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梅影荷韵
六十年代初期，我们山东的农村很穷。那时二奶奶家有两个孩子，大的是燕叔，小的是秋姑。记得秋姑经常来我家找我二姐玩，她俩经常一起出入。有时秋姑来我家和我娘聊天，她们娘几个经常一起坐在我家那棵大槐树下，边乘凉边聊天。
秋姑两条粗辫子，大眼睛细高个。我娘经常说你秋姑长得就是个衣裳架子，穿什么都好看。我看见秋姑，经常对她说：“姑姑好漂亮！”秋姑经常摸着我的头，说：“秀儿也挺好看！”
有好几次，秋姑来我家的时候，笑容少了。我听她愁眉苦脸地对我娘说：“嫂子，我哥都快三十了，连个媳妇也没有。”我娘叹了口气，说：“唉，还不是穷嘛，等咱条件好了，说不定哪家的姑娘自己跑到咱家里来了。”
终于有一天，我听我娘说秋姑过几天要出嫁了。我说：“那好呀，我有喜糖吃了。”谁知我娘叹了口气，说：“唉，这下子苦了你秋姑了。”从我娘口里得知，二奶奶和二爷爷眼看着自己的儿子要打光棍了，两个老人愁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整天唉声叹气的。二奶奶试探性地问了秋姑，想听听她的意思。秋姑掉泪拉吧地，看着自己的哥哥那副老实木讷的窝囊样，爹娘为难得头发都白了。秋姑终于答应为这个家做出牺牲，她和我娘说：“嫂子，我能怎么办呢？我把这辈子搭进去，给我哥娶个媳妇，不能让这个家散喽。”我娘也只能摇头叹气。秋姑看着我和姐姐，对我二姐说：“我多羡慕你呀，自己的事自己能做主。”
秋姑结婚那天，胡同里好热闹，来来往往很多的人。我和小孩子们跑来跑去。新女婿家的人来接亲了，秋姑穿了身红衣服，头上别了朵小红花，由我娘她们搀扶着出来了。我挤到迎亲队伍的前面，准备着抢喜糖。我看到，新郎官个子不高，他回头的时候，吓了我一跳，他其中一只眼睛很大很大的，不像正常人的眼睛，给狼的眼睛一样，射出凶光。另外一只眼正常。秋姑脸上也没有笑容。我一看那男人长成那样，我大声喊：“秋姑姑，别跟那独眼龙去，他不像是个好人。”我娘过来捂住了我的嘴。秋姑听到了我的话，她回过头，不知道是哭还是笑，我看到了她眼中的泪珠，晶莹剔透。那独眼龙听了我喊话，他瞪着他的一只大眼，对我说：“小姑娘，想吃喜糖不？想吃喜糖就别多说话。”我正面看到他，吓得我赶紧跑了。后来我娘给我说，那个独眼龙，一只眼睛瞎了，换上去的是狗的眼睛，所以看着比另外一只眼睛大很多，我说：“换了狗眼怪吓人的，还不如让他那只熊眼闭着呢。”
燕叔新娶的媳妇，长得也很漂亮，只是二奶奶家经常传出女人的哭闹声。有一次，新婶子来我家找我娘闲聊，我看她脸上没有一丝当新娘子的喜悦。新婶子与我娘说：“嫂子，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呀！”我娘说：“好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过个一年半载生个孩子，日子就安稳了。”燕婶叹了口气，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
一年很快就过去了，听我娘说，秋姑嫁到独眼龙家，生了个女孩，男人会泥瓦匠，对秋姑还好。日子过得也算平稳。她有时也回娘家，回来的时候就来找我娘拉呱。秋姑说：“也不知道我哥他们怎么回事，我嫂子还没怀上。”我娘说：“你已经尽力了，别操他们的心了。你孩子都有了，就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吧。”秋姑点了点头。
燕婶的肚子一直平平的。二奶奶家还是经常鸡飞狗跳的。终于在那个炎热的夏季的黄昏，燕婶跑了。听人说，那天有人看见村子东头停着一辆摩托车，一个陌生人戴着头盔在路边站着，后来，燕婶就不见了。大家都怀疑燕婶跟那骑摩托车的男人走了。
二奶奶好一阵嚎哭。坐在那里，拍着地哭诉着自己的命怎么这么苦哎。我娘等好几个人劝说着才把她劝回家。
