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故事的孩子
具勇基 著 · 姜艳红 译 / 短篇小说
洪瑞不知道哥哥到底有多少钱。
“放心,我一定帮你娶媳妇儿,给你买房子。”每当哥哥说这话的时候,洪瑞都觉得他是个能人,相当有实力。
可是,为什么哥哥不买车?为什么不搬到新小区?为什么不娶媳妇?和邻居家的孔爱姐姐爱得那么死去活来的,为什么不娶她当老婆?……
洪瑞不知道大自己五岁的哥哥和大自己两岁的孔爱姐姐未来有什么打算,但他确定两人是相爱的,爱得死去活来。如果不是那种关系,他们两人为什么要做那种事儿。哥哥带着孔爱姐姐回家做那事儿,洪瑞偷看过好几次。他看到两人脱了衣服,不知所措地哼哧哼哧的样子,就想男女只有爱到死去活来的时候,才会做那种事儿。
有一天,孔爱姐姐找到洪瑞。她抓着洪瑞的手,把他带到小区院子的墙角,一脸阴沉地问道。
“哎,你哥哥到底有没有钱,是不是穷光蛋?”
洪瑞看着孔爱姐姐随着呼吸上下起伏的胸部,就想起哥哥喘着粗气用力吮吸她胸部的样子,一时说不出话来。平时,哥哥经常打扑克,也玩一些股票,有时会一直盯着电脑看。偶尔,他还会拿出一捆粉红色的人民币,“刷刷刷”数钱。不知到底是因为钱多,还是就那么点儿钱,天天拿着装腔作势。于是,洪瑞回避了她的问题,没有直接回答。
“哥哥要给我买房子的。”
“他是那么说的?他还有说人话的时候啊。”
什么“说人话”,难道哥哥还有“不说人话”的时候吗!
洪瑞深感不快,瞪大了眼睛。明明和哥哥爱得死去活来的,孔爱姐姐怎么能说出那样的话呢?可他看到她的表情,好像对哥哥充满了厌倦,尽显疲态,一丝同情拂过洪瑞的心。望着孔爱姐姐那薄薄的嘴唇,那张平时能说会道的嘴巴,他说道。
“快和我哥哥结婚吧。”
一抹笑意掠过她的脸,浅浅的皱纹划过。洪瑞感觉她的笑容缺乏水分,一点儿也不滋润,有点儿干涩,多少显得有些惆怅。看着她的样子,洪瑞想,为什么哥哥不能让这个女人滋养在满满的幸福中呢?恐怕哥哥不是做不到,只是不想做而已,他执拗地这么想。不论什么事儿,只要哥哥想做,就没有他做不到的,哥哥有这种实力,他义无反顾地相信着哥哥。
骨肉至亲,兄弟情深,肩背宽厚的洪瑞对哥哥的情意也是深厚的。他看很多人不把哥哥当回事儿,觉得很不顺眼。哥哥,我的哥哥,洪瑞一直想到哽咽。他认为,在险恶又直接的男人世界里,哥哥是那种不怕粉身碎骨,全力以赴的血性汉子。他偶尔会看到哥哥约朋友吃饭的情形。哥哥拿着手机总是哈哈大笑,接着就说:“我今天赢了五十,去喝酒吧!”看着哥哥用浑厚的嗓门撺掇朋友的样子,洪瑞觉得他真的很有男子气概。拿着一顿酒钱的零头都不到的五十元,哥哥首先想到的是朋友,洪瑞从来都不怪哥哥没有把钱给自己,而是拿着去喝酒了,他只觉得哥哥很豪爽。
“洪瑞啊,你看咱家院子里最大的榉树,它直戳天空,感觉天都矮了一截,它的树荫多宽阔,感觉地都被它挤没了。男人就应该像它一样,懂吧?”
每当哥哥说这种话,洪瑞总是陶醉其中,兴奋得要飘起来。哥哥有时真的玩得很大。有一次,哥哥卖股票赚了一万块钱,他和朋友们在一起,一个晚上就全花光了。就是这样的哥哥,竟不能让孔爱姐姐笑口常开。他用有力的手摩挲着孔爱姐姐的大屁股,“你这屁股可真有料,生十个都没问题!”那时,孔爱姐姐满面红光,充满生机。
洪瑞看着孔爱姐姐凹凸有致的身体,心想总有一天自己也要找一个屁股大的女人,生三四个孩子。他从孔爱姐姐白皙的身体上感受到无穷的母爱和爱情。他发现,女人的根好像在屁股上,叶子长在脸上。女人是一种用屁股吸收水分,脸上就会容光焕发的生物。然而,他对女人的幻想始于孔爱姐姐,也终于孔爱姐姐。洪瑞都快三十岁了,但他身边一直都没个女人。他简直不敢相信,街上那么多漂亮的女孩儿,竟会脱去衣服干那种事儿。那些女孩跟孔爱姐姐不同,感觉非常遥远、陌生。一想到要把那么光鲜亮丽的活脱女孩儿,引诱到像旅馆之类的地方,他就感觉心跳加速,呼吸困难,满口白沫。
可是,哦,天啊,这一下子就把洪瑞的神经翻了个个儿,竟会发生如此可怕的事情。哥哥不是跟孔爱姐姐,而是带着个看着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进了旅馆,洪瑞目睹了这一幕。那一刻,他呆住了,在原地一动不动站了好久,然后,疯狂地跑回家,把头扔到床上,吭哧吭哧半天。他像遭受了重击,感觉天旋地转。
那孔爱姐姐呢,她该怎么办?……
洪瑞拿起电话。
“……姐……姐姐……你快来……”
“喂,洪瑞,出什么事儿了?你在哪儿?”
