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轻易对女孩说这句话:有位妈妈说过后,女儿主动挨饿17年|医院奇闻录82

文化   2024-07-16 22:01   北京  

大家好,我是陈拙。

今天我想和大家玩一个游戏,看到下面这张图片,大家能想到什么?

我想到一对男女穿着睡衣跳舞,好像在庆祝,马上要玩枕头大战了。

心理咨询师雷一心说,这说明我春心萌动,想谈恋爱,或者当下的恋爱很甜蜜。

但她也说,不是所有人的解读都这样轻松——有个三年级男孩说,图里两个人打架,红衣服打绿衣服,绿衣服努力抵挡。男孩的描述,昭示着他和同学的糟糕关系。

雷一心的工作室有很多这样的“心灵图卡”,专门解读来访者的内心。

这些年,像男孩这样走进咨询室的孩子不少,雷一心说,人数是越来越多,年龄是越来越小,症状更是越来越怪。她举了个例子,自己接诊了一位十七岁,热爱舞蹈的女孩,明明医院检查一切正常,可偏偏女孩两个月内体重暴增40斤。

医生说你们去看心理咨询吧。

最终母女俩走进心理咨询室,绷着脸,介绍了情况。

雷一心的表情也跟着凝重了起来,她发现,女孩体重暴增的背后,是体验过了一种极端的“饥饿。”

做心理咨询师十三年,我怎样都想不到,竟然有家长把孩子送到我这里减肥。

在咨询室里,我见到可欣,十六七岁的模样,圆圆的脸像红苹果,脸颊上有几个痘痘,眼睛红肿,似乎刚哭过,一直低着头,用头发遮挡住视线。

咨询室的椅子很大,可欣整个人几乎是缩在椅子上。她两手放在胸前,姿势像是祈祷,两手用力握着,手背浮出青筋,好像在尽量控制自己。

这是典型防御姿态,说明此刻她有很强的不安全感。

我望着身旁桌上的糖果,心想要不要递给可欣一颗。

近些年,找到我做心理咨询的儿童和青少年越来越多,年龄越来越小。记得十多年前我刚入行,咨询者多是二十到四十岁的青中年,后来渐渐有高中生,初中生,甚至还在读小学的孩子。

直到前年,工作室接到最小的客户——刚进小学的一年级学生。

所以我的办公室里也常备了一些哄孩子开心的糖果,看着可欣拆开糖纸,我重新打量她。

可欣确实胖乎乎的,但不至于到难以接受,她更大的问题,是情绪消沉,像被人拿棍子戳一下也没反应。我很难理解为什么这样明显的心理问题,家长提的需求,却是帮孩子减肥?

我将好奇的目光投向可欣的妈妈,王兰。

她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可能是我见过最好看优雅的女人,身穿黑西装和黑裙,背着香奈儿,可就是那么好看的一张脸上,眉宇间总是微微蹙起。

她告诉我,可欣是舞蹈生,明年就要艺考了。

她说女儿人生的前十七年,都在为这次艺考做准备。从幼儿园起就学习民族舞,每天放学练一个小时,周末也去校外练过肩、下腰、劈叉。千万次身体上的颤压,让女儿在全国级的青少年舞蹈比赛中拿到成绩。

直到半年前,她发现可欣像是吹气球一样胖起来,两个月猛涨四十斤,这样下去,第二年艺考必然落榜。

王兰试过让可欣节食,加大运动量,这让正常的学习都受到影响,可欣的文化课成绩飞速下滑。

这样的方法行不通,王兰带着女儿去医院,浑身检查一通,除了轻度肥胖,指标都正常。医生提醒王兰,这种情况可以去看心理医生。王兰不懂心理学,觉得减肥跟心理是两回事,就没往心里去。

