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回眸 · 中篇小说卷
苦 荞 坡(节选)
王月圣
翻过堰垭就是苦荞坡,苦荞坡上种着漫山遍野的苦荞。红秆秆、绿叶 叶、开白花的苦荞是苦荞坡贫下中农的当家农作物。这座山到处是岩石,在岩壳壳里种苞谷,苞谷不结坨;种洋芋,洋芋不结果;种麦子,麦子无收成。在苦荞坡上种苦荞,是苦荞坡的传统,祖祖辈辈只种这东西,再用这种东西到外乡、外村换苞谷、洋芋,十斤苦荞换两斤苞谷,五斤苦荞换五斤洋芋。苦荞这种东西,不能当饭吃,只能打粑粑,苦荞粑粑黑黝黝的,吃起来又苦又涩味道不好。
苦荞坡是堰垭公社大坡大队的一个生产小队,全队十六户人家,除去张济成是富农成分外,其他十五户都是地地道道的贫农、中农。苦荞坡种了一辈子苦荞,从解放前一直种到解放后,又从解放后种到“文化大革命”,贫下中农的生活还是和苦荞的味道一个样。一九七三年冬月初一,八峰县跑马区委按县委、县革委会的文件办,抽调区委和区直机关的人组成一个工作 队,到基层搞社会主义思想教育运动,往堰垭公社也派出一个工作组,全组 七个人,区文化馆的干部关玉正被分配到大坡大队六小队。六小队就是苦荞坡。在公社,关玉正被公社革委会副主任刘玉书介绍给苦荞坡的生产队长刘长友。
“感谢公社革委会对苦荞坡的关怀。”刘长友的两只手正在忙碌,右手在掏鼻屎,左手在抽叶子烟,没空去握关玉正的手,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眼睛望着地面。“解放二十四年,苦荞坡从来没住过上头来的领导,这一回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关玉正本来想去握刘队长的手的,见他没有握手的意思也就算了。“遍地种苦荞很好看,苦荞红杆杆、绿叶叶、开白花应该是一种风景,可惜现在是冬月,看不到寒尾暖头才播种的苦荞风景了。”
“苦荞是胭脂苦李子,好看不好吃。”刘队长板着脸说。
“关同志是个大知识分子,能说会唱。”刘玉书副主任披着一件上衣,阴阳怪气地说,“给你们苦荞坡派个文化人,算你们生产队有福气,听他念中央文件,肯定像唱歌一样好听。”
“谢谢本家领导的关心。”苦荞坡生产队队长刘长友,中等个头,结实健硕,国字形脸上布满皱纹,一件打满补巴的棉衣,穿在没有内衣的身上,一根棕绳捆在腰间。他把脸抬起来,眼睛盯住刘玉书,“苦荞坡有十家人户没粮食过年,我往大队递了购救济粮的申请,不晓得公社批了没批。”
“批了批了。”刘玉书说,“一户十五斤苞谷。”
“我申请一户补助三十斤的,你只批一半,还有一半几时批?”刘长友抽了一口叶子烟,烟雾从嘴巴里吐出来,风一吹,烟雾正好笼罩住关玉正脑壳。
关玉正没有躲闪,被烟雾呛得咳嗽起来。
“你老兄吐烟子也不看看对象。”刘玉书埋怨刘长友,“区里来的工作同志,几时闻过村里的叶子烟味哟。”他挥手赶开关玉正脑壳周围的烟雾。“刘队长,一见面就找我要救济粮,你这德行几时改改嘛。先批一半,另一半过哒年再说。”
刘长友望也不望关玉正,“还有三户军烈属的民政补助,批了没?”