“家……我在家。你快来,我有话跟你说!”
“你哥哥闯什么祸了吗?”
“嗯……”
孔爱姐姐的揣测,让洪瑞吓了一跳。
为什么孔爱姐姐能猜到哥哥会闯祸呢?
“你等着,我马上过去。”
孔爱姐姐真的很快就来了。从她脸上散落的几根头发,可以看出她是匆匆赶过来的。她的眼睛更大了,脸更苍白了,嘴唇更薄了。她用嘴呼出的气,触碰到洪瑞的皮肤。那时,他才恍然大悟,不应该这样,不应该把孔爱姐姐叫过来。于是,他开始嚎啕大哭。
“到底是什么事儿,你这样?”
洪瑞哭得更大声了。他直挺挺地站在那儿哭,真的很像一头很会哭的黄牛。看到他的样子,孔爱瞬时变得温柔了,她好像暂时抛开了对事情的好奇心,把注意力都转到洪瑞身上。她走近洪瑞,轻轻地抱住他。
“不要哭,说说到底是什么事儿?……”
洪瑞的哭声逐渐减弱,最后停止了。他的感官被唤醒,开始意识到这个女人的肌肤。随着哭声变得模糊不清,不安、恐惧、冲动袭来。他开始颤抖,在不知所措的慌乱中,他感觉大海和山峦覆盖的蔚蓝地球成为自己的心脏,一次次跳动。大海掀起海啸,山体开始断裂,在这紧要关头,传来了求救的声音,救救我……
“救救我……”
洪瑞闭着眼睛喃喃自语。孔爱不知这孩子在说什么,放开手看他。他也猛地睁开眼。此时此刻,他真的想大声跟她说,孔爱姐姐,为我脱下衣服吧,我会一辈子只爱姐姐一个人!所幸,他的嘴巴像被粘住张不开,一句都没说出口。
洪瑞其实看过她的身体。他想在这个房间,像哥哥和她在床上做的一样,也想和这个女人试一试。当然,他知道那是不行的,不应该的,但不断沸腾的血液和膨胀的欲望征服了他,像使唤牛一样在使唤他。他真的想变成一头愤怒而凶猛的公牛,随意践踏人类用智慧和情感构建的世上的所有秩序和规矩。他想成为最无礼、最单纯的感官的奴隶,向着无序,彻底放纵自己后死去。此刻,他无法用语言表达,他用身体,用血管里流淌的血液感知着这一切。
洪瑞绕过孔爱姐姐走出房间。他“啪嗒啪嗒”跑下楼梯,溜出院子,在街上的人行道上奔跑。他想逃离这个在夏天正在腐烂的市区。一模一样的行道树——白杨,没完没了地一个接一个地出现,他就像在原地踏步,感觉烦躁极了。即使这样,他还是跑出很远,已到达松花江的通江路口。洪瑞已汗流浃背,他晃荡着提早长出来的大肚子,拼命奔跑。不知何时,哈尔滨这个城市变陌生了。熟悉的事物变陌生,就像喝了冷热掺得不匀的水,让人感觉胃痉挛直想吐。他好想找个地方蹲下来,吐一吐,但他没能阻止奔跑的身体。终于,松花江出现在眼前,他又沿着江边跑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是顺流跑的,还是逆流跑的。跑着跑着,最后他倒在草地上。在那里,他从树缝间看到青年宫的淡黄色墙。他想起二十岁左右时和哥哥在这里吃冰淇淋的事情,那时有韩国歌手来演出,他和哥哥看完就到这里坐着。那棵老榉树,随处突出赘肉,像长满了癌包块,为什么那时会觉得它那么好呢?像慈祥的老者,和蔼可亲,可现在看起来,这棵树像一位病入膏肓的白发老爷爷。在几小时内黑白颠倒,洪瑞的内心只感到一片茫然。或许天堂和地狱相邻而居,只相隔几小时。
远处,新的松花江大桥如火如荼地建着。新来的市委书记正在推进江北开发项目。为了在三年任期内把哈尔滨建设好,市委书记大力推进江北开发、江南建设、市容整治、哈尔滨下辖县发展等项目。直到昨天,洪瑞还会称赞新任市委书记是一位了不起的人,会点头赞同他是一位能干事儿的人。但现在不一样了,他觉得其他人说得没错,这个市委书记也只是在自己的位置上做着符合自己身份的门面工程。真的是搞不明白,就算哥哥背叛了孔爱,和其他女人乱搞,洪瑞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幻灭感。
在其他地方虽然还能看到一些东西,但洪瑞一点儿兴致都没有。难道这个世界本来就充斥着无聊的东西吗?这个装满无用之物的世界,还有继续制造东西试图填满它的人类……哈啊,太令人作呕,太恶心了!洪瑞闭上了眼睛。可这是什么?雪白的肌肤,是孔爱姐姐诱人的裸体……如果现在有什么是洪瑞不讨厌的,那只有孔爱的身体了。一直以来,那曼妙的身体都属于哥哥,但现在却被哥哥抛弃了。
想到这儿,洪瑞叹了口气。哥哥的身体和那个身体融为一体时,他自顾自地想象了一番,是一个美丽的故事。他幻想,等孔爱姐姐那圆润丰满的大屁股生出几个侄子后,他该带孩子们怎么玩儿……哥哥,那个由亲情牵绊的哥哥,终结了洪瑞精心设想的故事。现在,他正忙着摸其他女人的屁股。失去了故事的洪瑞,渴望能继续幻想下去,非肉体的、精神上的渴望,让他感到头晕目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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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李慧 李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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