西医搞不定,王兰又带着女儿找中医,结果吃完中药,女儿睡眠好又胃口好,体重还有所上升。后来母女俩还做过推拿、太空舱蒸疗、吃减肥酵素……各种方法都试遍,始终没效果。

这时距离可欣发胖,已经过去半年了,艺考眼看着就要逼近。

王兰终于想起医生的话找到我这里,她已经绝望,现在是死马当活马医。她和大多数家长一样,当孩子的身体出现问题,会赶紧送医,但孩子出现心理问题,却又容易忽视。只有孩子因为情绪无法上学影响前程,才会引起他们重视。

可欣是艺考生,身体就是她的前程,不减肥,就意味着这些年一切努力,都将化为泡影。

“我想听听你对自己状态的看法。”我转身,轻声问女儿可欣。

她低着头沉默。王兰很着急,想拿手去抬女儿下巴,我连忙朝她摆摆手。

“我没什么看法。”可欣摇头,仍然维持着刚才的姿势。

“你是想和妈妈一起,还是想单独和我聊聊?”

“还是我自己和你说吧。”这次她很快回应。

王兰刚要插话,我冲她摆摆手,递给她一个坚定的眼神。

她这才犹豫许久,“那你有话跟老师好好说呀。”说着站起身离开咨询室。

看着王兰离开,我坐在她的位置上,轻轻将椅子往可欣的方向转去,引导这个女孩讲出自己的故事。在长达数次的咨询之后,我总算弄清楚了这个家庭的来龙去脉。

王兰下次再来的时候,她的女儿没有在,我抛给这位美丽的,却时刻紧皱眉头的妈妈一个问题——

“结婚前,你是怎样的?那时对自己的人生有什么憧憬?”

这个问题出乎王兰意料,她疑惑地盯着我,说这个问题不重要,解决女儿的病才重要。

“这个问题很重要,对你来说很重要。请你将注意力集中到呼吸上,深吸气然后深吐气,将身体慢慢随着呼吸放松下来。现在回想一下,在你还是女孩时,你想象着自己的将来是什么样?会过怎样的人生?”

我真诚地看着她的眼睛,帮助她回答这个问题,是治愈她女儿的第一步。

几次心理咨询里,可欣为我描述了她的童年,不止舞蹈,还有“爸爸妈妈总是在吵架。”

她读小学时,爸爸已经很少回家,家里只有她和妈妈两个人。家里的房子很大,可欣并不喜欢。每到晚上,她都觉得家里空荡荡,很可怕,要和妈妈一起睡才能安稳。

但是只要爸爸回到家,就免不了和妈妈争吵,有时还动手打架。可欣都躲到床上,被子蒙头浑身颤抖,外面安静了才敢出被窝。回到客厅,她看到的都是妈妈在沙发上哭泣,爸爸不知踪影。

看到妈妈哭,可欣也很难受,她想安慰妈妈,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蹲在妈妈身边,脑袋靠在妈妈腿上。

直到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爸爸和妈妈离婚了。赢得监护权的妈妈告诉可欣:

“爸爸妈妈分开,只是因为不相爱了,但是我们永远都爱着你。”

还在读小学的可欣,压根就不相信。两人离婚前的争吵与分离,她都看在眼里。其实成年人总是自以为是,觉得孩子什么都不懂,但孩子虽小,心里也是蛮清楚的。我们说谎话,孩子只是很少戳破罢了。

可欣觉得父母离婚这事儿,自己不需要安慰,反而,心里还松了一口气。

自那以后,可欣与妈妈相依为命。每天早上妈妈叫她起床,放学后练舞。这样的生活让她感到温暖。

最早半年,她的心里依然有爸爸。爸爸答应带她出去玩,可是总要食言。可欣满心期待,换来了失落。渐渐地,爸爸只剩一个模糊的影子。

可欣这孩子以己度人,心想自己这样都难受,那离婚的妈妈肯定也难受。为了让妈妈早点休息,她假装很快睡着。但她发现妈妈躲在客厅,压低声音啜泣。她就也跟着哭,但提醒自己一定要牙齿咬住被子哭。

