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陈拙。
不知道有没有人记得这句台词?
小时候电视上常有这种情节,现在才反应过来有多诡异。现在再搜索这个角色,已经是全网吐槽。
我想这种态度的转变,主要是因为大部分人都变得更加珍视生命了,懂得保护自己、享受快乐,而不是非要虐恋情深。
法医叶闻血告诉我,现实生活中碰到所谓的“非你不娶”、“非你不嫁”,一提分手就下跪/纹身/自残的,一定要提高警惕。
他曾经办过一个案子,凶手在新婚前杀死了女友,抱着她的尸体睡了几天几夜,说自己只是不想和她分开。
但在看到尸体的一瞬间,叶闻血就明白,这件事和“爱”没有一点关系,只是一个恶魔的伪装。
这是叶闻血【真线】系列的第三篇故事。
后来我才知道,祥源里小区遇害的那个女人,是她们圈子里非常著名的“恋爱教母”。
民警解锁她手机的时候,手机被涌进来的消息卡了足足10分钟,全是各种小姑娘在找她咨询“情感问题”。
她的学生们叫她“秋姐”,语气充满尊敬。她写的一本“恋爱秘籍”在几十上百个群里流传,女孩们在群里互帮互助,交流各种聊天技巧。
最后一个见到秋姐的是她的大学同学、最好的小姐妹。那天秋姐收拾了一个小小的行李箱,从她们的合租屋搬了出去。秋姐告诉她,自己遇见真爱了,打算退圈结婚。
数天后,秋姐被发现死在一间小公寓里。
我们赶到现场的时候,屋子里只有她和她最喜欢的那只布偶猫。
电梯往上升的时候,我就开始觉得不对。
案发地位于居民楼的16层,伴随着电梯的升高,我闻到了现场的味道。但这次的味道很怪,只有血腥味,没有尸臭味。
一般出现这种情况,说明楼上肯定没有尸体。可能人没死,或者楼上只是一个案发现场,尸体被转移了。
16层到了。电梯门打开,穿过警戒线的一瞬间,我又闻到了一点不一样的味道。
有点像油漆,又比油漆要淡,感觉特别特别熟悉,我肯定在哪里闻到过,但又一时想不起来。
到底是什么呢?我皱着眉,穿好基础设备,走进了房间。
不同于有些破旧的老小区,这个房子装修得很精致,简约轻奢的风格,感觉屋主的品味相当好。穿过玄关后,这种“性冷淡”的风格立刻转化为一种冷峻,客厅的地面、墙壁、天花板上溅满了大片鲜红的血迹,在灰白色调的装潢中显得更为刺目。
看这个出血量,我立马放弃了最初的一丝侥幸心理,人铁定是没了。
我跟着血迹走到卫生间,这里的血迹比客厅还多。我用手电照了一下里面,没看见尸体,只看见血泊中有大片蛆虫。
光是血吸引不来这么多蛆虫,凶手应该是在这里分尸了,有碎肉残留。卫生间狭小、用水方便,很多嫌疑人会在这里分尸,以为好打扫,但其实各种犄角旮旯都非常容易留下痕迹。
我站在厕所门口做了几分钟心理建设,还是不想进去,做了个标记,掉头往客厅的另一头走去。
阳台处隐约能闻到一股熟悉的腐臭味。我循着臭味走到阳台角落里,这里放了三个行李箱,还有五六个塑料的大收纳盒。
打开行李箱,我终于找到了腐臭味的来源。不是人的遗体,是一只死猫。
小猫又做错了什么。我啧了一声,盖上行李箱。
唯一的腐臭味来源也不是死者,再说现场有分尸痕迹,分尸一般都是为了抛尸,按常理来说尸体应该不在这了。但我总觉得还有一点不对。
进门时闻到的那种淡淡的油漆味还没有找到源头。
再次搜索整个房间,我注意到客厅空调旁有个用床单盖着的大的正方体的东西。油漆味似乎是从这里传来的。
我伸手掀开了床单,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玻璃鱼缸,装满了乳白色的浑浊的“水”。我贴近鱼缸的底部,隐约看见了里面的东西——两对手臂、大腿和一个被破开的躯干,就像在学校的标本室一样,交错放着。
尸体就在这里,或者至少,一部分在。头部不见了。
熟悉的油漆味,原来是福尔马林。
卧室里传来了喊声,我连忙放下床单跑过去,看见陈哥手里抓着被子呆呆地站着,床上被子原来的位置,躺着一个圆柱形的密封玻璃罐,玻璃罐里也是同样浑浊的液体。
到后来很久,我都非常非常后悔自己当时一时冲动,跑过去看了一眼那罐子。
那一眼让我永生难忘——我和“她”对视了。
这是一个很美的女人。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话,我觉得,她的目光很茫然,好像陷在一场深深的梦里。
举着解剖刀,我在解剖台前站了很久。面前这具尸体,似乎没有什么需要我动刀的地方,她已经被完全“拆开”了,是我们从鱼缸、罐子里把尸体取出,大概拼了起来。
整具尸体被泡得发白,但基本没有什么损伤腐坏。
