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清明时节，常常电光闪闪，雷声隆隆，大风大雨夹着飞沙走石铺天盖地卷来。老人们说，这是特吉回来扫坟，带回甘露方便壮家春耕春播。不知是哪个年代了，在深山老林住着一对夫妻，男的叫阿卜，女的叫迷黛。阿卜的一双手，弯弓能把九十九步外的黄猄射倒，发箭能将云天上的飞雁射落；三刀两削能把木头削成一只欲飞的鹰，削个田螺放到水里，人们还以为是真的要拾回去煮汤。迷黛的一双巧手织条腰带像天边彩霞，织匹土布放在蓝靛缸里染得像银子般闪亮。他们在深山里耕地播种，织布打猎，日子过得十分美满。但有件伤心事，就是四十岁了，还没有个孩子。有一年天大旱，山岸溪水断流，岭上草木黄枯。阿卜夫妇俩去挖山种苗，土很硬，挖了半天只挖了一点点，望着火辣辣的太阳，迷黛和阿卜渴了，便到山岸底的龙潭里找水喝。他们喝够了水，迷黛捧着凉水洗脸；阿卜闲着无事，看着潭里的游鱼。突然阿卜兴致上来，抽刀砍下潭边的一株小树，三刀两削，削成了一对木鱼，把它们放进潭里。可是木鱼总沉不下水底，迷黛看了笑着说：“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鱼嘴里塞进一颗小石头，它们不就沉下去了吗？”阿卜捞起木鱼，捡起小白石，每只木鱼嘴塞了一颗，并喂了一些口水后再放进潭里。嘿！木鱼果然慢慢地沉下去了，还摇着尾巴游动起来，变成了一对活鱼。迷黛拍手笑着说：“多么灵巧的一对木鱼，这只就叫特貌，那只就叫达黛，你们就结成一对夫妻吧！”她的话音未落，木鱼就浮上水面，冲着阿卜和迷黛点了点头，摆了摆尾，就慢慢地游往深潭去了。这小龙潭连着东海。木鱼特貌和达黛游呀游，竟游到东海龙宫去了。一群群虾兵蟹将在水晶宫前操练，他俩正想上前问个究竟，却见一只老虾向他们游来。特貌上前问道：“虾大公，你们玩枪弄刀的，发生了什么事？”虾公看了看它们说：“二位是刚到龙宫吧？”特貌和达黛点点头。虾公说：“老龙王有一位王后，一位王妃，王后没生养，王妃最近有了喜，只是胎儿翻动，痛得她在龙床上打滚。龙太医诊治都不见效。近来他们翻了八十一箱医书，查到了一个偏方，只要一点凡人的口水，涂在脐上，方能安胎养神，母子平安。为此，龟丞相请龙王出动虾兵蟹将，水淹人间，去取人的口水，不日即将兴兵。”特貌和达黛一听，暗吃一惊，若真如此，人间不知有多少生灵被水淹死，说不定连造我俩的恩人也要遭难。它俩想到这里，急得异口同声地问：“虾大公，除了水淹人间再没有别的什么办法能弄到人的口水了吗？”虾公长叹一声道：“龙王说二十一日内，有谁能献上人的口水，不但获得高官厚禄，还能避免人间一场灾难，否则，龙王就兴兵发大水了。”特貌想了想，便说：“虾大公，烦请你通报龙王，就说我们有人的口水奉献，不求高官厚禄，只求龙王不向人间兴兵。”虾公有点不相信，达黛便将他们降生的经过说了一遍，虾公乐得蹦跳起来，说：“好呀，二位在此等候，待我即去报告龙王。”说完，高兴得一蹦一蹦跳着走了。稍顷，虾公蹦跳着来了。他拉着特貌和达黛说：“二位，快！快！龙王有请！”特貌和达黛进了龙宫，龙王问：“听说二位来自人间，并有人的口水含于口中，此话当真？”特貌和达黛说：“回禀大王，是有此事。”龙王当即令太医取来银杯玉盏，让木鱼吐出人的口水。 王妃得了人的口水调治，果然平安无恙。一日，她闲着无事，便差丫环菩萨鱼将木鱼夫妻唤来，叙叙人间世事。木鱼夫妇在龙潭边生活，知道不少人间世事。他们便将人间春种百苗，秋收五谷，青山如画，蓝天似锦，流水如银的事情绘声绘色地讲给王妃听。王妃原以为世间最美莫过于水晶宫了，却没料到还有此等人间仙境，心里羡慕极了。王后获知王妃得了木鱼夫妇献出的人的口水身子安康后，既高兴又忌妒。高兴的是王妃怀的是龙王的血肉，忌妒的是王妃生了龙子，必将得到龙王的加倍宠爱，恐怕有朝一日升为王后，自己可能被贬入冷宫·····想到这里，她不禁打了个寒战，挖空心思地想对策。