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是因为抑郁痛苦,或者是因为抑郁状态引起的社会功能降低而求助。同时,抑郁症的发病率逐年上升,社会影响越来越大,也让更多的人了解并且关注自己和身边人的情绪健康,“抑郁”带来的病耻感也在减轻。
我想大家都会或多或少地了解“抑郁”的表现——显著而持久的心境低落、兴趣减退、无价值感等情感体验;还有思维迟缓、生活被动、回避社交等可观察到的行为表现;也会伴随睡眠障碍、乏力、食欲减退、心慌、胸闷等躯体症状……
同时,大家也知晓,有时抑郁症患者是有“伪装性”的,许多有严重抑郁困扰的人依然还维持着不错的社会功能,让亲人、同事都难以觉察出他们已经“抑郁”了……他们沉浸在绝望和自责自罪中,错过了治疗时机,最终结束了宝贵的生命。图/《小丑》
当然,很多人通过求助心理咨询和临床治疗,从“抑郁”中走了出来。但是,作为一名心理工作者,我深知很多临床上被诊断为抑郁症的病人,他们吃了很多年的抗抑郁药都没有好转,或者说抑郁状态一直反反复复。他们非常渴望摆脱痛苦,也做了很多努力,但最终还是摔回了那个黑色的泥潭……
我只能说,他们自己和家人都需要给“抑郁”更多的空间与包容。因为他们的问题并不在于“抑郁”的症状本身。在“抑郁”表现的背后,是人格发展层面的问题,是早年养育环境失败的结果,这并不是抗抑郁药物和短期心理咨询就可以解决的问题。
所以,接下来我就从早年人格发展、自体形成和养育环境的角度来谈谈“抑郁”。希望可以让大家更深入地了解“抑郁”,给“抑郁”更多的容纳、理解和空间。
区别“抑郁”和“抑郁症”
我们在谈论“抑郁”时,常常会把心理学层面的抑郁情绪和有精神科临床意义上的“抑郁症”相混淆。确实,“抑郁”本身也是一系列很复杂的情感体验,这也让我们在应对“抑郁”时有很多的不确定感,以及沟通的错位感。
譬如一位被“抑郁”困扰许久的人,可能他的家人也在想办法帮助他摆脱抑郁,对他说:“我听说XX得了抑郁症,积极运动以后好了,所以你要多运动,不要总是窝在床上!”而当事人会说:“我知道家人也是关心我,我也想好起来,但是我真的没有动力出门运动,我希望他们可以理解我……”这时,家人可能只是看到了这个被“抑郁”困扰的人的症状和表现,但是,此“抑郁”非彼“抑郁”,他们只是看到了“抑郁”这个症状,却没有看到症状背后的那个人,他抑郁的成因和他内心的需要。这时如果单纯地去鼓励一个深处“抑郁”中的人振作起来,给他加油鼓劲儿,那无疑是一个非常无效的行为。图/pexels
还有一种情形,在我参加温尼科特精神分析培训时,老师特别强调了一种临床情型,让我印象非常深刻,她说许多在临床上被诊断为抑郁症的病人,并不是心理学层面上真正的“抑郁”,尽管他们的感受也是每天浑浑噩噩,无法感受到真实的存在,找不到活着的意义……这些病人其实在表达一种空洞而贫瘠的内在体验,由于生命早期母亲照护的失败,他们的本能、身体感受都没有整合,即被体验为是“我”的一部分,甚至说这个“我”的感觉从来没有被建立过,他们只能通过解离、自闭、心智分裂等防御方式去应对内在的本能张力,而代价就是自发性、创造力的丧失,他们只能通过模仿和顺从他人而活。
图/《我是山姆》
我的一个来访者会形容当情绪和冲动被唤起时的体验为:“它又来了……我掌控不了它,我只能呆在那里,等它离开……我很恐惧,我希望有人可以帮我,但没有人……”他所表达的,不是当下环境中真的没有人,而是在他的体验中,或者是在他的生命早年,还是个小婴儿的时候,当本能冲动被唤起时,没有一个足够好的母亲帮助她应对这种“恐怖”的情形。所以,这时很难把这样的病人当做抑郁症患者,对他们进行药物治疗或者是施行电休克疗法。他们的治疗策略还是要回到一个促进性环境中,重启情绪成熟过程,加工和整合本能体验,以及激活自发性和创造力,接下来他们才有可能体验到真正的“抑郁”。