“都过了年再说。”刘玉书说,“你刘长友到公社就是要补助,今朝是来接工作同志的,你莫忘了正经事。”
“要补助未必不是正经事。”刘长友说,“今朝我就把一百五十斤苞谷背回去,买苞谷的钱记账,过哒年和那一半苞谷一起结账。”
“要得要得。”刘玉书左手扔掉叶子烟,又伸手把刘长友的叶子烟抓住扔掉,伸脚踩住烟蒂把,恼火地说,“你刘长友哪一回不找我要救济粮食,那就是我祖上积了大德。”
“我苦荞坡只产苦荞,不产苞谷。你刘玉书哪年让苦荞坡产苞谷,也是我祖上积了大德。”
“要让苦荞坡产苞谷,那是你刘队长的事,俗话说水不紧鱼不跳,你们苦荞坡要产苞谷,只有靠你在区委工作队的支持下,带领贫下中农正儿八经学大寨坡改梯,你们苦荞坡的人,苦荞吃不伤,要吃苞谷饭,就要占工作队的便宜,今朝就在公社使劲吃一顿,也算打个牙祭。”
“没吃过猪肉,未必还没见过猪跑么。”刘长友坚持不在公社吃晚饭,要去粮管所称苞谷,也不和关玉正打招呼,扭身就走了。
刘玉书埋怨地说,“这个刘长友粗枝大叶,一点礼貌都不懂,你莫在意。他是一个好男人,当了十年苦荞坡生产队队长,就只晓得要救济粮。他本来想凭苦干实干让苦荞坡种上几亩苞谷洋芋,但是今天搞阶级斗争,明天搞斗私批修,把他的一点劲头磨没了。前年开始学大寨搞坡改梯,他为了应付上头检查,就弄出一个坡改梯现场,只是做做样子,没打算真搞。关同志,你去苦荞坡蹲点,要想办法动员他真搞坡改梯,只要他真搞,开几亩梯田熟地种苞谷洋芋没问题。”
“只要您支持,我就朝这个目标努力。”关玉正点点头。
“只要他真搞,我坚决支持。”刘玉书说,“刘长友只要把这个弯子转过来,明后年苦荞坡就要长苞谷洋芋。”
关玉正还想了解苦荞坡的其他一些情况,却被吃晚饭的喊声打断了。
“走,吃晚饭去,吃哒饭还要下生产队的,公社没有招待室,没安排你们的床铺。”刘玉书一拍关玉正的肩膀。“刘队长会来接你的,他这个人的德行你放心,绝对靠得住。”
公社食堂里也是吃的苞谷饭,没有肉。关玉正不大习惯吃纯苞谷饭,扒光一碗苞谷饭,被噎得光打嗝。喝了两碗没有半颗油腥的白菜萝卜汤,他走出公社食堂,果然看见了刘长友。
刘队长背着一副弯架子,弯架上捆着一大袋苞谷。他把打杵往弯架脚下一撑,眼睛望着天,“关同志,麻烦你背自己的行李。”
工作队下乡,要自带铺盖和生活必需品。关玉正的铺盖用布绳捆着,另搭一大袋衣物和其他东西。来的时候搭的拖拉机,下生产队要自己背。背就背嘛,二十三岁的关玉正背起行李就跟着刘长友走。
刘长友背一百五十斤苞谷,汗不流,气不喘,大步流星走在前头。
关玉正紧赶慢赶,行李越背越觉得沉重。只半个钟头工夫,就有些气喘不匀了。
冬月间,才六点多天就慢慢黑了下来。关玉正赶走几步,追上正在歇稍的刘长友。“刘队长,到苦荞坡还有好远?”
