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强按:以下照片均拍摄于2013年6月13日。文字记录完成于2013年6月22日)
二0一三年六月十三日下午三时余,车至廿八都古镇。
这是一个真正四面被青山完全合围的古镇,在浙江、福建、江西三省交界处,远离繁华,自饶风致。
到过许多古镇古城了,依然在这个雨后的下午,被廿八都的古朴清丽所打动。而游人稀疏至寥寥无几,可能也是她在第一时间让我倾心的很大原因。
附:廿八都:
在险峻的仙霞山脉深处,仙霞关和枫岭关之间,有一片开阔的谷地,枫溪依依流过,溪边有一个叫做廿八都的古镇,至今仍保存着大量风格各异的清代建筑群(也有少量明代建筑),鹅卵石铺就的老街、木排门店铺、气势恢弘的殿阁庙宇,以及色泽如初的彩绘壁画……基本上都是100多年前的原貌。随意走进一个院子,站在天井中或厅堂上,雕梁画栋或精美绝伦的牛腿、垂莲等随处可见,有一户人家的窗格,光是浮雕的花样就有数十种。这一切都让人感到神秘、好奇。
廿八都地属浙江省江山市,在浙江、福建、江西三省交界处,是个“鸡鸣三省”的山区古镇,与周庄、同里、乌镇等著名古镇相比,它依然是藏在深山人未识。它和那些江南水乡古镇有着截然不同的风格,甚至带有几分神秘。1100多年前,黄巢挥戈南下,在浙、闽之间的崇山峻岭中开辟了一条仙霞古道,从此四周关隘拱立、大山重围的廿八都成了历代屯兵扎营之所,兵家必争之地。最初主要是军事功能的千年古道到了清代逐渐成为商旅要道,溯钱塘江而上的船只装载着来自江、浙的布匹、日用百货到江山的清湖码头靠岸,然后转陆路,由挑夫肩头的扁担挑往闽、赣。从闽、赣来的土特产也要到清湖装船运往金衢沪杭各地。廿八都作为过往货物中转的第一站,一个必经的交通枢纽,迅速成为三省边境最繁华的商埠。鼎盛时期,商行店铺、饭馆客栈布满了整条鹅卵石铺就的大街,日行肩夫,夜歇客商,每天南来北往,熙熙攘攘,富足热闹了数百年之久。这是当初黄巢开山辟路之时万万没料想到的。各地移民纷至沓来,带来了不同的方言、风俗习惯以及建筑、工艺文化,经过漫长岁月的碰撞、交流、融合,逐渐形成了一个具有独特魅力的“移民小社会”。现在镇上3600多人口中姓氏就有140多个,流行的方言有十来种,称它是“百姓镇”、“方言王国”都是名副其实。徽式、浙式、赣式、闽式甚至西洋建筑的特征都可以在这些千姿百态的老房子中找出来。
站在老街当中,高大厚实的外墙、鳞次栉比的马头墙随处可见,天空往往只露出窄窄的一条缝隙。有的人家特别在大门里面再建一道高墙,走入正门之后还要拐道弯。不难想像他们当年的心态,家家户户都试图把纷扰的外部世界隔在青砖高墙之外,这一方面符合中国人钱财不露白的心理,一方面也与频繁的战乱有关。不过这一特点与温州楠溪江的古民居完全不同。楠溪江主要是一些仕途失意者选择的隐居地。他们退隐在山水之间,以求得某种精神寄托,那里的民居往往都是低围墙、敞开式庭院,站在屋内就可看到墙外的青山和蓝天白云。他们陶醉在山水之间,自得其乐,与廿八都商人在深院高墙中自我封闭的心态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而实际上,不要说重门高墙,就是大山从来也没有挡住历代战争的烽火,廿八都从来都不是一个世外桃源。自唐末以来,它曾目睹过数不清的刀光剑影、血的较量,每次改朝换代,每次大的社会动荡几乎也都会在这条穿越千年的仙霞古道上留下痕迹。宋元之际,明清之际,这里都曾上演过惊心动魄的历史活剧,仙霞天险并没有挡住游牧民族南下的步伐。曾亲眼目睹太平天国的人都已不在了,但亲历过1932年两次“过红军”的老人还有不少。