那么,什么才是心理学层面的“抑郁”呢?可能我们首先要有一个理解的思路,任何一个病理性的“症状”在早年人格形成的过程中,都是有其发展性意义的。温尼科特在《抑郁的价值》一文中也提到“抑郁与一个人的自我力量、自体确立和个人身份认同等概念紧密相连”。同时,“抑郁”也是一个体验谱系,从更具病理性的精神病性抑郁,到可以进行哀悼和担忧的健康状态,这也决定了一个人从“抑郁”状态中修复的能力。这里面一个关键的节点,就是在人格结构层面,一个人是否已经成为了一个“完整的人”。有了一个相对统整和稳固的核心自体,也就是达到了温尼科特所说“我是”阶段(如果一个婴儿的人格发展是健康的,他大概在12~18个月时达到“我是”阶段)。这就意味着,一个人有能力和足够的自我力量去应对“抑郁”状态下的内在张力,而不是在强烈的情感冲突和本能张力下湮灭和瓦解。
在人格发展中,“抑郁”与分离和“自我”的建立是息息相关的。我们大概都知道,婴儿在出生后的一时间里,都处于一种与外界没有区分的、混沌的“母-婴一体”的状态。这个过程也是婴儿对母亲“绝对依赖”的阶段,在母亲细致和连续的照护中,婴儿就会有了一些小小的整合,但这种整合是非常脆弱的。接下来婴儿开始从“母-婴一体”的状态分离,慢慢地开始分化出“我”和“非我”,会逐渐意识到自己和妈妈是两个不同的人,拥有了边界和现实感。然后他可以继续建设属于自己的精神生活,逐渐明确出一种“我”的身份感,即到达了“我是”阶段。最初“母-婴分离”(我觉得这时用“分化”更加贴切)的过程最初常常伴随着“断奶”的过程,这时仍需要妈妈的“配合”和对婴儿经历的整个情境的抱持。这个过程大致可以这样描述:婴儿体验到自己饿了,那个曾经立刻就会出现的乳房现在不会马上出现了,他要去等待,去稍稍容受着一些不被满足的不适感,妈妈也会在婴儿崩溃前出现,提供奶水和关爱。婴儿不被满足的不适体验是非常复杂的,他并不是静静地等待,而是在感受着来自本能的力量……这时婴儿还不能明确体验出所谓的“爱”、“恨”这种更加复杂的情感,或许他正在进行着这样的情感分化。现在他只能感觉到了某种不同,这个妈妈和之前随时提供需要的妈妈不一样了……而这种“不一样”的体验正是婴儿与母亲分离和拥有现实感的关键。
图/Unsplash
婴儿可能认为是自己内在的力量摧毁了曾经的那个“好妈妈”……这种摧毁是必然要发生的,因为他摧毁的是那个主观性客体,而不是客观的妈妈,只要妈妈在婴儿容受范围内回来提供照护和喂养就是可以的。婴儿的容受能力是取决于之前绝对依赖期的照护成果的,当下这个过程对环境的依赖程度依然是很高的,也需要妈妈的主动适应和照护,使婴儿继续维持着某种整合感。有些母亲拒绝与婴儿分离,或者不能让婴儿忍受一点点痛苦,仍然还即时满足婴儿的本能需要,这是另一种危险的情型,这个婴儿要么永久地处于和母亲合并的状态,要么就是处理与母亲完全切断连接的状态。但是,如果妈妈的适应发生了失败,没有在婴儿可以容受的时间内回来,或者断奶是非常突然的,而不是一个渐进的过程……这时,婴儿的精神世界就崩溃了,已经形成的微弱的整合也丧失掉了。也就是说,她丧失的不仅仅是一个“好乳房”、“好妈妈”、“好的被照护的体验”,更是丧失了自己主体的一部分和整合感(即人格解体),又回到了未整合的状态。因为这时婴儿的情感还没有完全分化,他的本能中摧毁性的部分和生命活力的部分都可能一并“去人格化”。他无法去发展自己的创造力,失去了身体和精神的脆弱的整合,无法体验到自己的“存在”……他的“抑郁”表现,也正是表达着他死气沉沉的精神世界。这种情型就属于“精神病性抑郁”,这种“抑郁”的症状本身就是一种防御,防御彻底崩溃的体验,以及陷入无限坠落和虚无的恐惧中。