刘长友翘翘下巴,“就在前头山上。”
前头是山,关玉正望山,山在云雾里头。
刘长友爬山的速度比走平路还快,关玉正走着走着,转眼就看不见刘队长的背影了。爬了百多步石板路,刚拐个弯,关玉正就听见一声哦吹。
这声长长的哦吹是刘队长打的,他正在山路弯子里歇稍。
哦吹声把关玉正吓了一大跳。哦吹声在黑夜的山路上分外清晰明亮,哦吹声惊得山野响起一阵悠远缠绵的回应。
黑夜里有人打着火把,火把正在往下移动,很快就来到刘队长面前。
“刘队长,是我。”打火把的人是个女人,不,是个女青年。“刘队长,我爹肺病患了,睡了三天哒,他让我来顶替。”
唉,刘队长重重叹了一口气,又翘翘下巴,“帮关同志背铺盖行李。” “我帮您背粮食。”女青年说。
“我要你帮个么斯忙,帮他背铺盖。”刘长友干脆果断地说完,瞭起大步又走了。
关玉正不想让一个女青年来帮自己,但经不住她的拉扯,只好放弃谦让。
她背着一个大背篓,把关玉正的行李放进去,举着火把,也不说话,顾自往山上爬去。
关玉正看见火把,想起行李袋中带着电筒,就连忙赶上她。“喂,你等等。”
女青年停住脚步,打着火把站在路边上。
关玉正让她放下背篓,从行李袋中寻找电筒。啪哒,口琴掉了出来,她朝口琴看了一眼。他拾起口琴,爱惜地在衣袖上擦了一擦放进行李袋,又找出电筒。电筒光很亮,在暗夜射出一道光柱。借助电筒光亮,他看见她扎着一对长辫子,脸部轮廓十分清秀。她的头低垂着,眼睛望着路面。离她的头部很近,他闻见了一缕清新的气息。这缕气息比刘队长的气味好闻多了,他贪婪地呼吸着这种清新的气息。
女青年背着背篓,上山的速度不快也不慢。她常常在路边停下来等着他跟上来,火把也有意地为他照着路。
“你走你的。”关玉正站在她面前对她说,“我有电筒。”他盯住她的脸看,她急忙低下头把脸扭向一边。他发现她长得很好看,有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他没用电筒直射她的脸,因为这样不太礼貌。
关玉正打着电筒照山路,紧紧跟着她往山上爬。他不时地用电筒照山路两边,山路边除了石头还是石头,石头怪样嶙峋,像是黑夜里站岗的民兵。他用电筒照着石头,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忽然,他看到一壁陡峭的岩石上,长着一蓬开着鲜花的树丛。在电筒光的照耀下,树丛密密匝匝,花朵碎若繁星。
“请问,”关玉正喊住她。“请问这是什么树?”
“蜡梅。”她伸手捋捋遮眼的头发,面无表情地把眼睛望着路边的石头。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对她自己说一样。“苦荞坡上的蜡梅很多。”
蜡梅。关玉正惊讶地差点喊出来。他长这么大还没看见过蜡梅,只熟悉毛主席的诗词《咏梅》,也只在报纸和一些书籍中看见过梅花的照片和画。他站在路边,用电筒照射着这棵近在咫尺的梅树。这棵梅树长在没有 泥土的岩石缝隙里,其根蜿蜒坚硬,其茎粗实扭曲,其枝横伸向天,其花细柔鲜艳。天哪,苦荞坡还会有梅树,这真是太神奇了。这可是这次下乡的最大 收获。面对这棵怒放的梅花树,他想起几天前的情形:当自己接到区委办公室参加思想教育工作队要下到公社蹲点的通知时,其懊丧的心情恨不得大哭一场。作为县城上山下乡知识青年,在生产队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三年,他是全大队最后一个被抽调出来的人。被安排在区文化馆工作,他想扎扎实实工作一番。正做好创作长篇小说的计划,正打算组织全区毛泽东思想宣传队,但这些计划和工作打算被工作队的安排打乱了。没想到,在苦荞坡 上,他竟然看到朝思暮想、崇敬仰慕的蜡梅花。梅树的出现让他的懊丧心情缓解了好多,没想到苦荞坡上的蜡梅刚进冬月就怒放报春了。蜡梅,傲雪报春的蜡梅,终于让自己遇上了。“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他在心里咏颂着毛主席的诗词,真想拿出口琴,在梅树下吹一曲《咏梅》。
山上又在打哦吹。
关玉正想问她的姓名,但她已经往上走了。看见梅花树,他的疲惫顿时轻松了许多,上山的脚步也轻快起来。他追上她,紧紧地跟着她的后面,不再用电筒东照西看,专注地爬起坡来。