她想要减轻妈妈的负担,说有同学邀请她一起上下学,不让妈妈接送她了。后来和王兰聊的时候我才得知,可欣提出不让妈妈接送,说有同学一起,可是王兰几回下班撞见她,可欣都在一个人走。

她是一个太懂事太细腻的女儿。

小学放学早,可欣回到家,妈妈要是没下班,她就拿平板电脑学做菜,虽说只是蕃茄炒蛋。如果妈妈回来了,她就帮着妈妈摘菜,觉得这样能多陪妈妈一会儿。她会在那时给妈妈讲笑话,唱歌,直到看见妈妈笑。

讲起这些的她不像是一个心理有问题的孩子,反而是一个“小家长。”

其实可欣很担心妈妈,害怕妈妈在家孤独,难过时没有人陪怎么办?

独处时可欣常想,如果没有自己,妈妈的人生会不会不一样?

其实真正孤独的,是可欣自己。这个小女孩每天回家练舞,到了周末也练舞,这样的生活让可欣对本该属于孩子的娱乐感到陌生。她不知道许多零食和甜品的味道,不知道动画片在播放什么。

她的生活只有学习、舞蹈和妈妈。社交圈无限封闭,妈妈又对她付出那么多,这让可欣与妈妈产生了一种过度的“情绪同频。”妈妈高兴可欣就高兴,妈妈悲伤可欣也悲伤。

长期以往,孩子的个人感受和情绪体验将消失掉,所谓的自我,也就无法生根发芽。

多年心理咨询生涯,我发现有一种孩子很典型,他们整天做事情提不起劲,不会特别快乐或难过,整个人的状态就是一种无所谓,这样也行那样也可以。他们做事,是为让父母感到快乐。

但你要问他们自己想要什么,想要追求什么?

他们都觉得:“无所谓啊。”

自我没有生根发芽,也就长不出自然谐调的花。

可欣的外貌问题是读初中以后才出现的。她遗传到了母亲,个子长得很快,模样也越长越漂亮。

初二开始,妈妈经常叮嘱可欣,不要和男同学走得太近,尤其是不能单独呆在一起,目前是学习阶段,等她考上大学,会遇到更多更优秀的男孩子,那时再选择恋爱对象更好一些。

可是妈妈的告诫到这一步还没完,会用和爸爸的感情作为例子:

“女孩长得漂亮,很容易吸引男孩子的注意。你看你爸当年追我时,请吃饭,送花送礼物。结婚之后还不是出轨、找小三,原来说过的情话就是屁话,亏我以前还信以为真。”

“离婚以后,你爸马上就结婚了,很快有了孩子。到现在他看过你几回?”

“你千万要小心,不要上当。”

可欣知道妈妈关心她,也清楚妈妈不容易,所以每次都做出一副认真听且记下的样子。后来等到可欣读重点高中,老师要求所有学生住校。可是妈妈的告诫没有停止,反而更频繁。

王兰对可欣说的话,固然是她真实的婚姻经验,然而这是以个体代替群体,并非理性。

可欣听过千百遍,潜意识里必然对异性产生抗拒感。

这种连她自己都不知晓的抗拒感,有一种恐怖的毁灭性,等待着可欣抵达青春期。

可欣咨询时突然抬头问我:“雷老师,你说人为什么会喜欢另一个人?然后又为什么会不再喜欢了?”

我说:“听起来你似乎有喜欢的人了,只是这份喜欢似乎变得不确定了,是发生什么事了?你愿意说说吗?当然,如果你还没准备好,也没有关系,我们可以慢慢来。”

可欣又低头沉默,我在旁边耐心等待。

她开始抠手指,看得出来很用力,手指上出现很深的指甲印迹,说明她现在心里正在斗争、纠结中。

难道她的体重和早恋有关?