福尔马林能延缓腐败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少,但实际上做起来并不简单,直接泡是完全不行的,必须抽干血液、消毒,然后将福尔马林按照一定的比例混合,注射进血液,再泡入福尔马林。
这一套操作难度很高,一点不仔细都会失败,凶手做到了。整具遗体除了基本的变色、发白,几乎没有变化,也没有浓烈的气味。
血渍发出异味引来邻居报案的时间,会比尸体臭掉晚很多,这样就为他争取了潜逃的时间。
更恐怖的是,即使发现了尸体,我竟然找不到死者的致命伤。
所有整块的皮肤上都没有明显的创口,所有内脏全部被剪开清洗过。如果说法医是与死者对话,这个女人,就好像张开嘴冲我大喊着,舌头却被人剪断了。
我盯着分尸的创口,脑海里想象着到底是谁能做得如此干脆,突然一个念头闪过,浑身冷汗就冒了出来——
这些创口如此平滑,没有一丝拖泥带水,简直……就像用我手中的解剖刀划开的。
我的对手,也许是一个“同行”。他分尸不是为了抛尸,而是为了破坏尸体、毁灭关键证据。
我脑海里想起一个朋友们经常用来打趣我的问题:法医能不能做到完美杀人?
深呼吸了几次,我冷静下来,重新检视解剖台上的女人。四肢、躯干、内脏,唯一基本没有被破坏的,就是之前吓了我一跳的头颅。这里一定能留下些什么证据。
许多死法都会导向呼吸、大脑等核心器官,头颅是最关键的证据之一。我怀疑嫌疑人也知道这个道理,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他没有进行破坏。
我轻轻撬开尸体的嘴巴,死者的牙齿根部泛着淡淡的红色。这是机械性窒息的迹象。
为了进一步确认,我用刀尖慢慢刮开颈部的肌层。虽然脖子已经被砍断,但还是能看到皮下出血的痕迹。这似乎也印证了窒息的猜测。
我正要拍照留存,突然发现颈部的断口处有一处创口好像有点怪,比切割的线要斜一些。
如果是一般的凶手,创口模糊、交错再正常不过,但这个人,我觉得不会。
我沿着刀痕小心地往下,分离皮肉,果然在下面的颈部大动脉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创口,是生前伤。
我的心砰砰直跳。差点被“他”糊弄过去了。
死者生前可能有过窒息,但颈动脉破裂才是真正的死因,所以客厅才会有那么多喷溅状血迹。她的内脏发白,也不止是因为福尔马林浸泡,还因为大出血导致的苍白。
所以,很有可能是先用窒息控制,再刺伤颈部;或者刺伤后再闷住口鼻。
我想象了一下那个姿势,那会是非常快的死亡。
至于死亡时间,我们另有办法。同事从我没敢进去的那个厕所里带回了一些“白胖胖”,根据它们的成熟度,可以倒推分尸发生的时间:两周以内、一周以上,案发应该在9月18~20号左右。
室内地面打扫得很干净,已经提取不到脚印、拖拽痕迹等,但厕所的地缝里分析出了两个人的DNA,一个与死者匹配,另一个则属于一名男性。
我倾向于认为,这就是凶手的DNA。虽然他表现得冷静、专业,把尸体处理得非常干净,但他还是在分尸时不慎割伤了自己一点,最终留下痕迹。
触物留痕,即使是“专业人士”,也不可能做到完美杀人。
结束解剖,嫌疑人的形象,在我脑海中有了一个大概的轮廓。
冷酷准确的分尸手法,熟练使用福尔马林,证明这个人很有可能有医学相关经验。
死者身上没有挣扎反抗的痕迹,案发又是在室内,她和凶手应该比较熟悉。
屋里既有男人的衣服、用品,也有女人的。虽然环境中提取的DNA还没有来得及比对,但可以大胆推测,这是同居的两人之间发生的一起情杀。
我猜测的另一个依据是,嫌疑人把死者的头颅带到了床上,而且明知有证据却没有破坏。我觉得这件事肯定是有目的的。嫌疑人可能是想抱着她的头颅,在两人共同的床上睡一觉,或者别的什么。
虽然这么想有点变态,但解剖同居女友就不是正常人能干的事,肯定不能用普通人的心态去揣测他。
这也是我报告最后强调的一点,我认为,凶手的举动不是在简单地毁尸灭迹,而是明显有享乐的性质,这个人很可能有精神或心理问题。
人一旦开始“享受”杀人,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情。
在案件分析会上,外侦的同事也展示了他们这两天拿到的信息。
根据案发现场房子的户主反映,这个房子不是出租屋,平时是他们的儿子在住,此人名叫杨文至,今年32岁,是市三甲医院的一名神经外科医生。
杨文至父母的DNA与现场提取的男性DNA比中了亲属关系。
医学博士,神经外科医生,听到这个消息我非常兴奋,这不就跟嫌疑人娴熟的分尸技巧对上了吗!
