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陶中民
陈迪是上海人,16岁投身革命,在解放军某部当一名通讯员。
高杨店集北边不远处有个大黄庄,马团长就是大黄庄人。有一年国民党某部北上参加徐州会战,途径大黄庄,把还在上中学的马团长强征入伍。
陈迪是在一次给解放军送情报的时候被马团长的部队俘虏的,年方17,正值豆蔻。马团长那时年近而立,戎马倥偬,尚未婚配。虽然年龄相差悬殊,但马团长被陈迪的颜值吸引,还是动了将陈迪收纳为妻的念头。于是便开出条件:要么乖乖地做团长夫人,要么拉出去枪毙。为防止逃跑,不但派专人看守,还在关陈迪的屋子四周像笼鸟儿一样围了一圈铁丝网。
第三次被拉出去用枪指着头的时候,陈迪还是做出了最艰难的抉择。不过她毕竟是因为逼婚屈服的,马团长并没有在其他事情上难为她。婚后,陈迪要求继续读书,马团长答应了她,并把她安排到部队驻地的学校上学。
全国解放前夕,马团长率部投诚,受到共产党的特殊待遇,便骑着高头大马,携夫人和三个儿子解甲归田,回了老家大黄庄。
马团长一心想为家乡做点事。时值新中国刚刚成立,人民政府大力兴办教育。根据形势需要,经由当地政府批准,马团长便自筹资金,建校舍,聘老师,置办教学设备,办起了大黄庄史上第一所民办小学。夫妻俩每天教书育人,生活过得忙碌而充实。陈迪以江南女人特有的精巧与细致,把家务操持的井井有条,日子过的倒还安稳。
1951年,按照上面指示,各地开始大力镇压“反革命”,马团长也被当做“国民党特务”抓了起来,随即便被镇压。为了陈迪和几个孩子(女儿小倦刚刚出世)免受牵连,马团长向妻子提出离婚以“划清界限",陈迪迫于无奈,也只好答应。
后来,大黄庄小学被当地政府接管,陈迪被调到高杨店完小继续教书。她独自带着四个年幼的孩子,日子艰难自不必说。
当时的高杨店完小刘校长十分同情陈迪的遭遇,可怜这一家孤儿寡母,便在工作和生活上给了陈迪不少的照顾。南方人手巧,陈迪在上学时就有一手织毛衣的绝活儿,当通讯员时就没少给战友们织袜子手套之类的。作为回报,陈迪托人从上海老家寄来毛线,为刘校长织了毛衣围脖。一来二去,两人逐渐产生了感情,后来还生下一个女儿,寄养在完小附近的老乡家里。
刘校长勒着陈迪给他织的围脖到乡里开会,总能引来一些异样的目光——他俩的事儿被人发现并逐渐传开。那时候这种事叫“作风问题”,是要受到组织严厉处分的。结果刘校长因“利用职务之便勾引女教师”被革职开除,陈迪则被调到陶楼学校继续任教。
1966年,“文革”的劲风吹到高杨店。机关停止办公,学校停课。红卫兵用“大鸣、大放、大辩论”的形式揭发批判“走资派”,揪斗“牛鬼蛇神”,破“四旧”,立“四新”。陈迪被揪斗了,罪名是“叛徒”,根据是当年被捕后没有英勇就义而是委身于国民党军官。“红卫兵”和“红小兵”们(有的是陈迪的学生)高喊着“把大叛徒陈迪揪出来!”,“打倒大叛徒陈迪!”,把陈迪从课堂上架走,押送到高杨店。有人别出心裁的在一个旧纸箱的四面,用毛笔写上“大叛徒陈迪”、“彻底打倒”等字样,并在纸箱底部挖一个洞(大小恰好能穿过人头),然后把陈迪从头部套进去(那样子很像变形金刚),再用麻绳捆了双手,牵着游街示众。
陈迪的遭遇再一次在当地群众中,尤其是教育界引起了普遍关注和广泛同情,不少人顶着压力冒着风险,到公社和县里反映情况,要求客观公正地看待和处理陈迪的问题。迫于舆论压力,县“革委会”只好派专人到相关地方找相关的人了解情况,落实问题。
调查人员依据大量的证人证言等确凿证据,将陈迪的问题做出总结:一、陈迪被捕时年龄尚小(刚满17岁);二、与马团长结婚实属以死相逼;三、是为了掩护另一位同志逃跑,不让情报落入敌人手中才被捕的;四、被捕后没有供出共产党的重要情报,没有给我党造成重大损失。综上所述,最后得出结论:陈迪不是投敌变节,“叛徒”罪名不成立。县里随即作出决定:为陈迪同志平反昭雪,恢复工作。
在以后的几十年里,陈迪又被调到其他几个学校教学,直至退休。退休后,陈迪跟女儿小倦一起在平舆县城生活。现在要是还健在的话,也该有八九十了。前几年还有人见过她,经常在某家属院门口一坐就是半天,目光空洞地望着远方,不说一句话,也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课余的时候,陈迪便不厌其烦地把她的故事讲给她的学生听,她的学生后来又讲给我听,我现在讲给你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