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西）土司形势：四府三十七州，形势宛然一衰周战国图。区分畛埒，远交近攻，虽暴寡凌弱，残杀夺略，终莫能越其尺寸。其主幼弱寡昧，则头目用事，似三家六卿之类。寡弱甚者，割村为质，如列国割地献城之例。然有年月刻版，岁盈则反，倾义重士，有似四君。”
——（明）邝露《赤雅》
广西土司恩仇史：龙州土官内乱
◎思恩编辑部
明朝嘉靖年间广西龙州曾有一段动荡历史。赵楷因不满赵宝的统治，勾结州内头目邓瑀、李旭等人，利用被阉割的男子王良作为内应，成功杀害了赵宝并篡夺了其土司之位。同时，赵楷还与凭祥的叛乱头目李寰勾结，企图进一步扩大势力。然而，都御史蔡经委派副使翁万达处理此事，他通过称赞赵楷、与其谈判等手段，逐渐稳住了赵楷，并趁其不备将其劫持。在严词厉色之下，赵楷被迫写下遗书安抚党羽。随后，翁万达果断将赵楷杖毙，并立其四岁的儿子赵匡为新的首领，同时重新划分了村落归属，成功平定了龙州的动荡。
赵楷是广西龙州一个土官家族的后人。龙州在明代是个土州，大概就在现在广西龙州县的位置。从赵宗寿开始，这个家族已经传承了五代，到了赵源这一代。赵源的妻子岑氏，原本是田州知府岑镛的女儿，田州在明代是土府、州，治所就在现在的广西百色田阳区。岑氏经常仗着娘家的势力，在土司事务上一手遮天，什么都敢干，毫无顾忌。
后来，赵源去世了，没有留下儿子。大家商量后，觉得赵源的哥哥赵溥的儿子赵相挺合适，应该让他来继承土司之位。赵楷是赵相的弟弟，也是赵溥的次子，他心里非常嫉妒。于是，他对岑氏说：“主母啊，您怎么不为自己的未来打算呢？如果赵相真的继承了土司之位，那龙州可就不再属于您了！您不如找个年幼的孩子，我们扶持他上位，然后您亲自掌管印信，处理州里的事务，这样您就能确保龙州世世代代都属于您了。”岑氏听了，觉得很有道理，就同意了。于是，她把陪嫁仆人韦队的儿子韦璋，谎称是自己的遗腹子，送到外婆家去抚养。
这时候，岑氏的侄子岑猛权势正盛。岑氏便派府中的头目韦好，带着三千兵马护送韦璋去龙州接任土司。然而，这事并未如愿。赵楷见状，觉得机会来了，于是急忙向上级禀报：“韦璋其实是赵源的亲生儿子，理应由他继承土司之位，现在却被赵相给夺走了。”此事很快被交到了总督两广军务的衙门处理，这个衙门就相当于现在的两广地区的军事和行政管理机构。
赵楷和韦璋四处活动，大肆贿赂官员，上下打点关系。结果，没人敢站出来支持赵相，大家都害怕得罪他们两人。
到了正德十三年（公元1518年），有两位锦衣卫的舍人因公事来到左江道（治所位于今广西南宁）。赵楷不惜花费重金，贿赂了这两位舍人，让他们谎称有皇帝的旨意。他们声称土舍（土司的下属官员）王祥手持假文书，调集了镇安（今广西德保）、果化（今广西平果）、向武（今广西天等）、养利（今广西大新）、上林土县（今广西田东，另有一上林县在今广西上林，容易混淆）等地的土兵两万多人，护送岑璋进入龙州，攻打赵相。赵相看到这种阵势，吓得连忙带着官印逃跑了，躲藏到了一个叫况村的地方。岑猛则趁机纵容士兵残杀龙州人，导致两千多人丧生，左江道因此陷入了一片混乱。
之前呢，赵相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叫赵燧，小儿子叫赵宝。赵相和赵宝都是拇指上多生了一根小手指（这种情况叫“枝拇”），赵相特别疼爱赵宝，说：“他像我，将来应该继承我的官位。”到了这时候，岑猛却把赵宝给抓走了，还剃了他的头发，让他当奴隶。都御史杨旦（明福建建安人，弘治三年进士，官至南京吏部尚书、都御史）和总兵朱骐把这事儿上报给了朝廷，岑猛又贿赂了镇守广西的太监傅伦。结果朝廷只下旨让傅伦去捉拿王祥，而把分守道彭夔、分巡道李淳给逮捕了，其他的事儿就不再过问了。
到了嘉靖元年（公元1521年），赵相死了，龙州人便立赵燧为新的土司。嘉靖五年，岑猛被处死。嘉靖七年，赵楷竟然杀了赵燧，龙州人又立了赵燧的族弟赵媛为土司。这时候，新建伯王守仁（明浙江余姚人，弘治十二年进士，因平宁王朱宸濠之乱封新建伯，嘉靖六年任总督两广军务兼两广巡抚前来广西平乱）正提督两广，他派了上思州知州黄熊兆去查证这件事儿。结果黄熊兆袒护赵楷，说赵楷应该当土司，还应该把州印交给赵楷。赵楷一听这话，胆子更大了，竟然杀了赵媛，龙州再次大乱。
州里的头目黄安、黎容等人悄悄地前往田州寻找赵宝。此时的赵宝正在杨家做奴隶，已经十三岁了。黄安、黎容他们凑了一百金将赵宝赎了回来，然后带他去了督府（即总督两广军务的衙门）。当时督府的林富（明福建莆田人，弘治十五年进士，后来官至兵部侍郎、提督两广军务兼巡抚两广）和总兵官仇鸾（明陕西镇原人，官至京营戎政总督，加太保，但为人奸诈）都认为：“赵楷的势力现在很大，不容易一举消灭，不如先顺应他的势头来引导他。”于是，他们告诉赵楷，让赵宝恢复原有的职位，并且让赵宝用五千金和三十一个村庄的肥沃田地来感谢赵楷。