可BUG的地方是,无论杨文至的父母还是同事,都说从未听过杨文至有一个同居的女朋友。
他们对这个人的印象是自律、优秀,平时工作非常忙,下了班就健身,从不让人操心,也没什么朋友,“感觉只爱工作”。
直到警察找上门前,杨文至父母还以为儿子在美国。他们收到的最后一条消息是9月20日,杨文至告诉父母说自己受医院委派出国交流,还拍了一张机舱内的照片。
我们查到了杨文至的机票信息,但航司记录显示他根本没有登机。出国应该只是他的一个障眼法。
紧接着,图侦警察发现,9月28日,监控拍到了杨文至最后一次进入案发现场。
此时应该已经是案发一周后,他穿着普通的白T,甚至没有戴帽子口罩遮挡面容,神情非常平静地上楼,待了半小时左右,又神情平静地下来了。
在监控里看到他脸的一瞬间,我脑海里有一种直觉:就是他。
就是他,平稳地持刀切开自己的恋人的时候,他一定就是这样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平静到令人毛骨悚然。
他似乎有充足的把握,我们看不穿他留在尸体上的谜题,也找不到他。
从这段监控往后,我们再也没有找到杨文至在任何地方出现的监控视频,他的手机也没有联网、通话的记录。
一个大活人,就这样人间蒸发了。
案发第5天,同事在库里找出来一起疑似受害者的报案。有一个叫许秋的女人在瑞士失联,她父母最后一次收到她消息也是在9月20日。
联系上报案人后我们发现,许秋发给家人报平安的照片和杨文至发给父母的一模一样,也是一张机舱里的照片。
杨文至根本没有去美国,这个许秋恐怕也没有,甚至,消息发出去的时候,她应该就已经死在那座小公寓里了。
可是,为什么是她?杨文至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面对我的这个问题,同事的表情变得有点尴尬,他说:“这个许秋……好像是个拉皮条的。”
说拉皮条的还不够准确,这女人简直是个恋爱教母。
走访发现,许秋是一家高端KTV的老板。表面上,这家KTV只是提供娱乐场所,实际专门给一些大老板和想傍大款的女孩之间牵线。许秋在其中,负责的是培训女孩。
她教女孩化妆、整容、穿衣打扮,关键是教女孩怎么撩人、怎么读懂男人的需求,怎么向男人伸手要钱。她带出来的女孩,有不少最后甚至“上位”成为老板太太。
而许秋能干这一行,靠的不是别的,纯是经验。
据说她从大学就开始被包养,最多的时候能同时把着好几个老板,一次生日收好几十万的礼物。老板们明知道她干这行,照样打钱,说不图她漂亮,就图她懂男人心。
听到这里我就嘶了一声:“杨文至和她就是这样认识的吗?”
同事摇了摇头,说这就是奇怪的地方了。杨文至虽然也是个精英医生,但收入比起许秋平时找的那些老板差了十万八千里。他们给许秋的合伙人看过杨文至的照片,对方也不认识这个人。
我说,那有没有可能是许秋的追求者?
民警说,也不像。他们查了两人的经济往来,发现两人至少四年前就认识。早期的转账基本是许秋打给杨文至,后来才渐渐变成杨文至零碎转一些给许秋。哪有恋爱教母给追求者打钱的?
