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年的笑话与石头坡玉皇阁的升华
栗乃瑶
五更，我还正在睡梦中。
院子里。劈哩啪啦一阵炮声把我震醒了。
哦，今儿破五了。人们为过破五响炮了。过年，人们都休息了四天，今儿又开始做营生了。
自己有院子的，一大早，男人们爬起来，洗洗手，给各处点了灯，上了香，响了炮。
把旺火架收藏起来；把五天没动扫帚的院子，满院花花绿绿的炮纸碎屑、空炮管、废炮座清除到一搭里；女人们把四天没清扫的室内清理一遍。男人们把室内室外的垃圾，一起清理的倒掉。过年的忙乱，就像这几天的炮声轰轰烈烈后，那硝烟、炮火随年而来，又随年而散了。
在祖先的神主牌位前，焚了香纸，叩了头；再去坟地里焚香烧纸，叩了头。把祖先的亡灵送归坟茔。年就过完了。这一年就不允许他们再进家门一步了！
下一个节目又开始了。
有出聘了闺女的人家，今天开始接待闺女、女婿来拜年了。外孙、外孙女，缠着姥娘要压岁钱。家家热热闹闹，开开心心，快快乐乐，无边无沿。
小镇的习惯，在外父、外母家里，男女分房睡，不给另外烧炕。有的，年前结婚不久的小两口，就因为这一条，拖着不来拜年，初五不来，等初六；初六不来，等八仙；八仙不来……啊呀，那年月，等得那点吃点东西，都放不住了。
有一对小两口，年前腊月结了婚，两口甜得呀，就和那络腮胡吃蔴糖了，撕抉也撕抉不开了。娘家一直从初五等到初十了，等不来闺女女婿拜年。正月十一给女婿家捎上话，让赶紧来拜年来。左等右盼，廿二那天，小两口才手拉手进了娘家门。
一进门，娘怨怪闺女了，你们咋的今儿才来？天，看得看得热了，不大点儿吃的放不住了，不早点来！
你听听闺女怎回答她娘了哇。闺女把她娘抱住，撒娇了哇，前搓后揉，差点把老人儿的骨头架揉撒了：看俺娘哇，前头，是他们家里侨新人家儿吃饭了。家数多，暂时轮不完。強会儿轮完了，俺也正说来呀。你十一捎上话来了，俺十二接到讯儿。十三阳公忌；十四大月忌；十五大十五；十六游百病；七不出，八不入，十九是个红煞日；二十，小添仓了；二十一安顿一天，二十二俺都来了，还迟？！
闺女小嘴叭叭叭、叭叭叭地像二月二炒棋炒了。把她娘咽了个干瞪眼。她爹呛她娘了，快给娃娃儿们朝乱饭哇，甭问那么多没用的。
打住，不说拜年的笑话了。咱接着说咱老辈过年的习俗吧。
一过了破五，有办玩艺儿的村子，年轻人就坐不住了，开始在村里朝乱十五闹红火了。
小镇北关比别的村乡里，多出一个着套——正月初八五更，石头坡玉皇阁过八仙。这可是听说过的，咱们这里，方左邻右，独一家。
起先，这个玉皇阁，只是一个尺数大的砖砌的小龛。在石头坡向南拐弯处，路东第一家正房西山墙的最高处。谁也说不清楚是那个年代建的，谁主张建的，为啥建在这里。反正，每年年初儿，就有人给神龛上贴对联。过了大年，正月初八五更里，由挨石头坡近的人家自发组织，在玉皇阁的墙根儿下边，雇一班鼓匠，热热闹闹，吹吹打打一五更，赶晌午就散场了。
如今，我这玉皇阁，可牛了。虽没有当年胡传魁的鸟枪换炮，却也着实地洋气了一把。一个飘渺的声音，在我耳边响了起来。
这是……玉皇开口了？
先说这庙。由原来的偏居一隅，转到现在，虽由高高在上，降到脚踏大地，但，稳占一间神庙，玉皇阁升成玉皇宫了。