附:廿八都三谜:
廿八都地名之谜
“廿八都”这个地名本身就教人琢磨。
公元621年(唐武德四年)须江建县时(931年即五代后唐长兴二年起,须江改名江山),这一带已有少量山民居住,地属须江县道成乡。1071年(宋神宗熙宁四年),江山县在乡以下设四十四都(“都”相当于村),从县境东北即现在的一都江开始,按顺时针方向以数字分别命名,这里排行二十八,故名“二十八都”(或称“廿八都”)。直到清康熙年间,江山县沿用明制,分十二乡四十四都,道成乡包括二十八都等四个都。这在《康熙江山县志》的地形图上可以看到。
不管经历多少王朝更迭、世变沧桑,无论在清以前叫都、叫里、叫庄,还是进入民国以来叫乡、叫镇,抑或是共和国成立后叫乡、叫人民公社、叫大队、管理区还是叫镇,“廿八都”这个地名却一直沿用至今。
对于这个以数字命名的地名,多少年以后,日本华侨作家陈舜臣还在感叹:“像二十八都这样四个字的地名在中国是罕见的。”其实,这样的地名当初并不罕见,即使现在也不是仅有的,福建南平有一个廿八都,浙江嵊州市也有一个廿八都。在江山,类似四都、五都、廿七都这样的地名也都还在使用。
“官话”之谜
除了通行的“廿八都官话”,廿八都经常使用的方言至少还有9种,包括“江山腔”、“浦城腔”、“广丰腔”、“灰山腔”、“岭头腔”、“溪下腔”、“河源腔”、“下浦腔”、“洋田腔”等。一个方圆不过十数里的小山谷中竟然有这么多活的方言,确实算得上“方言王国”。据杨展三先生说,北京有一位研究语言的女博士,在杨家大院住了半个多月还舍不得离开,她说,中国的大部分乡村或集镇因为聚族而居,同村人往往同宗,姓氏、语言都比较单一,廿八都却是南腔北调,同时又有自己统一的方言——“廿八都官话”。
廿八都的民居建筑基本上是黑、白、灰三个色调,古朴淡雅。
方言的多样性最能反映廿八都移民的特征,“江山腔”、“浦城腔”、“广丰腔”无须多说,“灰山腔”实际上是江西宜黄口音。600多年前,江西抚州府宜黄县很多人到这里来开石灰窑,烧石灰,推动了廿八都造纸手工业的发展。他们定居下来,繁衍生息,并一直讲自己家乡的方言,他们的聚居地因此而叫做灰山,他们的方言被叫做“灰山腔”。灰山人卖了石灰,一定要买几两酒和豆腐坐在店里边吃边谈天,所以这里有豆腐店而兼酒店的,到民国时还有六七家,也算是一个特色。“岭头腔”实际上是福建汀州方言。“溪下腔”是福建泉州、莆田一带方言,也称下府腔,是指福建下八府的方言。“洋田腔”、“河源腔”,是位于浙、闽交界的浮盖山麓两个小村落使用的方言,受浦城方言影响较大,又有所不同,基本上属于一种方言的变种。这些方言的存在大致上将廿八都先民的源头说清楚了。
最让人费解的还是“廿八都官话”,当地人也叫“正字”,通行于整个廿八都,和属于吴语系的江山话截然不同,形成了独特的“廿八都音系”(《衢州市志》)。不过它虽然保留了“官话”的特点,但在语音、词汇、语法等方面也受到了附近江山等地方言的影响。他们叫孩子为“娃仔”,女孩子为“女娃仔”。凡有小的意思都叫 “仔”,什么狗仔、猫仔、牛仔、猪仔、羊仔等,连小沙锅也叫“泥锅仔”或“风炉仔”。
这一语言是如何形成的?有一种说法是,清初在仙霞关和枫岭关之间设立“浙闽枫岭营”,游击衙门设在廿八都,“官话”就是驻扎廿八都的守关清军的通用语,“官话”其实不过是关外口音,因此也称“关话”,俗称“廿八都腔”。