而且,许秋的合伙人还提供了一条关键信息,据她说,许秋失踪前把手里的股份全转给了她,说自己遇见真爱了,要上岸结婚,结婚对象是个“圈外人”,她们都不认识的。
她说的这个真爱,会是杨文至吗?一个反社会人格,骗了一个情感教母?
案发第8天,我们终于找到了杨文至。在隔壁市的拘留所里,民警指着一个头发斑白、胡子拉碴的衰人对我们说:“就是这个了。”
他告诉我们,之前他们在一次扫黄打非行动中将此人抓捕归案,不久前收到协查通告,才发现正是我们在追捕的嫌疑人。
我还以为杨文至用了多么高科技的方式躲避我们的天罗地网,没想到竟然是因为他离开现场后就跑去嫖娼了,一直躲在卖淫窝点里没出来。
我也想象过,能做出那样完美的分尸的神经外科医生,面对审讯会是怎样的冷静、缜密,结果杨文至让我大失所望——
他直接就是一个无理取闹、破了大防,先是质疑警察凭什么进他家,又是抵赖自己没回过家,最后干脆破口大骂,要找律师把警察关进监狱……
直到审讯民警脱口而出一句“你父母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一定很失望”,杨文至才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平静了下来,开始招供。
在杨文至的口供里,他对许秋的“另一份工作”完全不知情,也没有什么反社会人格,他仅仅只是一个被多次劈腿的可怜男人而已。
杨文至在大学城认识的许秋。他对对方一见钟情,苦苦追了她好多年。
刚开始许秋完全不理他,到后来好不容易松口答应了,也一直只肯搞地下恋情,不让他告诉任何人,甚至不肯跟他拍任何合影。
这段感情非常不平等。许秋性格很傲,经常冲他发脾气,骂人还特别难听。她整天出去,却从来不告诉他自己在干什么,一问就发火。
杨文至甚至曾经在女友手机里发现她和别的男人聊天,但他跑去质问时,反而是许秋先发制人,指责他对自己不够关心,否则她怎么会需要向别人寻找慰藉?
这件事最终以杨文至买东西赔礼道歉收场。
就这样两人拉扯了四年,杨文至觉得到了结婚的时候。他邀请许秋来他家同居,还专门为女友的猫买了监控摄像头。
随后,他就在监控里看见了女友带着陌生男人回家。
坐在审讯椅上,杨文至神色十分痛苦,他说其实当时他真的愿意原谅许秋,他只是想知道为什么、自己做错了什么,哪怕她像之前一样埋怨他也好。没想到两人争执起来后,许秋直接提了分手。
“我都没提分手,她凭什么?我们不是说好要永远在一起吗?”说到这里,杨文至已经掩面大哭。
我都有点看不下去了,下意识想过去拍拍他,结果旁边的民警一把拉住了我,眼神示意我“看”。
我再一转头,就看见杨文至正从手掌的缝隙里看着我。
他根本没在哭,那目光令人毛骨悚然。
杨文至还在说着自己如何如何深情:抱着女朋友尸体不撒手,以至于明明有逃跑出国的航班却忘了坐;不吃不喝差点饿晕过去,决定嫖娼来掩盖痛苦……
我在屋里有点坐不下去了,决定出去抽根烟歇歇。
没一会,另一个同事也出来抽烟了,我俩并排站着,我忍不住问他:“你相信他说的吗?”
同事反问:“怎么,你不相信?”
我烦躁地弹了弹烟灰:“废话,怎么可能。”
我是一名法医,我只相信证据。杀完人那么镇静地分尸、掩盖创口,用死者的手指解锁手机给死者家属报平安,完了还撂下尸体去嫖娼,这是老实人?
更何况,他一个医生,家境工作长相样样不差,对方要是对他这么不好,他干嘛死乞白赖谈了四年,还要跟人家结婚?
两个人的手机都被他删光了,现在都由着他说了。
杨文至这个人,给我一种很不好的感觉。我现在能想到一个可以查的疑点就是,他说自己是诚心计划和许秋结婚,那为什么杨文至的父母都说不知道他有女友?
我们打算再接触一下杨文至的父母,没想到不等我们上门,这对老人先来了警察局。
之前采血的时候,我见过这两位老人一面,都是高中老师,说话非常文雅和气,也十分配合。所以这次见到他们,我心里更多的是遗憾甚至抱歉,主动把杨文至招供的内容告诉了两位老人。
就在我面前,两位老人的面色一点点变了。
杨文至母亲眉头越皱越紧,突然打断了我:“你们是不是没脑子?”
