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文华
老赌棍阿军自觉活着再也没有意思了,就喝下了小半瓶百草枯寻死。喝药水后,他给心中唯一的亲人——曾经频繁被他这个父亲用来肉偿抵债的女儿——发了微信语音:人活着没意思了。
听着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女儿阿琴马上拨打生父的电话。电话是能接通的,但无人接听。打小聪明乖巧的阿琴心知不妙,就心急火燎的给上班未归的老公阿德电话:“我爸出事件了,电话也没人接。你快点请假去望望相,我自己就去那边。”
阿德是忠厚老实的农民,家境贫寒,自从土地被征用后,就到老家附近的工业缝纫机厂上班。他父母早亡,没人帮衬,加上贫困老实,所以一直是一人吃饱全家不愁的状态。直到土地征用后,分到了一大笔钱钞,才盖起了一间三层楼房,加上四五千的月薪,生活才有点像样起来。不过年届四十了,依然是光棍一个。讲真的,这样忠厚老实又没有人脉背景的老光棍,确实是很难找到知根知底的当地女人的。但事有凑巧,被生父当作赌债肉偿了千万人的阿琴,最终便宜了这个阿德。美貌的阿琴虽然心有不甘,但自知能够有人愿意娶她,也算是用今世赎了前生之罪,修个来生正常一点的人家投胎了。
阿德是隔壁街道人,也风闻阿琴的过往和有一个不靠谱的父亲,但他不计较——当然不计较,他自己也认为没有计较的资本。能够娶到这样美貌的女人,祖坟都冒烈焰浓烟了。自轻自贱的粉丝,因为自身的道德和价值认知,把“睡粉是粉丝的福利”当作资本来炫耀是不足为怪的,何况只是因为曾经深陷生活深渊和出身卑微的阿德呢。流浪猫也是没有胆色计较爱心人士给它吃的是残羹冷炙,还是新鲜猫粮的。
接到老婆急电的阿德,赶紧放下手中的工作,就骑着电瓶车赶往岳父寄住的地方:一间背阴处低矮的两层大寨屋。阿德干的是计件的缝纫机零件加工活儿,所以上下班自由度还是蛮高的。老板也是当地人,在改革开放初期白手起家创业的,对阿德这个老实本份的同村人也不会刻薄相待。
等阿德赶到岳父的暂住地,市立医院的120也随后来到了。当阿德手忙脚乱的把岳父整上救护车时,阿琴也赶到了。
阿琴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呼叫着闭着眼睛急促呼吸的生父:“阿爸啊你怎么想不开,都要过大年了,还给不给别人过日子啊!”
“不用送了,让我死了算了……”阿德喘着大气说,“做人没意思了……活着也被人冤枉……我对不起你啊,也对不起你娘!我……我自作自受……”
“阿爸!你嫑死!活着才能讨回公道。死了有什么意思。”阿琴抹着眼泪,用面巾纸轻轻擦拭着父亲干枯的面颊。这个年过花甲的小老头,终于亲口说出了一句忏悔的善言。
阿军年轻时是一个高大威猛的帅小伙,宽肩厚背,熊大一样。他传承了父亲的手艺,是一名技术尚可的石匠。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甚至八十年代九十年代初期,只要有一门手艺,可以说就是温饱无忧,走遍天下都不怕了的。所以起初时,年轻的阿军小日子混得还是不错的。后来,手工的石匠活儿,被机器石板刨加工取代了,而且乡村建筑材料也先后被砖木、钢混代替了,道路用材也是如此。石板材料难得有用材之地,石匠技术活也自然而然的渐趋无用武之地的末路。
虽然打败方便面的可能是饿了么、美团等外卖行业,但一个人如果不思进取、不另谋出路,那就只有被淘汰的命运。
石匠手艺被淘汰了,但是没有多少技术含量的“搬砖”活儿还是机会多多的。被时代长河甩到浪潮边缘的阿军,根本就没有想着与时俱进,而是躺平吃老本,更是游手好闲,整日东转西逛于这家小店那家小店中。一是参与赌博,二是流连于跟小店老板娘眉来眼去中,甚至抛妻别女常常带着菜肴“搭伙”。
