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春,不到十七岁的旺喜和秀姑,高中毕业后一块回到村里参加生产队劳动。旺喜的父亲是村支书,秀姑的父亲是大队会计,两个娃娃不说青梅竹马,起码也是两小无猜。
从十四五岁开始,旺喜和秀姑放学后会不约而同挑起水担,到村中央一眼水井去挑水。水井上有一个辘轳,春天旱时水位低,要用辘轳往上摇,夏天雨水丰沛,用扁担直接往上拐。旺喜总会把打上来的水倒进秀姑的水桶里,秀姑说自己能行,旺喜嬉皮笑脸说要给秀姑挑一辈子水,秀姑嘴上说着谁稀罕你呀,第二天还是挑起旺喜打上来的水。
到队上参加劳动后,他们两个是村里为数不多的高中生,队里便分配秀姑当计工员,旺喜坐机井房看电机加抄表。生产队办公室紧挨秀姑家,晚上要去办公室记工分,原来是旺喜父亲去报工,但现在旺喜却争先恐后,谋的是能见秀姑一面。等记完工分人都走后,屋里就剩下旺喜和秀姑两个人,他们会聊会儿闲话,说会上学时的趣事,有好几次,旺喜想挑明关系,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不浇地时旺喜便会到队上参加劳动,若是看到秀姑在,徒然地精神亢奋,并会以极自然的方式凑在一块儿劳作,那一天旺喜就有使不完的劲,说不完的话;如果看不到秀姑,旺喜就会精神颓废,无精打采,与谁也不说话,只觉得浑身没劲。村民们看在眼里,纷纷说这两个孩子才是门当户对,简直是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
这些风言风语传到旺喜爸耳朵后,他有自己的小九九,本来就不想让旺喜在农村憋屈一辈子,要瞅个机会让他飞出山沟沟。那天,旺喜爸对秀姑爸说,别让两个小孩走得太近,等将来大点再说,并且透露正在争取公社书记同意,等有了指标就保送旺喜去上大学。
秀姑爸当然明白旺喜爸的意思,人家是村支书,旺喜有极大的希望能够鱼跃龙门;如果女儿陷的太深,有个风言风语,将来自己的老脸往哪搁,有必要早点给女儿定下一门亲事。隔了几天,旺喜听说秀姑家来了一个山外的年轻人,那天旺喜没有出工,一个人躺在尖垴坡顶唯一一棵柏树下,耳边响起父亲经常说的那句“将来你是要走出去的人”,混沌的他分不清现实与未来,一直到大而红的太阳落在山崖上。
白露节过后,县里来村里放电影,地点就在村外的打谷场上。那时生产队上住工晚,支书那天让各小队比平时住工早了点,好赶上晚上看电影。电影放了两部,是《地道战》和《渡江侦察记》,旺喜和秀姑坐的不远,期间看到秀姑走出人群,旺喜也跟着出去了。打谷场旁边是一片杨树林,地上已有零零洒洒的落叶,他们放慢脚步停在一棵大树旁。
秀姑说:“旺喜哥,你冷吗?”旺喜说:“不,不冷。”秀姑扑哧笑了,突然说:“头几天,我家来了一个山外人,你知道不?”旺喜说:“听狗娃说了,你不会真嫁给他吧?”秀姑说:“俺娘听媒人说鸭鸽营那块儿,地陇宽,能吃白馍。”旺喜低着头默不作声。秀姑许久又说:“旺喜哥,这贼天气,真冷。”旺喜僵硬着身子没做任何反应,只谈谈地说,如果冷,你就先回去看电影吧。秀姑转身走出那片杨树林,旺喜望着她的背影呆呆地淌下眼泪。
整个冬天旺喜随公社干部到国道107指挥部,负责写标语写板报,可能是父亲有意识让他离秀姑远点吧。拓宽的107国道经过县界有40华里,旺喜除了写简报和标语外,还负责指挥部抄抄写写。村子在107国道西边80华里的山洼里,天上的星星在冬天里觉得好远好远,旺喜就遥望着西边的天空,想着秀姑会不会来,中间不断有民工经常轮换。转念又想,父亲是有意隔开他俩,哪能让秀姑来呢。旺喜觉得这个冬天北风好凉,日子好长。
闪年旺喜被他父亲托后门保送到唐山上大学,走的那天,秀姑站在一个墙角的暗处,远远地望着送旺喜的亲属。旺喜却一步三回头,好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但终归消失在秀姑的模糊视线里,秀姑那颗心也死了。第二年暑假回村得知秀姑已嫁到能吃白馍的鸭鸽营,听村里从小玩大的狗娃说,秀姑出嫁前连着三天没吃东西,只是哭泣。
旺喜毕业回来分到镇内机修厂工作,再后来厂子不景气时,他又给别人打了一段工,五年前退休闲赋在家。两个儿子一个在县城一个在石家庄,老伴最近两年在石家庄给二儿子看小孩,政策放开后,生了个二胎,而旺喜跟着大儿子在县城居住,没事时就爱喝喝茶、看看书。
旺喜禁不住左邻右舍的撺掇,一天清晨到圣景公园学打太极拳,无意间在方阵中发现了秀姑,但双方没有过多的惊喜,有点平淡,沧桑岁月里兜兜转转几十年了,少年时的情分早已化作天边那朵白云。得知秀姑也在县城给儿子看小孩,平时老伴在家打理着那几亩田地,闲暇时也会来城里住个三么五日。
旺喜和秀姑时不时唠些过去的一些往事,旺喜说当年不该去上那个学,秀姑自嘲地笑笑,说,这都是命吧,过去的就过去了。从此,他们只聊聊家长里短,孙男孙女,从不言自己的风情。
是啊,到他们这个岁数上的人,只图个平安,求个长寿,年轻时不曾有过翻江倒海,年老了那还会再刮起大风大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