在这种情型下,“抑郁”虽然帮助一个人不会经历彻底崩溃,但是却阻碍了其向前发展,以及与他人建立成熟而真实的关系。在关系中他会处于一种紧张的状态,担心被攻击、被抛弃。这个人的“抑郁”需要被治疗和干预,依然要回到因为环境的失败而造成的发展被打断的议题上,从他的内在发展需要出发,重启他的整合之路。当一位母亲可以抱持住整个情型,婴儿就能够整合自己一部分的攻击性和本能体验了,不需要用解离或分裂的方式去对待它们。经过了过渡阶段后,婴儿就成为了一个“完整的人”,到达了“我是”阶段,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内部精神世界,他能够意识到自我内部的冲突,也能够看到外部的冲突和外部的现实。他开始体验“二元关系”,可以应对和加工关系中更强烈的和更复杂的情感,这也就是温尼科特所描述的“担忧阶段”。在“我是”阶段之前,婴儿所承受的痛苦是一种在碎片化体验中挣扎的感受,是要建立成一个“完整的人”的痛苦,那么接下来在“我是”阶段后,他所承受的就是“作为一个人”的痛苦,要去应对人生的经历,为自己负责。这是怎样的不同体验呢?因为不论内在精神结构如何,似乎所有的人都在这个世界以各种方式过活着,但是有些人可以有爱的、有志向的、有责任感的去工作和生活;而另一些人却总是像是去完成一项项任务,工作、结婚、生子,完全不知道自己内心中想要的人生是什么样的;可能他们也会活得很任性、潇洒,但其实像是一个无脚鸟一样从一个地方飘到另一个地方,无法找到一个真正让自己有归属感的地方,即便有,但也只是一个海市蜃楼般的存在……温尼科特是这样描述一个成熟的人所要面对的人生的:“人生是艰难的,成为一个人意味着他一直持续带着自己个人化的问题生活下去,除非放弃作为一个人的能力,才不用承担这个痛苦。”我想,容纳对一个人、一件事“又爱又恨”的矛盾情感,可能就是人生痛苦的一部分。那么在担忧阶段,婴儿也初体验了这种对母亲的矛盾情感,他切实感受到了——这个“我爱的人”会限制我做一些事情,会无法满足我的需要,我恨这个人,我想攻击这个人……他在感受到他在恨自己爱的人后,会感到内疚,会担忧自己攻击性的表达对母亲的影响以及对关系的影响……图/《楚门的世界》
婴儿开始在自己的内部精神世界加工这些复杂、矛盾的情感,ta慢慢能够接受母亲不再是那个理想中的客体,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母亲有她自己的精神和情感世界,她有好的部分,也有不好的部分……婴儿这时也发展出对另一个人关心和共情的能力,所以温尼科特将其称为“担忧阶段”,也是克莱因所说的“抑郁位态”。婴儿这种处理情感的方式也是一种“健康的抑郁”——用哀悼的方式去处理丧失——那个理想的、完美的客体的失去,也使自己的内在精神世界更加丰盈,逐渐可以去面对和处理更复杂的现实层面的事务和情感……一个无法哀悼的成年人,就像是困在了自己过去的创伤和痛苦里,也无法面对当下现实的关系,以及在真实的、好的关系体验中成长和修复创伤。渐渐地,我们可以说,这个人可以应对“抑郁”了,这是一种发展的成就。温尼科特也强调过,有组织地感受忧虑、悲伤和对失去做出反应的能力是健康发展的核心成就。举个例子,这个人在面对重大的丧失和挫折时,也会陷入“抑郁”状态中,在一段时间表现得悲观绝望和人际退缩……但是经过一段时间后,他就会从这种“抑郁”状态中走出来,活力也会恢复。因为在这段“抑郁”时间里,他正在和他自己在一起,在内部精神世界想象性精细加工着自己的感受和痛苦,把它们结构化为自体的一部分,自我力量也随之加强。
最终,通过担忧阶段的体验,婴儿强化了他已整合的核心自体,使之更加丰盈和有力量,也可以应对更强烈的和更复杂的情感,也就是“俄狄浦斯期”的三元关系冲突。
婴儿如何处理自己的“恨”意?