赵楷心里暗自盘算，觉得赵宝毕竟年轻易控，而且赵家的宗族势力单薄，如果赵宝有个什么不测，土司之位很可能就会落到自己头上。因此，他决定先假装接受和好，暗地里再图谋不轨。于是，他欣然接受了赵宝恢复职位的安排，但暗地里却用大量的钱财招揽了一些奸猾之徒来巩固自己的地位。他还找到了韦璋的儿子阿应，将他收养起来，并让他经常出入赵宝的家中，以便随时掌握赵宝的动向。
阿应长得一表人才，又擅长言谈林笑，结果竟与赵宝的妻子勾搭上了。赵宝妻子的一举一动，阿应都悄悄地告诉了赵楷。于是，赵楷便替阿应向朝廷上奏说：“阿应是赵源的孙子，由于宗族内乱，他两代都未能继承官位。”
这事儿被送到了督府，都御史蔡经（明福建侯官人，正德十二年进士，嘉靖年间以右副都御史总督两广军务）却犹豫不决，迟迟不敢做出决定。
赵宝家里有个被阉割了的美男子叫王良，赵宝让他做了个守门人。赵楷把王良叫来，故意激他说：“你就是个断子绝孙的人啊！京城里那些自愿阉割成宦官来谋求仕进的人，都是为了追求富贵；可你呢？躲在闺房里，和被阉割的公猪没什么区别，还不如那些劳累的牛、奔跑的马能满足自己的欲望呢！”王良一听这话，气得咬牙切齿地说：“我恨不得割掉他的肾来报复他！”赵楷见王良上钩了，便说道：“你真的想要报仇吗？那我来替你做主，怎么样？”王良连连点头答应。
于是，赵楷纠集了州里的头目邓瑀、李旭、林盛等人，共同策划攻打赵宝。由于州里的人对赵宝都颇有微词，所以没有人去给他通风报信。嘉靖十六年（公元1537年），赵楷带着一千人马悄然而至龙州，夜深人静之时，他们来到了赵宝的寝室门口，赵楷轻声叫着王良的名字说：“我来了。”王良一听是赵楷的声音，连忙开门将他迎了进去。众人一拥而入，冲入赵宝的寝室，将赵宝杀害，还残忍地砍下了他的枝拇，并将赵宝的妻子也掳走了。此事一出，恰逢安南（今越南）的莫登庸篡位自立。明朝朝廷商议要去征讨他，莫登庸却嘲讽道：“中国的土官，动不动就弑杀叛逆，几十年来都未见有人依法惩处他们，现在却唯独担心我，这是为何呢？”
不久之后，凭祥的叛乱头目李寰与赵楷勾结在了一起。都御史蔡经（明福建侯官人，正德十二年进士，嘉靖年间以右副都御史总督两广军务）将平定叛乱的任务交给了副使翁万达（明广东揭阳人，嘉靖五年进士，时任广西按察副使，后官至兵部尚书），让他同时对付李寰和赵楷。翁万达秘密地接受了任务，然后独自一人巡行到了南宁府。他故意拖延着不受理这个案子，州里的人对此议论纷纷。翁万达解释说：“赵家的人都快死光了，现在除了赵楷没人能继承官位。只是他犯了罪却不来请求赦免，所以我才故意拖着不办，想看他如何应对。”赵楷听到这话，心中大喜。翁万达便派人去告诉赵楷说：“如果你真的愿意用那三十一村的肥沃田地来赎罪，我就赦免你，并且让你继承官位。”
赵楷听了翁万达的话，更加欣喜若狂，立刻回复说愿意接受这个条件。
翁万达于是时常夸赞赵楷智勇双全，是位不可多得的将才，甚至表示如果南征的话，赵楷定能独当一面。赵楷听了这些夸赞，心中得意非凡，便带着一千精兵来找翁万达商议事宜，并且还将那三十一村的地图也献了出来。翁万达热情款待，留住他聊了十多天，赵楷在此期间感到十分欣慰，逐渐放松了警惕，不再做任何防备。由于粮草不足，他带来的大部分士兵都被他遣回了寨子。
就在这时，翁万达突然召见赵楷和邓瑀，预先埋伏下的壮士一拥而上，将他们劫持。翁万达严厉地说道：“你们罪大恶极，天理难容，今日便是你们的死期！不过，我念及你们家族，想让你们的儿子继承官位。你们现在写一封信，告诉你们的党羽不要轻举妄动，安静地等待命令。”赵楷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求饶，颤声说道：“我们家族已经衰落至此，灾祸连连，官府却把罪责都推到我头上，这是为何啊？如果我死了，官府却反悔，不给我儿子官位，那又该如何是好？”翁万达正色道：“我发誓，绝不会食言！如有违背，天打雷劈！”说完，他便流着泪与赵楷立下了誓言。赵楷也泪流满面，提笔写下了一封信给党羽，告诫他们：“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捣乱也于事无补。你们要好好照顾我的儿子，保住赵家的血脉。”
翁万达拿到信后，立刻命令壮士将赵楷杖毙，然后用这封信安抚了龙州的人心，并立了赵楷四岁的儿子赵匡为新的首领。如此一来，整个龙州都恢复了往日的安定。翁万达又将其中的十三个村子归还给了龙州，另外十八个村子则设立了县治，附属于太平府（今崇左）的外城。
（注：本文内容主要参考清代毛奇龄《蛮司合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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