过了很久,可欣告诉我,她喜欢的男生叫陈豪。

陈豪是可欣的学长,身高一米八,阳光帅气,课业成绩在年级前列,而且也是舞蹈生。

有一回可欣在食堂吃饭,自己独坐一张长桌,陈豪走过来,和她开个玩笑,坐下与可欣边吃边聊。

后来陈豪也会叫可欣一起去食堂吃饭,去图书馆自习。寒假时,两人偶尔看电影,或者叫同学一起玩剧本杀,但去得最多的地方,还是图书馆。

说到陈豪,可欣不自觉地露出微笑,这是整个咨询过程中,她第一次露出笑容。她说那年期末,自己文化课与专业课进步到年级第五,被老师当着同学们的面表扬。

我问:“陈豪没有出现的时候,你在学校是什么样呢?”

可欣说:“最开始很不好过。”

高一入学时,老师让她作为新生代表发言,她被更多人认识以后,教室外常常来男生看她。

这样的异性缘,让同班女生对她的感觉有点微妙。她很想融进集体,每天都主动和同学们打招呼,可是大家都以那种冷冰冰的礼貌态度回应。这样的场景不断上演,让可欣很有挫败感,更感到孤独。

听到这里,我感觉与其说早恋,陈豪对可欣的吸引,更多是一种陪伴感。

这个女孩没有闺蜜说悄悄话,陈豪来了,关键还是舞蹈生,这就让两个人有了共同语言。

所谓早恋不过是孤独感的补偿而已。可欣一直都是孤独的,生活里占比最多的一直是舞蹈和母亲。

陈豪,很可能是她人生中第一个真正的朋友。

只是再往后讲的时候,可欣说到一个场景,身体依然无法抑制地轻轻颤抖。

我伸手,轻拍她的手背,直到她平静下来。

除夕前天,有位女同学在班级微信群发了一张照片,是可欣和陈豪的合照。那是寒假时逛市集时拍的,当时除了他俩还有陈豪的朋友。

可欣看到照片时,微信群里的信息已经超过上百条,照片很快传到班主任那里。

班主任立刻给王兰打电话报信,让王兰多留意可欣在家的表现。

可欣回家那天晚上,正在卧室写作业,突然传来妈妈王兰的声音,“妈妈给你切了水果,有你爱吃的……”话到半截,妈妈推门进来,盯着她手机屏幕的微信页面,“……火龙果,快尝尝,你在聊天呀?”

可欣锁屏,说:“是。”

接着是妈妈的一连串盘问:“和谁聊天?男同学女同学?你们班的吗?哪个男同学?和男同学聊什么?能说来听听吗?”可欣一个问题都没有正面回答,始终被动回复“男同学”“你不认识”。

妈妈离开房间,可欣没有继续写作业,而是望着面前的果盘,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

她隐约觉得妈妈好像察觉到什么了。

这个想法蹦出来的瞬间,一种莫名的不安感涌上心头,裹杂着恐惧、焦虑、自责与内疚。可欣描述不清那是怎样的感觉,小时候爸爸妈妈争吵的画面,就像快进播放的一帧帧图画,轰地一声瞬间涌上来。

她形容那时候的自己头痛欲裂,浑身肌肉都紧张起来,好像被什么东西牢牢箍住,身体忍不住颤抖。

到了晚饭点,妈妈叫可欣吃饭,她在漆黑的卧室里,拿被子蒙着头,背对着她。

晚饭她吃得很少。

自那以后,可欣故意躲着陈豪,最多叫声“学长好”,不再多说一句话。陈豪摸不着头脑。

有一天,可欣在校园里又碰见陈豪,有女同学走在他身边。可欣觉得这个画面刺眼,虽说没理由生气,心里就是不舒服。

就在那天,她破天荒地买了炸鸡腿、炸鸡翅、红烧狮子头,还喝了一整瓶果粒橙。

哪一样单拎出来,都是她以往要严格控制的。

可欣吃完这些觉得心里充实了一些。此后每当她感到焦虑,就吃薯片、烧烤,直到无法控制自己。

但是这又产生新的焦虑:我的艺考怎么办?好像距离目标又远了,妈妈培养我这么多年,我这样做实在对不起她。

焦虑创造对美食的渴望,可欣又拿美食对抗焦虑,终于陷入恶性循环。

但让我奇怪的是,为什么对抗焦虑的是美食?