廿八都人后来在遥远的东北丹东遇到知音,找到自己语系的源头不是偶然的。杨庆山老人说,抗美援朝时,镇上有几个青年参加了志愿军。部队在丹东停留时,他们吃惊地发现当地的方言几乎和“廿八都官话”一样,于是恍然大悟———“官话”不就是“关话”,山海关外的一种话吗?据说几位年轻人曾禁不住喜极而泣。
“廿八都官话”不仅远在东北找到了源头,而且近与衢州开化古代著名商埠华埠镇的方言,远到云、贵、川的语言都有神奇的相通之处,所以另有一种说法称,廿八都方言中云贵川语系占比例较大,因为当年与黄巢对阵的高骈部队多系云贵川人,也多有流落廿八都一带的。但这只是一种猜测,并不足信。
“百姓”镇之谜
廿八都(包括所属的13村)1万多人口中至少有146个姓氏,仅镇上的3600多人口中现在就有141个姓氏,是名副其实的“百姓”镇。据统计,现在的十二大姓是:陈、戴、王、李、谢、徐、刘、杨、黄、周、金、饶,昔日“四大家族”中的杨、金两姓还在其中,姜、曹已不是大姓,可见变化之大。
一般的乡镇都有百种以上的姓氏,但一村一地普遍都是聚族而居,某一姓氏占多数人口,而在廿八都146种姓氏中,人口数量最大的陈、戴、王、李四姓也不过是超过了500人而已,各占全镇人口的6.1%-7.5%,其他姓氏所占人口比例更低。
有研究表明,在这146种姓氏中只有40个姓是因婚嫁迁移原因造成的。由于地处相对闭塞的山区,人口婚嫁迁移的地域范围很小,这一因素对廿八都的姓氏分布影响较少。
造成“百姓”镇的主要原因是历史上的移民,虽然在146姓中只有47姓有历史迁徙地的记录,但这个47姓却占了总人口的近95%,比较真实地反映出廿八都移民的来源,他们主要来自浙、闽、赣三省交界的江山、广丰、浦城,以及福建、江西其他地方(包括福建沿海、泉州等地)。从廿八都的方言来看,也是吻合的。
清初是一个移民的高峰,许多大姓都是这个时候迁徙来的。这些廿八都人的祖辈之所以选择这个地方作为栖息地,也并不是因为这里的生存环境多好,无非是他们原来的处境可能更加恶劣。廿八都四周的大山、关隘的拱卫似乎带来了某种安全感,尽管上千年来险峻的山岭从来没有使枫溪谷地免于刀兵和厮杀,但在一次次动荡的乱世中,相比之下,这块谷地还是要显得平静一些、安稳一些。特别是清代 “三藩之乱”后有过长达180多年的安宁,使得廿八都在商业上迅速繁华起来,移民纷至沓来,“百姓”镇大体上也是这个时候才最后形成的。
附:廿八都是迄今为止已发现的我国惟一一个有百个以上姓氏的移民古镇
廿八都位于三省交界处,它之所以成为闽北、广丰等地的土特产和杭州、宁波、金华、衢州等地南北货、百货的集散地,完全是特殊的地理位置造成的。这里离过去著名的清湖码头大致上一天的脚程,在近代交通发展之前,主要是靠水运,溯钱塘江而上的江山船名闻遐迩(郭沫若回忆录中还提及在杭州闸弄口见到有名的江山船),船到清湖靠岸,到福建、江西东部一带,就只有走仙霞古道这条惟一的陆上通道了,廿八都自是必经之路。同样从闽北、广丰等地运来的货物也要到清湖上船,转运去杭、沪等地。无论从浦城、广丰,还是清湖到廿八都大约都是一天的脚程,需要歇上一夜,第二天一早再动身,廿八都因此成为三省边境贸易的重要集镇,周边地区土特产和外地南北货物的集散地,商贾云集,百业兴旺,鼎盛时期至少有50多家饭铺(兼旅店)、六十来家批发商、几百家各类中转货栈。
