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回眸 · 诗歌卷
我把清江挑回家(外十一首)
郝在春
从清江的源头起步
我把清江挑回家
将清江养在木屋里的石缸
让她和我父母一起生活
让她参与洗衣做饭
有时也浇花 顺便
擦拭天边那一抹晚霞
清江在祖传的铜炊壶里
被柴火燎得很激动
茶叶还原枝头的姿色
为清江跳起摆手舞
这一小杯一小杯的清江
在我的血管里
找到了尘封的满腔热血
村 庄
我的村庄
也是阿猫阿狗的村庄
村口的碓窝子里有风有雨
没有谁来收获
扩张多年的石板
盖不住童年的阳光
一只蚯蚓从底层探出头来
顶起一片自己的天空
青梅和竹马是我的胎记
藤条牵着村庄向山外蔓延
(以上 2首原载《诗选刊》2017年第8期)
我坐在窗前
山以梯田的形式在长高
远处的茶芽亮出绿色
如舌尖 尝一尝天空的味道
另外一些土地
老黄牛拖过了犁铧
翻出一些田野往事和内心
深处的润湿
而雀鸟 坐在窗外的电线上
不在乎自己悬于一线的生活
(原载《诗潮》2017年第2期)
怀抱二胡的老人
清江桥头的月亮消瘦
宛若一张琴弓斜挂在天际
怀抱二胡的老人从绷紧的蟒皮里
抽出灵巧奔涌的律动和谁的一生
马尾在琴弦之间穿插和跳跃
如同出征和凯旋 有万马奔腾也有
一骑绝尘 影子还是阿炳的影子
相对于不远处的象棋摊和广场舞乐队
有些可疑突兀和孤绝 有些遗世
清江是他的五线谱 几个人和一条狗
在浪尖上划出相异却和谐的拍子
怀抱二胡的老人 拖着在一场械斗中
幸存的那条腿站起来
几十年了 他都用二胡祈祷和忏悔
虚构着余生的奔跑和飞翔
(原载《长江丛刊》2023年第4期)
一只蜜蜂嫁给了我
一只蜜蜂飞过来
又一只蜜蜂飞过来
众多的蜜蜂 在江南的水乡
从我的春天里飞过
一只蜜蜂停靠在我的气息里
其他的蜜蜂飞向更高更远的天空
定格在土墙镜框的蜜蜂
着新娘装
童话了我笑里藏着的傻
一只蜜蜂怒放在花蕊上
羽翼不断地扇动阳光
在野地 她为我采蜜
我替她望风
陀 螺
我不过就是一只陀螺
被那条山路的鞭子
抽打着 从照京坪的院坝
进入城市的中心广场
日子被早市的喧闹吵醒后
就不能慢下来
那条鞭子好像就在头顶上
又好像在很遥远的地方
我只能不停地旋转
在如潮的人流里左右逢源
也左冲右突
斑马线将我一生
画成一个个碎步
每一步都有一道鞭影
(以上 2首原载《中华文学》2015年第9期)
与一杯春茶对视
最喜欢用玻璃杯
可以看清这些芽尖
如何打开自己
如何在水中沉浮 感知
隔世的相聚 添几瓣菊
让秋天和春天相逢
让我们的别离充满诗意
越来越喜欢这缓缓的节奏
三月让这些音符
从枝头跳下来
饮用极为纯净的山泉
恰到好处的温度
和这些芽茶的遇见 相互望上一眼
心中的花朵便开满山坡
(原载《江河文学》2017年第3期)
送 葬
让我们做一次游戏
你躲进摆在堂屋的小木盒里
我在一旁敲着边鼓
鼓点指挥两个人
在木盒周围
跳着撒尔嗬将你找寻
别吱声别理睬围观的人群
包括嚎丧女的痛哭流涕
有人用你出生入死的时空
引诱你 你别出来
有人用你一生的秘密
揭示你的灵魂 你别出来
生前对你不孝顺的儿子
在木盒前磕破了头皮
你别去搀扶
我们还是做游戏
人生这样的游戏独一无二
今天你当一次主角
恩怨宠辱一笔勾销
除了你木盒前的照片
你的行囊通通烧掉
这样找你的人
就失去了路标
只要你稍沉住气
准会有人在你盒子前
放上大大小小的花环
在你的照片前
燃上一炷香
这一生你不知给别人烧过多少香
你就受了这一回 下不为例
我们还是做游戏
你不必左右顾盼受不住抬举
就是给你的木盒盖上土
你也不要惊慌
你摆弄了一辈子的土
播了一辈子的种
这次把你根植下去的
依然是我们的游戏
不久会有谁给你砌成的门前
挂一串灯笼
照耀你的前途
找你的人渐次远去
你可以再次破土而出 以树的形象
聚拢许多熟悉或陌生的目光
(原载《民族文学》1995年第2期)
父亲是荒原上一棵落满雪的树
父亲七十三岁,坐在我的右手边
我用手机帮他完成社保的年检
提示他眨眨眼,左右摇摇头
多么听话,不像我小时候和他
对着来。那些年他经常说的一句话
天塌不下来。给我撑了这么多年的天
现在依然撑着。微微驼背的身子
是冬日荒原上一棵落满雪的树
沉默。我习惯他这种交流方式
习惯这种踏实而简洁的生活
父亲在,便不敢提前老去
梨花开满山冈
梨花的白和白云的白是同一种白
梨花开满山冈 梨花的影子
倒映在天空就是白色的云朵
说它是影子是因为风一吹就飘没了
就像我站在清江边上
暮色一来 水中的我就虚幻了
但我依旧感受到虚幻的真实
白依然是生命的主色调
于我是 于山冈是 于云朵也是
梨花不由分说地开
我们在梨树下没有开的花
被它们全部挂上了枝头
和不喜欢的人越走越近
须发渐白,头顶有荒漠
前额有游鱼,眼神迟缓
一匹狼从眼眸中遁走
看任何事物都满是顺从
天空有乌云不去打扫
脚下鲜花盛开懒得惊喜
像清凉寺中静静的悬铃木
不喜不悲不嗔不怒
梵音也只是刚孵化出的鸟鸣
弱弱柔柔,似乎随时会散去
不把写诗当作很重要的事
晚睡,晨钟吵不醒
我不喜欢这样的人
却和他越走越近
朝西沟
小溪从铁厂塆到淹水淌
走了一条和大江大河相反的路
我们叫它朝西沟 春水向西流
淹没过苞谷林吞没过小书包的流水
用手电可以照见的蛙鸣
漫到记忆深处就消失不见
独水竹草一遍一遍疯长
有的从沟渠的石板夹缝挤出来
那个叫岩头的同龄少年
从淹水淌搬到阳坡的安置房里
就已经人到中年 脸上爬满溪流
他拿起朝西沟这条鞭子
在我思乡的时候就抽我一下
(以上4首原载《山西文学》2022年第 3 期)
图源:视觉中国
作者简介
郝在春,湖北建始官店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恩施州作家协会副主席 。诗歌散见于《诗选刊》《星星》《诗潮》《民族文学》《山西文学》《中华文学》《长江丛刊》《青岛文学》《芳草》等 。著有诗集《掌心里的乡土》《风吹清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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