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9月11日
(应亲友建议,今天我先发文章的最后部分即第5部分。第4部分隔天再发。)
九、许先生日记中关于刘匡南大学时的一段感情经历的记录
匡南舅舅的信息从前了解得很少,完全没有想到,许渊冲的日记中会有他那么多信息。
我读许渊冲的日记,最感意外的就是其中透露了匡南舅舅大学时的一段感情经历,而对象居然是那个林洙啊!
林洙是林徽因的老乡。后来成了梁思成的续弦夫人。林洙也算个小名人吧。关于她,网上毁誉纷纷。从前我看了本人的一些回忆,也看了一些人的指责。我觉得,清官难断家务事,我更无能判断其间是非曲直。这里就不说了。
许同学几次谈到,刘匡南喜欢上了林洙。
那时候,来自江西的联大同学在昆明办了一个天祥中学,教师都是联大学生。林洙那时是八级学生,曾在《雷雨》中扮演四凤。许渊冲说,“喜欢她的老师很多,有《雷雨》的导演项粹安、英文教师万兆凤、数学教师刘匡南。”另外,许渊冲说,林洙的班主任兼国文教师熊中煜,曾收到过林洙写给他的信,说她喜欢他讲课的风度。
在许同学日记的第299页,许渊冲写道:
“气象系的二中同学刘匡南却喜欢上了八级学生林洙。”
许渊冲在日记中记载:
“刘匡南曾在林洙的纪念册上题了一首英文诗:
“Roses are red(玫瑰红)/红玫瑰鲜艳
Violets are blue(罗兰紫)/紫罗兰淡雅
A girl like you(好女子)/多情本高洁
Ought to be true(要忠实)何时赠彩霞。”
(右边的中文是两种完全不同风格的译文,我觉得都不如英文好。仅供参考)
许渊冲记得很清楚,这首题诗,第1行的玫瑰用红墨水写,第2行的紫罗兰用深蓝墨水,第三、四行用纯蓝墨水。这些细节反映出刘匡南很用心。也反映了匡南舅舅的情感类型和价值观。如果不是许同学在日记中记载,而且公开出版日记,我怎么可能知道舅舅大学时期的这些情感经历。真要谢谢许老头!
许渊冲说,“林洙对他也有好感,但是没有体会到这首诗的含义。”
许渊冲在补记中介绍:
“抗战胜利后,林洙全家回上海,和程应镠同车,她对程应镠印象很好,对同车的应镠的弟弟应铨印象也很好,到上海后,两人居然结婚了。应铨是我初中时的邮友(他在重庆中央大学建筑系和后来得建筑大奖的吴良镛同班),婚后两人同去清华大学,建筑系主任梁思成的夫人林徽因是林洙的老乡,两家关系很好。梁思成的‘大屋顶’受到批判,程应铨因为支持梁思成而被打成右派,林洙就和他离婚了。‘文化大革命’期间,程应铨因为在远征军做过翻译而可能被打成反革命,就在清华大学的游泳池自杀了。”
“林洙那时在清华大学建筑系工作,见梁思成孤独无依,就接替林徽因照顾他,和他结了婚。”
许渊冲这里的叙事比较中性,没带倾向性,也没有评判。
“后来我问她在天祥中学时到底和谁要好,她却说是刘匡南。”
(以上引自许的《天祥美梦》。)
在许同学的联大日记第300页上,最后一句意思与上面这句略有不同:
“我问她对天祥老师的意见,她告诉我她对刘匡南的印象更好,但匡南已经去世了。”
(匡南舅舅与三舅母1956年摄于北京)
十、除了刘匡南,许渊冲的日记里还谈到我的其他亲友,主要是我大舅舅刘恢先和大舅母洪晶
我发现许同学日记的书后索引,有刘恢先和洪晶的索引,所以特地翻阅了相关内容。
洪晶是我的大舅母。她留学美国,1950年回国后长期担任哈工大物理教授,副校长。曾担任全国政协常委、黑龙江省政协副主席。我1980年第一次去厦门华侨博物馆参观,发现有专门介绍洪晶,是将她作为华侨先进人物来介绍的。
许渊冲在补记(第301页)里谈到刘恢先时说:
“他后和联大研究生洪晶结婚,来联大土木系任教授,新中国成立后在中国科学院土木工程研究所任所长,是工程界的顶级人物。”
(2014年我在成都西南交大校园与刘恢先铜像合影)
我此前知道,洪晶1937年毕业于燕京大学物理系。她毕业论文的导师是谢玉铭,即谢希德的父亲(哈哈,又一次说,世界真小!)。按许渊冲的说法,此时洪晶在西南联大读研究生。这样看来,西南联大于我的亲切感又加了一重:不仅大舅是联大教授,三舅是联大本科生,还有大舅母是联大研究生。一家有三个联大校友呢!