我也需要强调,在担忧阶段,婴儿还是在形成“抑郁的能力”的阶段,但是这个发展成就并不是必然会成功的,还是需要养育者去帮助他面对自己的恨意的。也就是说妈妈可以去容纳他的攻击性,没有被婴儿的恨意所摧毁,可以坚定地存活下来,婴儿慢慢就形成了容纳矛盾两价性的能力,将“好”与“坏”整合起来,也可以更加整体地去看待一个人。
如果妈妈无法容纳来自婴儿的攻击性,譬如,当一个孩子对妈妈说“我讨厌你!”的时候(可能因为他的要求妈妈没有满足),这个妈妈就反应过激,非常情绪化地回复:“你怎么能这么说妈妈?你知道我有多么不容易吗?”或者赶上心情不好就直接揍一顿……还有一种妈妈会以更隐匿的方式呈现无法接受被攻击,她简直太“好”了,妈妈做得太“到位”了,孩子完全说不出任何妈妈的“不好”……
那么这种情况下婴儿该如何处理自己“恨”意呢?ta需要对自己内在攻击性进行全面的抑制和控制,甚至是自己活力的部分,因为一旦有活力,可能就是对妈妈的伤害,尤其是接近俄狄浦斯期,要和同/异性父母竞争的时候……这时除了一些“抑郁”的表现,一个人可能还会有一些“强迫”的症状,用一些重复的、刻板的、无意义的动作来控制着内在的攻击性。
婴儿还可能用投射的方式去处理“恨”意,他会把自己内在的摧毁性投射出去,放在别人身上,认为他人是坏的,而自己的是好的;或者用一些象征性的方式来消除自己内部的“恨”意,譬如呕吐、拉肚子等躯体症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将“恨”意完全指向自身,用“杀死自己”的方式从痛苦中获得解脱……还有一种情形,就是一个人会运用“躁狂防御”来应对抑郁,对内在沉重的部分进行否认,在心理咨询中,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很难去触及抑郁实质的部分。他用一种幻想将自己从内部精神现实中脱离出来,否认那些情感的重要性,轻描淡写地谈论着自己的经历。或许他们看起来也是活力四射、精神充沛地做着什么,但其实这些所谓的“热闹”都是非常空洞的,并且这种方式也阻碍了让一个人的精神世界真正丰富起来……所以,只有识别出来访者的“抑郁”症状背后伴随了什么阶段的人格发展问题,我们才能更加理解这个“抑郁”的人,以及帮助到一个人真正解决“抑郁”的问题。当然,我也很难用这一篇文章把“抑郁”的复杂性都表述清楚,确实每一个人的“抑郁”背后都有着他想要表达的内容,在临床中,很多时候我欣慰的不是一个人从“抑郁”中走了出来,而是他真正可以触及和接纳自己的“抑郁”了,因为我看到了他向拥有“抑郁的能力”和人格发展层面迈出了扎实的一步!
图/《心房客》
尽管谈及了很多“抑郁”的价值和意义,但是达到临床诊断标准的“抑郁症”依然需要被重视。它不仅影响一个人的情绪体验和生活质量,严重时还会危及生命,需要及时到精神科进行治疗,使其恢复到一个可控的状态,并结合心理咨询修复人格发展问题,最终可以体验到生命中的色彩和阳光。排版:郑婷尹
编辑:Aurora
责编:Alwaysfif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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