当她的火把燃尽时,关玉正拐个弯儿,看到十几支火把正燃烧出噼噼啪啪的响声。火把将一幢破旧不堪的木屋照得分外亮堂,刘队长把腰间的棕绳解开,敞开破棉袄,露出流汗的胸脯,正站在石阶上讲话。“各位都听仔细了,今年冬腊月的救济粮,只有这一百五十斤苞谷,让我一袋子背上山了。现在就把粮食分了,要精打细算,除了我刘长友,十六户人家一户分十斤,不准有人再去公社、大队朝干部喊困难。苦荞坡我刘长友说话算话,过哒年, 我再去公社讨剩下的救济粮食。”
“刘队长,一百五十斤苞谷分十五家,你家分么斯?”站在刘长友身旁的男人说话了,“你这种分法我不同意,要就是分十六家,我是副队长,要不就你分五斤我分五斤。”
“老陈”,刘长友说,“你屋里比我屋里多两口人,你屋里半个月前就在熬苦荞粥喝,我屋昨日还在吃干饭,凭么斯你分五斤我分五斤。”
“苦荞坡是几十年的救济生产队,公社应该考虑我们的困难实际。”石阶下的一个女人说话了。“我建议五个队干部平均分粮食。另外,富农张济成家里的十斤苞谷年前不分算了。”
“张秋月,你这个妇女队长在说黄浑话,张济成虽说成分是富农,他也是我苦荞坡的社员,他屋里也困难,张济成是个肺痨病,屋里又没个男人挣工分,不给他分粮,我刘长友做不出这种缺德事。”
关玉正站在人群外,望着土坝上的人们想心思。在公社,刘长友明明对 刘玉书说的是苦荞坡只有十户困难户,怎么现在户户都成了困难户。
土坝上的十几个人,没人注意关玉正,都打着火把盯着刘长友。
正在这时候,关玉正看到一个背长枪、正在抽纸烟的人,分开人群里朝前走。“刘队长,你今朝到公社干吗去了?”
“噢,对了对了,陈排长提醒得好。”刘长友把敞开的破棉衣又用棕绳捆拢来,“我把正经事忘记了,对不起大家。我来介绍一下,这是区委社会主义思想教育工作队的关同志,关同志!”
人们顺着刘长友的目光朝后望,看到他身后的关玉正,才晓得苦荞坡上来了个陌生人。
刘长友走下石阶,分开众人,朝关玉正走过来,边走边说,“关同志,多有得罪。我苦荞坡解放以来就从没来过工作同志,你是头一个。你说,我苦荞 坡十六户人家,公社只准我报十个困难户,分三百斤救济苞谷,年前只到手一百五十斤,你说怎么个分法才算公平公正。”
在众人的注视下,关玉正不知道从何说起。他的脸被十几把正在燃烧 的火把照得很亮,但他从十几张脸孔的后面,看到了一双明亮的眼睛。他明白,这双明亮的眼睛是她的,她就是帮自己背行李上坡——富农张济成的女儿。
“关同志。”刘长友从陈副队长口袋里掏出一把叶子烟,又找陈排长要了一个纸烟盒,吐一口唾沫卷成烟卷,伸到火把上点燃。“关同志,你是工作队 派到我苦荞坡来搞思想教育的,你说个办法,我听你的,你说怎么分就怎么分。”
“对,听关同志的,我举双手赞成。”陈排长把长枪举起来表示支持。
“刘队长。”这真是头一回学剃头就遇上个络腮胡。关玉正迟疑着,思考了一会儿。“我才到苦荞坡生产队半小时,对你们的情况不了解。我建议你们开个队委会,先好好商量商量再说。”
“到底是工作同志,这个建议好,我赞成。”刘长友说,“队委会的人到屋里开会,其他人卷叶子烟等结果。关同志你要参加我们队委会作指示。”
队委会的五个人走进屋,刘长友找到煤油灯,用火柴点了半天没点燃, 一看是煤油灯里没有煤油。他叹了一口气,只好喊人再去准备火把。
“我有手电筒。”关玉正把电筒举起来,“开个短会,要研究的问题并不复杂。”
“我说,长草短草,一把挽到。”刘长友说,“还是原来那个意见,我屋除外,十五户一户十斤。”
“我不同意。”陈副队长也坚持原来的意见。
“除开富农张济成不分,其他十五户一户十斤。”妇女队长张秋月表了硬态,“富农是阶级斗争对象,过去剥削压迫我们贫下中衣,如今还要得照顾, 这是阶级立场不稳。”
陈排长把长枪横搬在手里,把枪栓扳得哗哗直响。“我赞成张秋月的意见。”
队委会还有一位没说话。
关玉正望着他,“你说你的意见。”
“他是副队长、贫委会主任,又是村里的会计刘二亮,是我叔伯兄弟。”刘长友给关玉正做着介绍,又扭头对刘二亮说,“你平时就一棍打不出半个屁, 今夜你说话再结巴,也还是要说句话表个硬态的。”
“我,我说。”刘二亮结结巴巴说,“我说,先照顾军烈属,三家军烈属一户十五斤三两,其余一百零五斤,按一户八斤足秤分,应该差不多。”
“好,这个办法好。”关玉正说,“刘队长,你在公社给刘主任说的只有十个困难户,你回来又分十六户,这算不算个问题?”