前边已经引述过,许渊冲平生第一次吃西餐,就是刘恢先带他去的。在1939年11月25日的日记中,许渊冲写道:
“中午恢先大哥来找匡南,同我们去华山南路西餐馆吃西餐,每客两元。在江西时就说:读外文系应该开开洋荤。直到今天,我才第一次用刀叉吃西餐。”
1940年3月10日
这天的日记记载:
“下午同小万、小刘在云大操场骑自行车,碰见匡南的大哥和他的女朋友洪晶也骑车来云大了。”
(上图:我女儿2018年与哈工大的洪晶铜像合影)
5月13日
“晚上在翠湖公园散步时,匡南告诉我:有人要破坏他大哥和洪晶的婚事,说话时脸上流露出了忧虑之情,说明他们兄弟情深。他和我谈家事,就是把我当兄弟了。”
这种极其遥远而隐秘的信息,我当然不知道,我相信我母亲那一辈的多数人也不知道的。许同学没说是谁怎样破坏,我也无从知道。我所知道的实情只是,刘恢先与洪晶1941年9月7日结婚,终生伉俪情深。
中央电视台《东方时空》栏目曾经做过一个刘恢先的专题节目,我看到一个很长的画面,是两位老人手牵手地散步。
下面是国家地震局和中国科学院为刘恢先做80岁寿辰时,两位老人在一起的照片。
7月26日
这天许同学的日记说,“匡南去小石坝大哥那里住了半个月,说那里没什么好玩,今天回联大了,和他同读《铁流》。”
我估计可能是暑假,匡南舅舅去恢先舅舅家里住。这一天回到联大,与许渊冲一起读《铁流》。
我猜测这是由俄国作家绥拉菲摩维支(亚历山大·绥拉菲莫维奇)创作的那部著名小说。作者在1918年加入布尔什维克党,1924年发表小说《铁流》。那是以十月革命后的一九一八年苏俄内战为题材的,我猜他们当时读的是曹靖华中译本。此书因为鲁迅先生的积极引进推广,在中国产生了较大的影响。从联大学生读《铁流》,也能窥见当时苏俄的红色小说和左翼思想,并没有被禁,而是很方便地在传播的。
许渊冲在日记里写道:“明天他还要回小石坝去,真是Meet only to part(相见只是为了再见)。”表达了一种依依不舍的心情。
还有一些生活琐事,例如许给父亲买的宣威火腿,后来匡南的叔叔从江西到昆明来出差,请他带回去。(第243页)
感谢许渊冲,他留下的西南联大日记,记述了那么多刘匡南的生活细节。
匡南舅舅36岁去世时,已经是中国气象界大有希望的新星。他英年早逝,是国家的损失,也是家族的大损失。前不久我读到中国科学院院士周秀骥晚年回忆:当年他只是一名18岁的青年,周围却是国内外著名的大气科学家和权威。每天高由禧、刘匡南、徐淑英等先生绘制天气图、分析天气形势、预测天气变化,令他难以思议,气象学开始在他内心产生了神秘而诱人的激情。
我少年时听家人说,1957年中科院打算派刘匡南去西藏工作。因西藏地理特殊,设气候站很重要。刘匡南考虑西藏医疗条件较差,打祘进藏前把缠绕自己多年的痔疮治好。科学院给他找了个名老中医(据说常给领导人看病的),没想到那人正想在一个体质好的人身上试验他的新药疗法,结果用药过猛,流血过多,抢救无效去世。我听家人说,这个医生因此被法院判刑入獄。匡南的大哥刘恢先非常悲痛,并因此对中医有点不敢信任。我少年时听说匡南舅舅的事情,就一直有一种痛惜感。
十一、大学生许渊冲追女生的经历
除了友谊,青年大学生许渊冲当然也有追女生的经历。根据他在日记中记载,我列举一些如下:
1941年1月9日
“天天警报。今天发现有男同学陪着同端,不大高兴,就同匡南去南屏大戏院看电影。Gunga Din (《殖民地人》),没有趣味。归来时,月明如昼,翠湖如画,但只有两个人。”