原来，每年年初儿，换一份手写红纸的神牌，现在，泥塑金身，坐东向西，常年享受人间香火供养。庙门外，左右两侧数十杆红旗，随风飘拂，好不张扬。庙门左右侧，还给我安排了一个大仙，作我的门卫；庙右侧挂着一口不大不小的铸钟。就有一条，我不满意。
随便给我安排了一位正宫皇娘！两边，各有一个小童儿，殿下左边还塑了托塔李天王，右边塑了一个白胡子老头，和我同殿享供。我非常恼火。你们人啊，好自作主张。你们既尊奉我为玉皇大帝，就该听我的。现在给我随便搬家，同殿添人，从不和我请示；每年八仙的供献也给变了。原来，只用几个吹鼓手，吹打一清早，就挺好了。现在改成唱大戏了，一唱四、五天，四五十人，那得多花多少钱？不叫石头坡的人骂我？我玉皇也与时俱进了？！也跟上你们人类那些贪官污吏学坏了？我要是学坏了，这个天下可就彻底完蛋了。那个把这个千年古镇拆毁，为什么憨山盖了一座庙的县令，可真是个破家县令啊！他是你们人间的父母官。他不管他的子民的死活，一心贪腐，还拉上我神界官员们？还替我封神？！谁给他的权利！给憨山还封个神、盖座庙。给他脸了？！你们人界不整治了他，我整治！别看又给我盖庙、又给我塑金身，我不稀罕。
你们人间喜欢送礼买官，我张玉皇不稀罕。我要是贪污腐败，我就不是张玉皇！
我现在正忙着整治神仙界。把那些让你们人界给腐蚀坏了的坏神、坏仙，一律严惩不贷。罢免，关天牢；该上斩仙台的，就押上斩仙台！一定要给你们人间树立一个榜样！
哈哈哈哈哈！
听得人心里热火朝天。盼着你张玉皇严惩坏神、坏仙，也盼着你张玉皇，能为人间治理出一个河清海晏的神仙界，我们人间就念佛了。
什么？念佛？那个胖老头？他能为你们正本清源？！快算了吧！他连他那一摊子都管不好，你们能指上他？！
俗话说，急得哑吧说话。这泥胎偶像也急得生气说话了。我一早起来，花钱打车赶来过八仙，逢上玉皇发怒了？
我轻轻一笑，不听张玉皇的怒斥声声了。循锣鼓丝竹声，进了玉皇宫对面的北关庙。庙里的正殿，已改作奶奶庙。女人们川流不断，上殿叩头，下殿焚香烧纸。南面戏台上锣鼓喧天，丝弦袅袅，正在唱戏。一听，不是大戏，好像河北味道。再一看戏台帘口横幅，大书：河北雄安永诚演艺公司。演出《算粮登殿》，河北梆子吧。正演到三姑娘戟指魏虎，申斥他里通外国暗害薛平贵一场。三姑娘骂得痛快，河北梆子唱得激昂。可惜台下无人看戏，人流只是从台前路过，到正殿前焚香烧纸。没人返头看一眼唱戏的。
和玉皇阁同处一条街上，靠西的五道庙。矗在这里鸦默静雀的，只有这副小学生涂鸦的对联，显示这是原来上街下街连接处的五道庙：横联，五道神宫。上联，正襟端坐五道口；下联，护佑四方人平安。它每年沾玉皇的光，过去，能听听鼓手，如今，能看看戏。
从五道庙返东来，张玉皇隐隐的怒斥声，还在虚无缥缈中漂荡。和着这激昂热闹的河北梆子，没人理没人看。整个小镇北坡，所谓的憨山景区，空荡荡的。有一朵冻了的莲花，懒洋洋地矗在那里。摆着些去年展览了差不多半年的花灯，日晒风吹，灰塌塌的。景区大门前一排溜花灯，底座上大字展示着2025年花灯展的字样。
2025年憨山景区灯会于2024年12月31日正式开园。
憨山景区的冷落无人，石头坡玉皇宫的香客如云。在张玉皇怒气冲冲的质问中，随着冷冽的西北风，在各种敬玉皇的花炮声中，伴着那空中一闪一响的花炮化作的一朵一朵的炮烟，排着队向东飘去了，东去了，飘到东洋大海去了。
2025年2月5日农历八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