忽然，她心里想道，既然王妃涂上了人的口水能安胎，她未曾给龙王屙个“屁”，是不是涂上人的口水也能怀孕呢？急忙差人去叫龟丞相来磋商。这龟丞相与王后是同胞兄妹，他这高官，就是靠妹妹获得的。听了妹妹的话，龟丞相眼珠一转，心里想：人的口水是能安胎，但未必能怀胎。但为了妹妹能永远当王后，也为了永远保住自己的乌纱帽，何不来个“偷梁换柱”？因此，他当即将嘴巴附在王后的耳边，如此这般地说了一番，直说得王后心花怒放，眉开眼笑。第二天，整个龙宫传开了，说王后也有了喜，胎动腹痛了。这可乐坏了老龙王，他立即又降下圣旨，叫木鱼夫妇再献人的口水，给王后涂脐安胎。日复一日，王妃快分娩了，阵痛时她只叫达黛一个留在身前。当她大叫一声，产下秃尾龙子时，便昏了过去。达黛正欲扯下锦缎包裹龙子，龟夫人突然闯了进来，说：“哎！达黛，王后的肚子又痛了，你快去看看，这孩子我来料理。”达黛就往王后寝宫走去。当时王后装着肚痛在床上直打滚，达黛马上吐出人的口水，给她涂擦，王后即时好了。她向达黛千谢万谢，达黛说：“莫这样，只要王后王妃母子平安，我再辛苦一点也是应该的。”王后叫达黛出屋外先歇一歇，自己有什么事再叫她。达黛连日来熬更熬夜，确已困倦，到房里刚坐下就呼呼睡着了。她正睡得香甜时，王后的丫环摇醒了她，说是王后也生下了一个白胖胖的秃尾龙子。龙王念他们夫妇献人的口水有功，传旨要加官晋爵。达黛倍觉奇怪，怎么王后也生贵子了？但既是龙王下旨，又不敢怠慢，只好随丈夫上殿朝见龙王。龟丞相领着一班文武大臣正向老龙王朝贺。老龙王见木鱼夫妇已到，龙颜大悦，说：“木鱼夫妇奉献人的口水，侍奉王后王妃劳苦功高，今后免去一切徭役，所有水域，任意选择居住，并加赏一套珍珠锦袍。”自此，木鱼夫妇就穿上了镶满珍珠的套衫，直到现在，他们的子子孙孙仍然穿着这件衣裳——人们都把这种鱼叫点星鱼。点星鱼头部有颗硬骨头，据说那就是当时阿卜塞进去的那颗小白石。木鱼夫妇刚领下锦衣，只见龟丞相又来向龙王奏道：“大王，王妃所生之子已夭折，王妃仍在昏迷之中。王后喜得龙子，恐与王妃相克，对龙子不利，宜将王妃远迁它域，请大王定夺。”木鱼夫妇及满朝文武大臣一听，惊骇不已，连老龙王也十分震惊。王妃是他的爱妃，为此就将她逐出宫外，于心不忍，但若不赶走，又恐晦气太重，对王后之子不利，这使他左右为难。龟丞相扑通一声跪下奏道：“大王，甘蔗没有两头甜，舍不得王妃，就保不住王子，望大王三思！”龙王觉得丞相言之有理，还是保全龙子要紧，便下了狠心：“就依丞相所说，王妃迁离龙宫，越快越好，随便什么地方都可以。”达黛满腹狐疑：王妃明明生下个白胖胖的秃尾龙子，怎么就死了？而且王后迟不生，早不生，偏偏在自己睡着时也生下了龙子？她觉得这里面必定有鬼，但眼下不是论理的时候。王妃待我和特貌那么好，还是搭救她要紧。看来龙宫我是呆不住了，到哪儿去呢？对！王妃最羡慕人间，我们何不将她送到龙潭边，让她去与阿卜和迷黛一块生活？就是这个主意！因此她跪下奏道：“禀大王，既将王妃贬离远方，我夫妇愿陪送她前往龙潭，望大王恩准。”龙王正是求之不得，当即恩准。木鱼夫妻退下朝来，急急往宫中察看王妃，见她仍在昏迷之中，对丫环菩萨鱼道：“好生照料着王妃，待我与众臣告别后，一同前往龙潭！”宫中的虾兵蟹将们听说木鱼夫妇要别离龙宫，偕王妃返回人间龙潭，个个都依依不舍，这个请饮，那个请喝，一连闹了几天，仍不能启程。忽闻王妃和菩萨鱼不见了，特貌和达黛大吃一惊，一打听，才知道三天前被龟丞相带着的一群卫士抢走了。木鱼夫妇只好带上一群丫环，急忙追到了龙潭，但王妃连个影子都不见，只见远处山头上浓烟滚滚，一只鹧鸪在潭边叫道：“的咕——列古列拉他！”木鱼问他道：“鹧鸪哥，你可见到一位身着龙衣的娘子么？”鹧鸪知道他们必与王妃关系密切，便将原委告诉了他们——原来，三天前的一个早上，龟丞相叫卫士们将王妃抬到龙潭后，就将她扔在岸上。王妃一觉醒来，见到满目荒山野岭，凄声叫道：“列古列拉他！”（壮语：丢我在江边）叫了几声，便又昏了过去。鹧鸪觉得她好生凄凉，但又无力挽救，只好学着王妃叫唤，高声地啼喊：“列古列拉他！”