许渊冲此时暗恋女生同端。1940年9月和10月的日记几次谈到对她的感情,但每次都不好意思开口。现在看到有男生陪着她,心里自然不爽。文末说“只有两个人”,很有意味。从前他与匡南游翠湖,总是陶醉于两个人的友情,此时因为暗恋同端而不得,“只有两个人”变成了遗憾情绪的表达。
1941年3月27日
“去公社吃东西,碰到同端她们来了。我立即买了一个pie请客。吃时她站起来说:‘我来介绍一下:这是许渊冲,这是……’听到我的名字第一次从她口中说出来,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愉快。她给我介绍她的女友,表示我是她的男朋友了。打算明天考法文后再约她看电影,后天又去同玩,幻想得太多了,明天哪有心思考试啊!。”
许渊冲听到暗恋的女生第一次说出自己的名字,受宠若惊。是那个时代的大学生普遍这样,还是许同学特别嫩呢?实际上第二天许因为不好意思,头天的幻想都化为烟云。
4月4日
“晚饭后同匡南谈到这几天的事情(注:3月30日,因为提出与同端约会,许同学“兴奋得一夜都失眠”;4月1日,许同学说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和女朋友约会,……”)。回宿舍后,预备先到图书馆去等她,不料晚了一步,她已经先到了,我又坐到她身边去。不料有个男同学故意坐到她对面来。我不高兴了,……,就要同她走。她关上书,甚至没有和南院同来的女同学打个招呼,就跟着我走了。我的好胜心得到了满足,简直有点得意洋洋。”
哈哈,这个许同学!
4月6日
“同老万、匡南到工学院去。路上谈到同端男朋友的问题,老万说,最重要的是我和同端合得来,她的男朋友倒是次要的,因为他们未必到了情人的地步,现在不必去考虑竞争的问题。我本来也是这样想的,但听别人一说就想到竞争了。……”
5月2日
今天许同学约他喜欢的女生同端去北仓坡玩。他特地“到匡南宿舍借五子棋,送到北仓坡去。”全天的日记写他自己如何去南院找同端,然后怎么玩的事情。
11月18日
许日记记载:梦见与同端头靠头,脸偎脸。
1942年3月29日
“我去南院找同端。从前我们见面,总是站在门口说话。这次好久不见,我居然脱口而出用英语说:‘Let’s take a walk.’(我们散个步好不好?)她一下就答应了,……我这才发现表达感情,用英语比用中文方便得多。因为英美人谈情说爱是平常的事,用中文说就显得别扭了。……晚上同匡南上街买了一套咖啡色方格西服,就是照片中骑自行车穿的那件上衣。”
8月21日
“到新校舍找匡南,他谈到潘光旦先生在夏令营的报告,一要大学生有孤独的时刻,二要读些中国的古书。匡南还说看见那个驴脸的助教和同端到昆华中学新校舍的夏令营去看她的大哥同济。这样看来,她真是不重外表重内才的了。不过我总不能忍受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就写了一首Love or Hate(《爱或恨》)来发泄无可奈何之情。”
这首英文诗很长,20岁的大学生的英文习作,许全文记在日记里。我就不引了。
将情敌称之为驴脸助教反映了许同学的恨意。但总之,这段感情最终是没有结果。
另外,许在日记中记载,大二时去阳宗海参加夏令营,还认识了联大的一个女同学周颜玉。给她写过信。许渊冲晚年接受采访时说:周颜玉后来到台湾去了。许后来看到吴宓日记,才知道吴宓也喜欢她。
正如资中筠先生评价:在追女生“这方面许学长似乎远不如对学业那样自信,总是犹豫不前,坐失良机,成功率不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