可欣告诉我,妈妈为支持自己跳舞,两人一起十多年不吃油炸的食物。

平时吃的都是清淡的蔬菜,肉类只能吃牛肉和鸡胸肉,晚上只能吃糖分低的水果,像苹果这种糖分高的水果也不行。甜食想都不要想。逢年过节的时候,妈妈也提醒她,不要吃得“过多”。

有时候同学吃炸鸡,她只能眼巴巴盯着,咽口水,有一回实在没忍住,吃了一口,回家多炼半小时。

我说:“你真的非常有毅力。”

她说:“我觉得我的生活就像是苦行僧,这样并不好。”

我问:“你觉得哪里不好?”

可欣摇摇头不说话。

我清楚她想说的是什么:这些年,她为跳舞放弃了太多东西。但是如果说出这句话,就相当于否定自己和妈妈多年努力,像是信仰崩塌了。

这句话太沉重,她连说都不敢说出口。

我是湖南人,喜欢吃辣,自己就是微胖,尤其喜欢火锅。饮食对一个人来说是本能需要,尤其她只能吃那些清汤寡水,这多少让我感觉有点反人性。但是她要做职业的舞蹈演员,这是不得不承受的。

就在我思考着跳舞这件事,对可欣有多重要时,她低声啜泣起来,“我知道我现在这样让妈妈失望,也给妈妈添麻烦了。我不想这样,但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她突如其来的这句话点醒我——

早恋被发现、控制不住暴食,都是表象,不是她心理问题的根源。我开始想,可欣是真喜欢跳舞吗?

我问她是怎样喜欢上跳舞的。

可欣告诉我,自打幼儿园起,妈妈就着重培养她对舞蹈的兴趣。

她给可欣看电视上的舞蹈节目,可欣跟着跳,妈妈就不停地夸奖,“妈妈觉得你跳得非常棒!非常美!”然后给她买漂亮的裙子,还和她说:

“你看你跳舞之后,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她对舞蹈的执着,就是在妈妈点点滴滴的认可中形成的。

我继续问,你觉得自己有舞蹈天赋吗?

可欣说,我觉得自己天赋一般,但妈妈总是说我有天赋。

我终于明白,王兰从没有想过让可欣走别的路。她对可欣的引导,就像蜘蛛网一样越来越密,把可欣网起来,等到可欣自己发现,已经动不了,出不来,所以才觉得自己的生活,像是一位苦行僧。

到了这一步,可欣的秘密终于全盘揭露。

在我看来,可欣的病症,有可能源于内心的极度撕裂。

可欣自幼与妈妈相依为命。对妈妈的爱,随着母女俩的情绪同频,化为一种极致的“忠诚。”

说白了就是“妈妈爱我,她说得都对。”所以当妈妈给予她“男人不好”的教诲时,可欣听进去了。

直到可欣进入青春期,对异性萌生好感,这两件事,本来可以隐藏在可欣内心深处的两个角落,互不干预。

直到可欣意识到,妈妈已经察觉到她的秘密,内心顿时陷入撕裂。

在可欣的潜意识里,自己本该是妈妈的同盟,和妈妈一起说男人的坏话,妈妈千万次的教诲就好像和她签订着某种契约,但她一转脸就喜欢上学长,等同于背叛妈妈的教诲,愧对了妈妈十几年的付出。

在这种撕扯下,可欣选择的暴食与发胖,更像是另一种潜意识里的自我拯救:

胖了,就没有人追求我、喜欢我了。我也就不用背叛妈妈,不用难受了。

如果再深挖一层,可欣的暴食也可能是一种挣脱。

她对舞蹈可能并不反感,妈妈的鼓励更会让她坚持下去,但这也让她十几年来一直活在饥饿感里,没有被满足过的欲望一下子爆发出来,暴食,自然有了快感。

解铃还须系铃人,想要解决可欣的问题,必须从王兰着手。

儿童和青少年的心理咨询,本身就是涉及家长的,要与家长同步进行。但是可欣的案例要更进一步,我必须让王兰回想自己的过往,而不是一上来就解决当下的问题。

在心理咨询室里,王兰向我大吐苦水。她说离婚后,自己除了工作几乎将全部精力放在可欣身上,正是因为害怕单亲家庭给女儿的伤害,她给予可欣很多的爱,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可欣的心理生病了。

我听完王兰的抱怨,突然抛给她一个问题:“结婚前,你是怎样的?那时对自己的人生有什么憧憬?”

她神色疑惑地盯着我,“你是问我结婚前,对人生的憧憬?”

“是的。”我点点头。

“都过去多少年了,我早就已经不想那些了,现在我只想可欣能早点恢复正常,其他对我来说都不重要。”王兰满不在乎地说。

我告诉她,这个问题很重要,至少对她来说很重要。我带着她深呼吸,然后回想——

“在你还是女孩时,你想象着自己的将来是什么样?会过怎样的人生?”

多数人只有放松了,才能从现实牢笼中抽离出来,回忆多年前的真实感受。

王兰出生在一个商人家庭,是家里的独生女。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爸爸重男轻女,也清楚妈妈在家里不容易。所以她很听话,成绩一直很好。她很想向爸爸和亲戚们证明,女儿一点也不比儿子差。

正是由于这一点,王兰渴望父母的爱与关注,爸爸对她严厉,她就琢磨自己哪里错得不好,妈妈开心了,她就跟着开心,哪怕到她成年结婚生子也依然如此。

王兰人生中唯一一次叛逆,发生在她高考那年。

从小以来王兰唯一的梦想,就是读北京舞蹈学院,毕业后有机会登上央视舞台,让更多人看到她的舞姿。可是她的人生轨迹,早就让爸妈安排好了,为了一时安抚她,妈妈甚至给她在家里布置了一个舞蹈室。

直到高考填报志愿时,父母强烈反对她报考北京舞蹈学院,命令她填报经管类专业。

那一刻父亲甚至说:“跳舞这种工作不入流,在古代就是戏子,下九流,被人看不起!”

在他们看来,舞者是一份很不体面的工作,唯一的价值就是取悦别人。

王兰绝食,可是父母找来医生,给她强行打营养针。她见这招不行,便改掉志愿,直到被父母发现。

母亲噗通给她跪下说:“家里只有你一个,如果你有弟弟或妹妹,我们也不会勉强你做不喜欢的事。我和你爸过些年老了,家里的公司还指望着你来发展。如果你不管,那我和你爸辛苦半辈子的家业可怎么办?”

王兰心软了,终于在志愿填报系统关闭前半小时,改报经管类专业。

她说:“从改报志愿的那一刻起,我内心的某个部分好像就枯萎了。”

就我目前所看到的,这个女人也确实走上了父母安排的路,有次在咨询中她接了个电话,说了知名企业的名字,没想到是她家持有的公司之一。

我是同情王兰的。

我有一对和王兰相似的父母,同样重男轻女,不同的是,我并非独生女,家里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等着我照顾,因此在我读完初中,爸妈就不再掏钱让我读高中了,只能供我读职高,毕业后直接上班挣钱。

我记得自己当时苦苦哀求,和爸妈说只需要供我三年,读大学就勤工俭学,绝对不花你们一分钱。但是爸妈说我是要逼死他们。

后来,我靠自学上了成人本科,还没等到研究生文凭下来,已经开了心理咨询工作室,接待来访者。

直到前两年,我儿子也面临高考填报志愿的问题。他自幼就想成为一名军人,觉得那样很帅。

我本来也挺支持他,但是高考填志愿,我也犹豫了。

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让他去读军校,要是毕业被分配到边疆,那我们老两口该怎么办?何况我打心眼里,不想让儿子走那么远,想让他离我近一点。于是我和孩子商量,能不能退一步考警察学校?