鹧鸪这么高声啼叫，惊醒了阿卜和迷黛，他们长年住于深山，从未听到鹧鸪这么哀啼过，这叫声来自龙潭边，想这必有原因，因此他们匆匆赶到龙潭边，救了王妃。王妃在阿卜夫妇的调理下苏醒了，知道这大概就是人间，二位恩人也可能就是木鱼夫妇说过的阿卜和迷黛。心里想，龙宫是回不去了，我何不认这两位恩人为父母呢？想罢便拜道：“恩人呀！我既已来到人间，就望你们将我永远收留吧！我就是你们的女儿，你们就是我的阿爸和阿妈。”龟丞相一伙从未到过龙潭，丢下王妃，他们便四处玩耍，待回头再来看王妃时，已不见踪影了。当他们知道是阿卜夫妇救走了王妃时，龟丞相恼羞成怒，决计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来个斩草除根，命令卫士们冲上岸去，一把火将阿卜的茅屋烧了。阿卜夫妇背起王妃，被迫逃上了高山。龟丞相又命卫士们点起山火，团团围住阿卜他们。阿卜和迷黛来到一棵高大的空心枫树下，走投无路，只好钻入空心树内避难。无奈山火太大，连枫树也着了火，他们三人也活活地被火烧死了。这天正是农历三月初三。此后，壮家为了纪念他们，每逢三月初三都用枫树叶水煮成乌色糯米饭，以便赶歌圩食用。在三月三这一天，还要唱山歌、舞狮子、抢花炮等等，一直沿袭至今。木鱼夫妇和众丫环听罢鹧鸪的诉说，伤心不已，抱头痛哭。他们叹王妃和阿卜夫妇死得惨，恨王后和龟丞相心狠手辣。至此，木鱼夫妇完全明白了王后和龟丞相的阴谋，王后生子完全是假的，秃尾龙子就是王妃所生。于是，便对众丫环说：“姐妹们，你们回龙宫后，一定向大王奏明原委，为王妃申冤！我们既已得到大王的恩准，就打算与菩萨鱼永远居住在这深山龙潭里，以便陪伴王妃和我们恩人的阴魂。”从此以后，点星鱼和菩萨鱼便世代居住在深山沟里，再也不回东海龙宫去了。鹧鸪也永远学着王妃叫：“的咕——列古列拉他！”再说，众丫环们回到龙宫，向龙王说明真相后，老龙王一听，火冒三丈，立即传龟丞相来问罪。起初，龟丞相以为有妹妹撑腰，还想抵赖。老龙王怒得拍案而起，喝令刀斧手打他二百大板，直打得他皮开肉绽，那龟丞相方肯招认。龙王念他是国舅，没有拿他问斩，就把他流放到深山老界里去了。所以，如今乌龟总是生活在山沟里，那全身一道道的裂痕就是当年被抽打时留下的痕迹。因为龟丞相心肠太坏，所以人们把那些坏心肠的人叫乌龟王八，也是这个道理。龙王还把狠心的王后贬为平民。王后自觉有失体面，变成了河豚鱼。由于她心肠太毒，变了河豚鱼后仍然有毒，所以今天人们若误吃了它，便会中毒死去。龙子由奶妈渐渐养大了，大家都爱叫他“特吉”，壮语是秃尾的意思。他常问奶妈怎么从未见过自己的妈妈，问得多了，奶妈隐瞒不住，只好将实情告诉了他。特吉听了自己的身世，伤心不已，哭得死去活来。老龙王退朝回宫，听到儿子在哭唤着自己的母亲，不禁老泪纵横，走进儿子房间问个究竟。奶妈跪下请龙王恕罪，说是她泄露了天机。龙王并不责怪她，只是抱着龙子痛哭。特吉恳求父亲，允许他回人间祭扫母亲的坟墓，龙王点头准许，规定到了清明时节一定让他去。所以，年年清明时节，特吉就呼风唤雨，腾云驾雾，携雷带电，来到人间祭拜他的母亲——王妃和那两位搭救过他母亲的壮人阿卜和迷黛。——————————本文口述者：黄泽俭，男，壮族，宾阳县露墟乡六卢村农民，初中文化。采录翻译者：熊兴亮，男，三十八（1986年）。采访时间：1986年6月5日。采录地点：宾阳县露墟乡六卢村。原载：《中国民间故事集成·广西卷》，过伟主编，中国ISBN中心2001年出版。此文本在宾阳县壮族地区叫《特吉扫坟》，在汉族地区叫《龙据归扫坟》。图文编辑：阿素喇 —————————————————— 欢迎分享至朋友圈/微信群本文著作权归原作者所有 投稿邮箱：senelu@126.com 投稿须知 交流及广告合作请加微信：senelu——————————————————- THE END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