如果你既不认识平台的人，也不认识制作人的话，你盲目投稿是基本没戏的。那么就算你认识了制作人，人家制作人不缺成熟的编剧，他凭什么要给你这个机会？尤其是你还没有署名。虽然我现在做的项目都答应给我署名，但是播出前谁也不敢保证。所以我现在的处境很尴尬，就算我认识10个制作人，10个制作人里面10个也会拒绝我。![]()
18岁的时候，我跟我爸妈说，如果不学中文我会死。所有的这些现在回忆起来都在慢慢削弱，当初的执念，心魔和不甘心……像是一个扯久了的橡皮筋儿，它还是在努力的去勾着那些东西，但是橡皮筋在越来越松，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没有弹性了。我现在不是那个被退稿100次，都可以改101次的我。我还没有调整回去，我内心非常疲惫,我可能真的很需要休息……至于未来，我写的长剧还是一直在推进中，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前进。我未来的规划就是不停的继续写。既然你没有办法离开创作，因为离开了会更痛苦，你就一直写，直到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如果写到了人生最后那一刻，我都没有拿到的话，那我这一辈子也值了。![]()
近几年，我明显感觉到想做游戏编剧的同学变多了，可能大家也发现这是一条出路。首先它稳定高薪，其次又是我们专业内的东西。每一个游戏公司，每个部门每年的Headcount是固定的，而这个部门要招什么岗是由部门决定的。在Headcount如此限定的情况下，大家都会更倾向于招技术类人才，比如说程序员，或者技术美术。那么能挪给文案策划的就基本没有了。即便有，他也会要求你有几段高含金量的相关实习经历。对于我们学校的学生来说，大家的心性都比较自由，坐班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而互联网大厂的实习要求你每周至少4天坐班，早上9点上班，晚上11点12点才下班。我实习的时候凌晨1点下班都有，地铁都停了，我只能自费从漕河泾打车回学校。然后每天早上7:00起床，赶车上班。![]()
在很多人眼里，游戏编剧这份工作应该蛮有意思的。但是我们做的其实是非常流水线的工作，它势必会压抑一些创作方面的欲望，或者说磨灭大家的闪光点。我们去年经历了一轮裁员。最高压的时候每天汇报一次。在快下班的时候，你拿着你的东西去给老板讲你今天做了些什么，你做这个的意义是在哪里，对哪些板块有辅助。然后老板会问，你做这个东西有意义吗？有一次我很认真的写了东西，还去问了几个前辈的意见，每一个前辈都跟我说你这个板块做的还不错。但是我拿出去以后，老板连看都没有看，直接就说你这个人做东西不行。你委屈都没有地方说的，你不能够还嘴，只能忍着，说好的，那我再改。我们每天都在面临着被“优化”的焦虑。我同期的一个女生，她的焦虑比我还严重。她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像死了一样，其实我也经常有这样的感觉。我们每天都在重复接受相同的信息，重复相同的事情。你的生活的质感是在持续下降的，不是说生活质量，是质感，你对周围事物的感知。你的欲望会消退。我们需要做点事情来证明我活着。于是下班以后我们有了一个“500字互助小组”，坚持每天写500字自己想写的东西，我们彼此监督，你不想写你也得写。![]()
虽然每天工作都很累，下班都晚上11点了，但是我一想到我回家以后要写的东西，我还是会兴奋，会有一种我又稍微活过来一点的感觉。我本人没有什么特别远大的理想。如果这个游戏公司不裁我，我就认认真真干，干完5年我其实很想回老家，找一个稳定的工作，每天朝九晚五，然后剩下的时间写自己想写的，真正属于我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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