外来客商、杂夫、流落的败兵、退役官兵纷纷在此定居,繁衍生息。据说这是迄今为止已发现的我国惟一一个有百个以上姓氏的移民古镇。到清代同治、光绪年间,廿八都的客家人姓氏就达到80多个,出现了显赫一时的“四大家族”,即金、杨、姜、曹。现有还有许多地名如姜家上弄、姜家中弄、姜家下弄、杨家弄、杨祠弄、金家弄等,大都依这几个姓氏命名。大姓的家族都修有族谱,知道自己祖上来自何处,杨瑞球的孙子就自称是山西杨继业的后人,言辞间闪射着一丝荣耀。他们家从福建迁到廿八都,到他已经是第9代了。
姜家是大财主,除了开钱庄,也经营商业,从油料到布行,特别是以经营“三籽”(桕籽、桐籽、茶籽)而冠盖闽北。后来经营煤油,与英国的亚细亚煤油公司打交道,所以姜家有两个房子有点西洋风味。姜家盛时,生意远及清湖、兰溪、杭州、上海、宁波、浦城、福州等地,仅在廿八都街上就有数十家店铺。
杨家主要是实业,以造纸著名,拥有竹山、草场,后来转到南北货交易,生意也做得很大。本地的山林资源特别是竹资源丰富,杨家以经营造纸作坊负有盛名,全盛时有纸槽三十六,年产土纸约4万担,销往周边各省,乃至全国。杨元亨、杨宝成等经营的布店、染坊到民国时期依然口碑很好。据一位杨家的后人说,他们家过去每当土纸出槽时,仅供挑夫吃饭,一天就得几担米,挑夫吃饭时,每人一条扁担,一次就要放满一个房间。
金家基本上是耕读之家,以收租读书为主,不是特别富裕,旧时枫溪街又叫“金半街”,因为靠西边山脚下过去都是金姓,金家祖上在康熙年间出过一个武举人,叫金三枪,曾做过三品带刀御前侍卫。后来家道中落,房子卖给了丁家,成了“丁家大院”。那个院子,整个建筑风格有点宫殿式,只是缺乏宫殿的宏大、气派和幽深。
曹家是地主,广有田地,大面积的土地主要集中在福建浦城一带,也开有南货店、布店,留下的房子不多,戴笠的姐姐戴春凤就嫁在曹家,丈夫叫曹世明。曹家在枫溪桥对面留下了一片房子,其中有曹遇卿的房子,他毕业于厦门大学, 1949年后去了台湾,当过“省政府”的人事处长,因为当时的“省主席”严家淦曾当过厦门大学校长,他也算是严氏门生。
附:廿八都古街商家多是前店后宅,店堂往往就是店家的客厅和起居室,因此街道除了它们的商业功能外,往往还是居家生活的延伸。居民们常常在街道边就餐、择菜、洗衣,甚至进行产品加工。早早晚晚也就成了沿街居民会餐交谈的场所,因此商业气氛和生活气氛十分浓厚。而到了逢年过节,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沿街进行走旱船,踩高翘,舞狮子,玩龙灯等喜庆活动。小街则又成了欢乐喜庆的舞台。
古街两侧排列着整齐的店铺,一般是每户三间店面,间以高耸的马头墙。店面出檐深远,梁架以雕饰精美的木斜撑,山墙侧以叠涩形成将檐口悬挑至一米开外,街道两厢屋檐相对而出,在行人头上留下狭窄的一条天空。
附:“一唱猪坡风光好,阵阵歌声闹盈盈。砍柴男女挑柴回,口唱山歌真好听。二 唱香亭晚钟响……”这是来自廿八都山歌对唱比赛的现场,廿八都10多个乡村的人 们演唱了十八对》、《四季歌》、《我给哥哥唱首歌》等节目,音调或缠绵幽婉 ,或粗犷奔放。如载着无数浪花的大海在歌唱。据当地文化站的人介绍,廿八都的山歌可以一人独唱,多人对唱,没有固定的歌词,即兴创作的很多。内容上多以表 现人们生活劳动、爱情婚姻为主。但如果你仔细听,廿八都山歌有云贵高原山歌的 许多特点,这也充分说明廿八都的文化与外地的风俗遗迹有千丝万缕的瓜葛。