万恶懒为首,再加上赌,加上疑似的嫖,阿军一步一步走向了深渊。本来就大男子主义的阿军,大手大脚乱花钞票的浪子,一点一点榨出了老婆阿娟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私房钱。赌博输了,向老婆耍横要钱;偶有赢门,钱未到手就调排光了。于是家里一点值钱的东西,包括老婆的一两件首饰,被阿军私自变卖了。最后当阿军用暴力剥下紧箍在老婆左手无名指上小小的金戒指环时,阿娟就不再哭泣,不再求饶,当晚就离开这个共患难了二十载的宽肩厚背的男人——他从来就没有给过她依靠和温暖!也抛下了即将成年的女儿阿琴。她也许回到了真正的故乡——贵州的一个小山村——开始重新生活,也许就游走并终老于浙东海滨这个美丽却并不美好的异地他乡。
离婚手续是通过电话沟通的,说不上净身出户,因为本来就是一无所有。只是到民政局签字时,阿军和阿娟才见了也许此生的最后一面,从此陌路,毫无瓜葛。
阿娟离开前偷偷见了阿琴一面,并悄悄的把一张卡片塞到女儿手中。这是她加工服装、穿节日灯攒下的5千元压箱底的财产。她宁可被阿军剥走金戒指环,也要保住这一点留给女儿的爱。
“这是妈妈给你的嫁妆钱,千万要捏在自己的手里!不要恨妈妈,也不要再联系。”阿娟特别叮嘱道,“手机号码一定不要换。”
离婚手续办好后,阿娟就换了手机号码,只保留了女儿的手机号,但没有告诉女儿新的联系方式。
离婚后,阿军沉寂不到三天,又恢复往常游手好闲的生活。赌博成瘾的人,正经的工作也干不上几天,就浑身难受仿似百病上身,先是告假后来干脆不辞而别,整日到附近的小店里拔两张(一种纸牌游戏)去了。
阿军没有钱付赌债了,开始是赊欠,又是借钱还债,又是借高利贷。后来没人愿意赊欠,没人愿意借钱了,高利贷方又来逼债了。想无可想的阿军把唯一的住房抵债了,租住在同村闲置的旧房里。刚到手的富余房款,没几天又消失在赌桌上。
赌红了眼输急了钱的阿军,终于在又一次输掉底裤之后想要账赖了:“没钱,你们打死我也没钱!”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滚刀肉模样。
“赌博输了还想赖账?啊!你赢钞票时呢?”赌徒们也不是好相与的,摩拳擦掌的准备先揍一顿再说。
“别人输了把老婆抵账,老婆没了把囡抵账。”有赌徒恶狠狠的戏谑道。
“好!”经过一番小小的挣扎,魔鬼附体的阿军咬牙应承了,“我老婆没了!但我有一个漂亮的女儿!你们一人一次,所有赌债一笔勾销!”
阿军的女儿赌徒们大多见过,真的是水嫩水嫩的如花似玉的妙人儿。阿琴继承了父母的优点,母亲的娇美脸蛋和柔弱性情,父亲的大长腿,封面女郎一般。
“一次值这么多钱?还住总统套房呢!”有赌徒讨价还价。
“爱干不干。要钱没有!你揍我啊,大不了到派出所大家都别想好过!”
“有种!”
事情就这样讲定了。
阿军诈上了女儿。在生父苦苦哀求、以死相逼之下,性情柔弱的女儿认命了生父赐予的这个成年礼!
此后,常常可以看到阿军带着女儿来赴会。一天下来,有时就有猥琐的男人带着阿琴来到一墙之隔的布帘后代父肉偿。如果数额较少,阿军就付款或赊欠,积累到几百上千后,就让阿娟干活。铁打的赌窝流水的赌鬼。赌徒们除了老手,也会有“新人”慕名而来,赌着赌着,就成了熟人常客。赢不到现钞真金,操一操嫩bi也是可以接受的。赌色交易,其乐无穷。
这种荒唐的事儿持续了好些年。不幸中万幸的是阿军坚持要求使用TT,总算没有给亲生女儿带来更大的肉体伤害。
有老6赌徒戏谑阿军:“你忒个囡转套(以后)怎么嫁人啊?”
“放心!睏得越多越发畅行(畅销)。”阿军直接回怼,“哪个破鞋老女客‘饿死’的?”