儿子考虑三天,最终同意报考武警学校,说第一是为我们,第二当警察,保境安民也挺好。但是那一刻,我感到无比内疚,“保境安民也挺好”是他说服自己的理由,说到底,他还是为我们放弃自己的理想。

直到儿子读大二,我又跟他聊起这件事。

儿子跟我说,幸亏没去军校!原来他有朋友去了说生活太苦。提起这桩事,我一直在看他的脸上有没有一点点遗憾的表情,如果有,那也一定将会是我的遗憾。

如今听着王兰的讲述,她始终想要却永远不可得的跳一支舞,我的内心,松不下那口气。

填报高考志愿,是王兰的人生分水岭,从这天开始,好像没有一件事如她的愿。

毕业后王兰到家里的公司上班,嫁给另一个商人的儿子,生下可欣。

丈夫想再生个儿子,可是王兰身体不允许,丈夫等了两三年,见还是不行,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王兰对丈夫出轨心知肚明,她不愿在痛苦里挣扎,最后选择离婚,可是却遭到家里的反对。

爸爸头一个站出来说,老王家没有离婚的,你要是敢离婚,以后就别进这个家门。

她离婚了,带着可欣生活,虽然表面上和普通人一样,但实际内心极度不安,正如可欣说的,妈妈经常一个人在房间外头压低着声音哭。这个时候,女儿是她身上唯一能陪伴,能掌控的人。

“我的人生过成这样很失败。除了女儿,我好像什么都没有……”

她有意识地培养女儿对舞蹈的兴趣,希望对方完成自己未竟的梦想。

这像是一桩轮回的诅咒。曾经的她用不跳舞取悦了父母,如今有个女儿也用跳舞来取悦她。

当王兰将所有焦虑、不安与命运的失控感,都投射到可欣身上,生活中除了女儿再没有其他重要的事时,两人的角色不出意外地发生了变化。

表面上看,是王兰挣钱养可欣,可是从心里学角度看,可欣才是那个负责哺育情绪的妈妈。

每当父母说孩子懂事,其实就是在说,孩子压抑自己的天性,在满足父母的需要。

可欣就一直在照顾妈妈的情绪,牺牲着她自己的天性。

她曾经在心理咨询室说过一个重要讯息——

她担心自己读大学后妈妈一个人生活,每当她想到外面的世界闯闯,就觉得自己太自私了,妈妈含辛茹苦养她,而她却只顾着自己的意愿。她想到这里就很矛盾,学习也学不下去。

“她(妈妈)习惯了我在身边啊!”

我说:“可欣的状态很难好,或者说她内心深处不允许自己好,只有她的问题存在,才能继续待在你身边,一旦她的问题解决,她就要去学习,要离开家开启她的人生之路。”

王兰似懂非懂地点着头。

我说:“你还很年轻,得好好规划属于你的生活了。”

这些年我专注儿童和青少年的心理咨询,其实更多时候是和父母打交道。

很多父母来之前低估心理咨询师,觉得我们一张嘴皮子,什么都搞不定,来之后却高估心理咨询师,渴望通过我们,解决生活中的一切问题。

其实我们的工作,就是刨析出孩子的心病,再告诉家长怎样去做。他们自己才是那个真正的医生。

如果父母得知方法,却仍然不肯付诸行动,再顶级的心理咨询师,也没法让孩子变好。

说白了,儿童和青少年心理咨询最难的点,不在他们自己身上,而是在家长身上。

王兰与可欣的咨询交叉进行,第三次咨询以后,我能感受到妈妈的态度有所转变。

人的思维是有惯性的,有很多家长都说自己愿意改变,却不愿或是无力付诸行动。

幸好王兰不是这样的家长。第六次咨询见面时,她看上去轻快了,眉宇间的焦虑也散去不少。

她说自己报了个爵士舞班,居然还能跟上老师节奏,而且和年轻的男孩女孩一起跳,感觉自己也变年轻了。

可欣在王兰身旁笑着说:“妈妈每周两次舞蹈课,我得自己解决晚饭,不过偶尔吃外卖也挺不错的。”

妈妈状态变好,其实就是一剂对女儿的特效药。

这药可以总结成一句话:你不在妈妈身边,她也可以过得很好,现在,你要好好去过自己的人生了。

到第三月的时候,可欣的体重开始下降。同期我结束交叉咨询。

我请母女俩一起坐到咨询室里,先问王兰:“最近感觉怎么样?”