“肯定是个问题。”刘长友说,“是问题算我的,我一个人负责。”
“今天我参加了你们的队委会,有问题应该由我来负责。”关玉正说。
“不行不行,你才来蹲点,有问题肯定由我负责。”刘长友脸上没了笑容,又喊陈排长莫扳枪栓,“今天的事是我苦荞坡队里的私事,哪个汇报上去,开春那一百五十斤苞谷莫想再分一两回屋。”
分粮的场面很热烈。关玉正曾在区文化馆封存的图书里,找到并看过柳青写的小说《创业史》,书中农民分土地的情景,和此时此刻苦荞坡分苞谷的场景一模一样。燃烧完火把,又让新准备的火把接上来。人们手捧着苞谷,眼睛里充溢着快活的目光。他们要用这八斤苞谷度过冬月和腊月,迎接大年三十,迎接又一个春节。春节之后,还会有粮食来接济吗?他站在刘二亮的身边,看他一丝不苟地掌秤分粮,也从众多男人的脸上看到了生活的希望。看到人们提着空了大半截的粮食口袋高高兴兴打着火把走进黑夜里,他感到心口一阵阵发紧。
在黑夜里,他又看到了那双明亮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有许多火把在闪耀,那是她的眼睛。她是最后一个来称粮食的人,也是这一群人中少得可怜的两个女性之一。她在众人分粮食的时候,是站得离人群最远的人,也是让刘长友喊了几次才敢走过来分粮食的人。当陈副队长把八斤苞谷倒进她的背篓时,关玉正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两种亮光,一种是紧张和恐惧,一种是不安和感激。她低着头走进队屋,好像闭着眼睛在听粮食倒进她的背篓里的沙沙响声,当刘二亮报出她爹名字的时候,她一声不响地背着背篓走出队屋,在走进黑夜的那一瞬间,关玉正看见她朝队长刘长友投去了感激的一 瞥。当然,关玉正还看见她看了自己一眼,不过,这双眼睛很快就躲闪到一边去了。关玉正看见她走进漆黑的夜幕,竟然莫名其妙地替她担心起来:队屋离她的家少说也有四五里山路,她的火把早就烧完了,在漆黑的山路上孤身回家,她不会害怕,不会摔跤吗?关玉正真想用电筒给她照路,但没敢说出口。干脆把电筒借给她吧,他想叫住她,但已经迟了,她早已走进无穷无尽的夜幕,消失得无影无踪。
……
(原载《今古传奇》2016年第3期)
图源:视觉中国
作者简介
王月圣,苗族,1950年腊月生于鹤峰县,祖籍湖南桑植,大专文化程度。1969年上山下乡,1971年参加工作。1978年开始搜集民间文艺作品,先后编印民间文艺集成。1982年开始写作,同年在《长江文艺》发表短篇小说处女作,1985年加入湖北省作家协会,1987年加入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2000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先后在《民族文学》等20多种报刊发表小说、 散文、报告文学、文艺评论等作品800余万字,先后出版《长筏》《指尖风水》和 《王月圣文集》等著作。曾任恩施州作家协会主席,州文联专职副主席,州政协副主席,2012年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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