“哈哈哈!”赌徒们疯狂大笑。
随着年纪渐渐变大,阿军也好像略有悔悟了,也不常带着女儿赌博了。终于在女儿廿八岁那年,阿军让女儿上岸了!不久,就在赌友们的帮忙物色下,把阿琴嫁了出去。
受尽屈辱的阿琴,就仿佛流浪猫遇到了爱心人士,重见了暗无天日的人生路途中一线温暖的春光。经过一年多的调理,在三十岁那年,相差十岁的阿德阿琴夫妻俩,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阿琴悬着的心也终于落地了。
年过花甲的小老头阿军,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工作了,只好到一家私营的再生资源企业(拆解、回收金属)做门卫。工资不高,也就两千出头;加上社保养老金略超两千,能够满足一般的生活需求了。但浪了半辈子的阿军,还是爱好赌博。有了几个小钱后,又渐渐的赌大起来了。不用说,又开始寅吃卯粮,借高利贷,偶尔趁工作便利顺手牵羊废旧金属变卖钱财。被发现后,老板怜悯小老头生活不易,只是口头警告不得再犯,并没有将他扫地出门。
阿军在节假日会回到租住的大寨屋过上几天,平时就以门卫室为家了。企业里有食堂供应的便宜饭菜,他不用为一日三餐伤脑筋了。
这年元旦前一天恰逢周末,阿军就提前回来了。在拐入租住的地方时,看到邻家前门后门大开着,于是就前门进后门出,抄了一段小小的近路来到住处。
事有不巧,第二天邻家妇人说洗发时放在浴室间价值5千元的金项链不见了。翻看了监控,近日只有阿军进过他们的家。妇人没有细想,也没有想着先私下交涉,就报警了。
警察来后,带走了阿军。第二天,在友人担保下,阿军从派出所回来了。但此后阿军就性情大变,瘟头鸡一样死气沉沉,以前逢人就大大咧咧的招呼也不打了。
据后来传出的消息,阿军承认穿过邻家房子,但矢口否认拿过什么金项链。警察又问把金项链是卖到**了,还是卖到**了。惊惧中的阿军随口说卖到**了,又会意过来说不是什么金项链。警察又到**查证,并没有金项链的交易记录。翻看了阿军手机中资金流动明细,除了初步认定是金额不大的赌博流水和正常的小额交易外,并没有数额较大的可疑记录。警察在阿军租住处的床头柜中发现一个疑似首饰盒,首饰盒并未隐秘放置。阿军说是在**购买的金戒指环,送给前妻后的空盒子——留个念想吧。到**核对后,店家证实了阿军之言。
虽然阿军被无罪释放,但还是没有洗脱嫌疑。阿军是有小偷小摸前科的,而且也具备作案的动机,只是证据不足而已。自然,证据不足就不能无罪推定,无罪释放是符合法理的。
被邻人猜疑诬陷了,阿军的三个堂兄弟可不肯了,撺掇着上门讨要公道。邻人自知理亏,也处理不当,当面表示了歉意,并且自愿撤销了报警记录,可是造成的伤害一时半会却是难以消除。
年关将至,大家都准备着过年了,孤家寡人的阿军他家却是了无烟火气息。女儿女婿还没有上门送年夜,倒是来了几个看起来不太好惹的男子逼债。几个男子走后不久,就发生了阿军喝药求死的悲剧事件。
一心求死的阿军并没有挺过死神的召唤。在ICU抢救了几天之后,医生告知家人患者出现多脏器衰竭,抢救治疗没有意义,于是女儿和女婿签字同意,放弃了治疗。也许,对于阿军自己来说,了无生趣,前路黑暗,人生无望,那么死亡就是最好的解脱吧!
闲人中也有不少持这种观点的;还冷淡的说着“抢救费、住院费嫑没人付”。
据小道消息,邻家妇人私下求情,拿出两三万现金交给阿军的女儿女婿以求谅解。但村人议论中还是认为,是妇人他们逼死了阿军。至于“失窃”的金项链最终的下落,已经没有人关注了。也许就像一篇小说里设计的,圣诞节前夕,男爵家的佣人在清理客厅的地毯时,在缝隙里找到了那个以为被穷朋友顺走的钻戒。
可惜所谓的清白,对于亡者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