民间坐唱班,其音量如大山般粗犷;音韵如小溪般 清纯;节拍似松涛般雄浑;声域如原野般宽阔。一时笛子、二胡、唢呐、鼓、钹齐鸣,生、旦、净、丑竟唱,如骤雨,如醒木的贲张,音情顿挫,激越威壮,光英朗练,有金石声。坐唱班共有9人,独以唱赣剧为名,赣剧曾是江西的地方大戏, 共有四大派系,从南昌宜黄流传到廿八都的一支已有300多年历史,此次金宗怀为 领班的坐唱班演唱了《满堂福》的片断,昔时于宰官堂上、市肆茶楼、郎曹之署的 赣剧成为廿八都人喜爱的一个乐种。
廿八都风俗独特的婚俗仪式包括“联刀肉”、“挑担礼”、“风炉仔”(有些类似火锅),让一些外地来的摄影人抓拍不止。
而剪纸更是活在民间了,在铜锣糕的糕心、婚嫁的箱子上等等地方都贴有象征吉祥如意、惟妙惟肖的剪纸。
另在一声声“磨剪子,铲白刀”的吆喝中,在打铁铺、豆腐坊的手艺中,在种种履痕的风情中,民间艺术品从时间的深处定格在历史的烟尘中。
附: 枫溪街上有一条令人想入非非的桃花弄,其中一处宅院有曲里拐弯的三道院门,在春日的细雨中显得有几分破败。有人猜测这可能是过去的“红灯区”。不过80岁的金庆康老人肯定地说这完全是误传,因为过去后面山上桃树很多,春天时满山桃花,故名桃花弄,有人却由桃花联想到桃色,以为这是古代的花柳烟巷。廿八都有赌博场所,也有鸦片馆,青楼从来没有听说过。至于宅院有三道拐弯的院门,主要是生意人钱财不露白,另外还有为了隐蔽、安全,避免兵荒马乱。
“桃花依旧笑春风”,桃花弄是否旧时的烟花之地,或者真的像金庆康老人所说的,只是因为后山遍植桃树,春来桃花迷人眼的缘故,这些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们曾在这个地方生活过:爱过,恨过,奋斗过,梦想过甚至荒唐过,规避过,祈求过。
附:廿八都的繁华与衰落
当地人都说,从仙霞岭看下来,廿八都的古建筑群犹如一把弯弓,老街是弓把,205国道线是弓弦。
廿八都的兴盛主要是依仗其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无论从江山、清湖,还是从福建浦城、江西广丰到这里差不多都是一天的路程,正好成为宿营地,当年之所以沿街有50多家饭店、旅肆,就是因此。
在数百年的繁华之中,廿八都并没有发育出近代的商业意识。哪怕在发财致富之后,商人们依然梦想着读书做官、科举仕进之路,文昌宫壁画的内容大半与此有关。他们在有了钱之后,首先想到的也只是建庙宇、修祠堂,最高的梦想无非是修文昌阁(宫)。值得深思的是,文昌宫竣工是1909年,大王庙也建于1909 年,其时科举早已废除,外面的世界已发生了重大的变化,严复翻译的《天演论》早已风靡一时,孙中山提出的“三民主义”已激起无数莘莘学子的共鸣。一年后,廿八都就出现了最早的一所新式小学。离辛亥革命枪响也只有两年了。
在小文昌阁,我们可以看到几百年前留下的对联:“读有用书行无愧事,说根由话做本色人”;在“德春堂”中药铺,我们还能看到百年前的“止咳保肺片”等商业广告;在街头里弄,在姜家旧宅,我们能看到人民公社到“文革”时期残存的打油诗、标语、语录以及漫画等。
从古到今,廿八都几乎完整地保留了每个时代的胎记。走进廿八都,最强烈的感受之一,就是这里至少包含了三个层次的历史:一是黄巢开辟仙霞古道以来的 1100多年,廿八都作为一个三省交界处军事要地、商旅要道的历史,这有千年古道、史册记载及雄关险岭可证;二是数百年来作为重要商旅集散地从繁荣到衰落的历史,这有保存下来的老街、老民居及公共建筑为证;三是半个多世纪以来,特别是人民公社、吃公共食堂及“文革”的历史,这有赛诗墙、漫画及大量标语、语录、对联为证,这样的地方即使在全国恐怕也不易找到了。
