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家强
我一直觉得,藏书之“藏”,在印刷术不发达、全民教育不普及的古代,其辉煌足以遮蔽同时代的读书人之“读”。人类文明的圣火,正是靠了书的维系,才得以一代代传递下来。藏书在那个年代,藏住的是人类另一种口粮,让人不至于在一场场血火交加的劫难后,变得精神萎缩。
古代的藏书世家中,最常为人称道的当是宁波范氏天一阁,这也是至今保存完好年代最久的藏书楼。但我最心折、并私下里认为于中国历史文化贡献最大的,应该是山东济南的伏生。
据《史记集解)云:“伏生名胜。”这个伏胜是在秦始皇焚书坑儒的大恐怖中夹缝求生活下来的。他所藏之书也就在夹缝里,墙的夹缝。没有明确记载这道墙缝有多宽,却贯穿了足足两千年的中华经学文化。在我很有些勉强地读懂这部中国最古的记言历史《尚书》时,我是知道这件往事的。所以翻着《尚书》薄薄的纸页,我对作为藏书家的伏胜或代号伏胜的藏书家,是充满敬仰的。
中国历史上藏书家的名字是可以成串开列的。我们知道,古代的书籍印刷不能与现代动辄数万数十万册相比拟,每印,多不过数千,少则十数、数十册,分赠亲友存阅。纸质不佳、交通不便亦是困扰书籍流通的问题,当然无法逃避的尚有人力难以抗拒的天灾及战乱。
藏书家做着的是一种薪火传递工作。对一个真正的藏书家族来说,藏书的本身就是一种神圣使命,否则我们很难理解钱绣芸小姐主动求嫁范氏家族,却终生未能获准踏上天一阁、郁郁终了这件事的真正动人之处;我们也同样无法深刻领会王文禄在家中遇火之时,喊出的那一句为后世藏书家奉为圭臬的话:请救书,其它不必管。
然而在古代藏书家的踪影中,我也同样看到另一种轻松甚至带游戏意味的风景:赵明诚、李清照夫妇,藏书不仅在藏而在读,夫妇俩茶余饭后指着书堆,赌某事、某句在某书某页某行,以确切与否决胜负。胜负内的私情亲昵,让人神往心驰。
周春是清代著名学者,他曾藏得宋刻本之《陶渊明诗集》《礼记》,乃称藏书室为“礼陶斋”;后舍《礼记》,改斋名“宝陶斋”;再后将《陶渊明诗集》卖掉,遂改斋名“梦陶斋”。
作为历史文化的受益者,我对前列藏书家中前几位充满敬仰;作为购书、藏书但主要是读书的一个普通人,我更喜欢赵、李及周春三人。
这就要说到我们对书的态度如何了。天一阁的后世主人们保护着阁子,却没有谁能够通读阁中藏书,但正是这样一些人,保证了民族文明薪火不绝。而李清照虽未曾为后世留下藏书遗产,丰厚的学识同样为后人留下个性化的华彩词章。
问题的关键是,在印刷术高度发达、知识高度密集的今天,纯粹的藏书对个人来说有什么价值?我在书店选购书时,曾有为我的挑剔而不满者,称自己藏书已满四壁已逾万册且见书必买从不挑拣云云。我听着,不明白这些藏书对他们意味着什么。
时代的更迭、科技的发展,使得文化传递的重任已不需再靠民间的藏书来完成。那么,做为民间的个人,藏书便是为了读,为了用,为了以书籍的营养,充实自己的灵魂。
在一些家庭,当我从生尘的书架或书籍中取出簇新的书翻阅,却翻出书蠢虫来时,那小小的、白色的虫子每每在我眼中幻化成另一种形象——那是叶公家中龙的形象。
1996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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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索DISCOVERY
许家强,作家、学者、新闻工作者。迄今已发表小说、散文、杂文、诗歌、评论、纪实等作品千余万字;首倡创建中国新古典主义诗歌流派;获各类文学奖、社科奖、新闻奖百余次;曾在多家报刊开辟时评、读书、旅游、杂文等专栏,获中国报纸副刊专栏一等奖;已出版著作二十部,部分进入中国图书畅销榜;山东省首届新闻出版奖优秀人物获得者。日照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日照市广告协会会长,山东省广告协会副会长,日照市作家协会副主席。现供职于日照报业传媒集团(日照日报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