燕叔又打光棍了。以前单身的时候都没有姑娘愿意嫁到他家来，何况有过一次婚姻。秋姑回娘家的时候，二奶奶对秋姑说：“如今他家的闺女不守信用，他闺女跑了，咱不能白白地跟着那个独眼龙，你回来吧。”秋姑哭着说：“我孩子都有了，你让我把孩子舍弃掉？”二奶奶也哭了，她说：“闺女，娘也不愿意为难你，是他家的闺女先跑掉的。你总不能看着你哥再打光棍吧。他得有个女人呀。那人长得像个矮戳子，你跟着他多亏呀。”秋姑本来对独眼龙也没有很深的感情，只是舍不得孩子。她想反正一辈子都搭进去了，不差乎再嫁这一次。她无奈地答应了，回来再帮她哥找媳妇。独眼龙家自然不会让她抱走孩子的。秋姑回来了，她对我娘说：“嫂子，我这辈子反正是搭进去了，再嫁十次也就是这样，嫁给谁都一样。”我娘长吁短气的。
后来，秋姑又出嫁了。这次没有吹吹打打地热闹地出嫁，而是燕叔用自行车驮着秋姑，秋姑只穿了一身新衣服，背着个包袱，把她送到了夫家。听说秋姑这次嫁的是个瘸子。
新燕婶又进家门了。这次来的这个新婶子没有第一个漂亮，大嗓门，说话粗声粗气的。刚开始的几天，没听见二奶奶家有吵架的声音。只是新婶子脸上看不出新婚的喜悦。
这个新婶子也经常来我家串门。那天，她气哼哼地来到了我家，对我娘说：“嫂子，这日子我没法过。你燕兄弟格愣着那个熊眼，笨的给狗熊呢，他什么都不会。我在这里守活寡啊。他只会这样。。。。。。”新燕婶学着燕叔的样子，我感觉很好笑，差点笑出声来。我娘对我使了个颜色。新燕婶失望地说：“嫂子，你应该知道他第一个媳妇为什么跑了吧。”我娘明白了，她说：“怎么会呢？看着他五大三粗的。去找大夫看过了吗？”新燕婶说：“他家穷得除了敲碗是响的，谁给他看去。他爹娘都不管。”我娘也唉声叹气的。
终于，新婶子提出了离婚。她说：“我在这里再多待一天，就会死掉在这里的。”燕叔一句话也没有，闷着头蹲在那里。他知道新婶子为什么想走。二奶奶和二爷爷也知道了自己的儿子是怎么回事，他自己没有本事守住媳妇，你让当爹娘的有什么办法。二奶奶这次是绝望地哭天抢地的。
新婶子收拾收拾东西，背着个包袱，走了。倒是正大光明走的，二奶奶和燕叔没敢阻拦。新媳妇放下狠话，说：“谁敢拦着不让我走，我立刻死在谁面前。”
新婶子走了，又把秋姑放在了风口上。她能怎么办呢？瘸子丈夫也不能干什么重活，秋姑在他家也只待了两个多月，谈不上感情。娘家人都劝她：“回来吧，他们家的妹子不讲信誉，咱这么好的一个姑娘，凭什么让他家白白的占了便宜？”
秋姑回来后跟我娘说：“唉，这就是我的命吧。我想跟人家好好过日子的，可又出了这事儿。本来家里喂了好多只鸡都能下蛋了，两头猪也快能卖了，我还真有些舍不得。”我娘也不好说什么，只说：“二妮子，你也别委屈了自己，有些事情还是要自己拿主意。”
有一天，秋姑跟她爹她娘磕着头说：“爹娘，闺女对这个家尽力了。我对得起我哥，这次别怪我狠心，我再也不管我哥的事了，我要找一个自己相中的男人嫁。”二奶奶和二爷爷没话说了，闺女把自己的身心撕碎了帮助她哥，儿子不争气，你让谁有什么办法？
嫁了两次的秋姑，满身心伤痛，为了爹娘和不成器的哥哥。她像换了个人，她对我娘说：“嫂子，我要为自己活一次，找一个如意的男人嫁。”我娘“嗯”了一声。我说：“娘，幸亏我没有哥哥，不然你也得让我给我哥换媳妇了。”我娘说：“傻孩子，不会的。”秋姑看着我说：“秀儿，好好上学，离开这个穷地方，别给你姑一样。”
三里五村的人都知道秋姑又回了娘家。独眼龙也来找过秋姑一次，求复合，秋姑拒绝了。秋姑长得好看，虽然心伤了一次又一次，除了多了一种沧桑的美。看不出是生过孩子的女人。秋姑相了好几次亲，终于等到了她中意的男人。她嫁到了西乡的一个村子里。秋姑父没结过婚，一眼就相中了秋姑。秋姑父也是因为穷，把自己耽误了。秋姑说：“穷不可怕，只要咱认干，不偷不抢，干什么都不丢人，好日子总会来的。”在我看来，秋姑父就是专门等秋姑呢。
后来，独眼龙得病离世了。秋姑也很心疼了一阵子，毕竟不是哪一个人的错。她把她和独眼龙的孩子，自己的亲闺女接到了自己身边，秋姑父对这个女儿视为己出。
如今，秋姑一家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她的大姑娘已经出阁了，儿子也要结婚了。我去喝喜酒那天，秋姑笑得很甜，我说：“秋姑姑，终于苦尽甘来，幸福的日子在后头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