她说:“感觉很好,每周两次跳爵士,至少一次和朋友小聚,吃吃饭、聊聊天,散散步或者去看电影,觉得和朋友靠得更近了。心情好很多,也更平静了。”

我转问可欣:“你最近感觉怎么样?我发现你瘦了很多,觉得妈妈有什么变化吗?”

可欣笑着说:“体重下降不少,心情也很好,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

我继续问:“你觉得妈妈有什么变化,这种变化让你有什么感觉?”

她说:“我觉得妈妈更漂亮了,更有活力,脸上的笑容也变多了。我很喜欢这样的妈妈。”

接下来,母女俩说了很多心里话,我不必在中间引导,只是静静地听着。

聊到最后,王兰说:“你有你的人生,我也有我的人生。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会遇到合适的人,重新开始恋爱结婚。”

可欣说:“我希望你能早点遇到那个合适的人,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幸福。”

王兰点点头说:“女儿的祝福我收到了,我会加油的。”她边说边手握成拳挥两下,母女俩都忍不住笑出声。

差不多就从那时候起,可欣配合饮食、适量运动,体重逐渐下降。咨询四个月后结束,我没有再见过这对母女。

直到一年后,我给王兰打电话回访,听说可欣已经考上名校的舞蹈系。

通常像可欣这种级别的案例,想治愈需要半年到一年,之所以三到四个月就好了,完全是因为王兰的配合。

在我接触过的家长里,能像王兰这样积极配合,快速转变的绝对是少数。如果可欣的爸爸也能参与进来,她的病就能更快治愈。我们尝试过联系爸爸,但他称工作忙碌,不肯出席。

这个男人始终想不明白的是,虽然他不在,但他的影响永远都在。

幸好这对母女,彼此充满爱与关心,并愿意为对方付出,她们只不过是需要有人点醒:过度的爱不是真正的爱,只能让两个人困在原地,无法动弹。

这对母女后面的生活,是让我最有信心的,因为王兰重新开始跳舞了。

她现在的每一支舞都是跳给自己的。

雷一心告诉我,这个故事里让她印象最深刻的,其实是王兰。

很多孩子出现心理问题,和背后的父母是有关联的。而雷一心遇到的父母,一旦意识到孩子的问题和自己有关,多数第一反应是推卸责任。

比如“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早就离婚了”“为你付出这么多,还不领情,真是白眼狼”,隐藏的潜台词只有一句:

这不是我的责任,我没有犯错。

即使父母意识到自己的问题,真正行为上要去转变,也很难。

雷一心遇到过一个患慢性胃炎的女孩,父母的关系很不好,女孩害怕他们离婚,可是只要她生着病,妈妈就全职照顾她,爸爸每个月回来一趟,家里的氛围就温馨一些。只要她的病好转,父母就开始争吵,闹离婚。

夫妻俩的关系不缓解,女孩的病,治愈可能性很低。

但在这个故事里,所有矛盾的初衷,是因为这对母女彼此深爱。妈妈想把一切最好的都给女儿,女儿也为妈妈着想,害怕读大学离开家,妈妈感到孤独。

当王兰意识到,女儿出现这样的问题,是她的责任,几乎立刻就做出改变,没有一点犹豫。

雷一心和我都觉得,这是身为父母,最难能可贵的一种品质——愿意承认我错了,我现在改。


(文中部分人物系化名)

编辑:迪恩 小旋风

插图:大五花

本篇10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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