遥想廿八都的鼎盛时期,作坊栈行、饭馆旅店、商行店铺布满了整条弯曲的街道,日行肩夫,夜宿客商,布店、药店、煤油店、南货店、广货店……鳞次栉比。不过,即便是廿八都盛时也只有钱庄,有放高利贷的,但从来没有听说过有当铺。商旅往来的频繁发展出了一种职业:挑夫,古道上每天都有上千根扁担在运货。挑夫一般都有组织,一来就是一队,有二三十人,几十担,一是安全(从仙霞岭到枫岭都有土匪),二是发货一般是批量的。江山船在清湖靠岸,大批货物长年累月就是通过这种方式,翻越崇山峻岭,往来于浙江与福建、江西之间。
廿八都老建筑中最有特色的是楼阁式的木门罩,上覆黛瓦,檐角起翘,各个部件上又都有精致的木雕装饰。
问起1924年出生的金庆康老人,打他记事起廿八都最繁华的岁月是什么时候,他不假思索地说是民国16年到20年(1927k1931年),民国21年(1932)年以后明显就衰落下来了。衰落的原因有很多,其中一个是公路修通,从浙江到福建变得方便起来,廿八都的地理优势失去了。在仙霞岭的盘山公路开通之前,南来北往的货物主要靠的是肩挑,或者是独轮车(他记得小时候江西人还有独轮车队),廿八都是他们必经的歇脚地。
1933年11月,当作家郁达夫来到廿八都时,这里已经萧条、冷落。他此行本来是应杭江铁路局为杭州至江西玉山铁路通车之邀,顺道来探仙霞之险,看廿八都的古建筑,却正好见证了廿八都走向衰落的那一幕。
抗战期间,许多单位因躲避战乱迁到了大山重围中的廿八都,古老的小镇曾迎来短暂的热闹。抗战胜利后经济一派萧条,古镇一度重组商会,重建店面,试图重整旗鼓,但随着内战打响,时局动荡,商旅不通,加上公路、铁路通车后特殊地理优势的丧失,廿八都再也不可能恢复昔日的繁华,终于无可挽回地衰落了。
城头月 · 癸巳年过廿八都古镇
日影风声过群山。
花树犹嫣然。
龙沙塞曲,霜角古镇,
犹有水盈川。
旧事已入水云间。
初稻青满田。
千家门户,十里巷坊,
无处着钓竿。
十年后的廿八都:梅枝 · 古镇 · 春雨——癸卯新年江南行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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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索DISCOVERY
许家强,作家、学者、新闻工作者。迄今已发表小说、散文、杂文、诗歌、评论、纪实等作品千余万字;首倡创建中国新古典主义诗歌流派;获各类文学奖、社科奖、新闻奖百余次;曾在多家报刊开辟时评、读书、旅游、杂文等专栏,获中国报纸副刊专栏一等奖;已出版著作二十部,部分进入中国图书畅销榜;山东省首届新闻出版奖优秀人物获得者。日照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日照市广告协会会长,山东省广告协会副会长,日照市作家协会副主席。现供职于日照报业传媒集团(日照日报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