我一愣,没反应过来,杨文至母亲就开始疯狂输出:“你们就是一群败类,抓不到杀人犯就抓我儿子来顶罪!我儿子这么乖巧懂事听话的一个人,绝对不可能干得出杀人分尸这种事!你们这么徇私舞弊是要遭报应的,把我儿子放出来!听到没有!不然我就死在你们这里!”
现场一片混乱,同事拉着我往后退,紧跟着有一个老人的声音响起:“够了!”
是杨文至的父亲,他狠狠拽住了妻子,怒声训斥道:“闹够了没有,嫌不嫌丢人!”
老人转过来,双手合十向我们道歉,我们赶忙去扶他。
杨文至父亲十分卑微地请求道:“警察同志,我们能不能看看他,如果他真的干了这个事,我们决不姑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们都是知道这个的,就希望能看他一眼……”
他这一番话说得闻者伤心见者落泪,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让父子见一面。
戴着手铐的杨文至一出现,杨文至母亲就彻底崩溃了,冲上来拉扯警察,一边骂我们虐待他,一边搂着儿子哭喊着:“宝贝啊你受苦了,是不是他们冤枉你,你跟妈妈讲,我一定给你申冤,不让别人欺负你……”
我们正被吵得头疼,又是杨文至父亲一声怒喝打断了妻子。他两眼直直地望着儿子,说:“是不是你干的?”
杨文至砰的一声跪下了,重重地磕了三个头:“是,我对不起你们。”
可能是刚才杨文至假哭给我留下的心理阴影太深了,现在看他一跪,我还是觉得他好像在表演。
紧接着,杨文至父亲也说话了,他一脸沉痛地转过头来,几乎是抑扬顿挫地对我说:
“警察同志,麻烦你们把这个畜生带走,我不想看到他,我请求组织上严肃处理这个败类,最好赶紧把他枪毙了——”
这段话和杨文至的哭泣、下跪,给我很类似的感觉,就是假。我浑身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
而另一边的杨文至,突然疯了。他大喊着向这边冲了过来:“老东西,你凭什么这么说我?”
民警死死按住了杨文至,他还在地上奋力挣扎,两眼血红地盯着自己父亲:“我走到这一步还不是怪你们?我要是死了,你就断子绝孙了,你死了也不会有人给你收尸!”
“老东西!你不要在那里道貌岸然的装君子,真把自己当个好人了?”
杨文至歇斯底里地大喊着,脸在水泥地上蹭出了一道道血痕,仿佛面具的裂痕。
从被捕时的“发疯”抵赖,招供时的可怜,向父亲谢罪时的痛苦,到现在,我感觉自己第一次“看见”了这个男人的真面目。
而在他的对面,老人的情绪仍然没有一点波动,那副端庄而沉痛的表情,就像画在脸上一样。
直到儿子最终被同事拖走,这位父亲还是彬彬有礼的,再次向我们道歉:“让你们看笑话了。”
他像个得道高僧一样翩然离去,剩下我在原地回不过神来。
这个家庭,太怪了。杨文至母亲颠倒是非的溺爱肯定不对,但杨文至父亲的言行举止也让我觉得怪怪的,只有大义,没有真情,好像在我面前演了一出戏一样。
我们走访杨文至父母家,他们邻居告诉我们,杨家是他们那边的“明星家庭”,因为两口子都是老师,以前全小区的孩子都会送到他们家补课,他们家小孩也是。
杨家父母对别人家的小孩都和蔼可亲,就是对自己儿子严格,当别人面也训。当年他家小孩补课回来经常跟他们说,杨家哥哥又挨打了。
到现在孩子三十多岁,还能听到他们屋里杨父大声训斥儿子甚至打儿子的声音。
说到杨文至结婚的事,他们特别自然地说“知道啊”,杨文至上次来串门,还说要请他们喝喜酒。
就是后来他们和他父母提起,老两口脸色不好看,说没有的事,“可能是看不上那个儿媳妇”。
这对父子之间,撒谎的竟然不是杨文至,而是他父母。
杨文至到底是本身就有点问题,还是在这个虚伪的、高压的家庭中一点点扭曲了性格,我们不得而知。
我们知道的是,表面看来,这一家仍然是模范家庭,有一个种满青竹的小院,一对德高望重的父母,一个在大医院做医生、逢年过节都回家的好儿子。
有许多次,这张面具出现过一丝丝裂痕,又很快被缝补:
我们查到,读书的时候,杨文至曾经用笔插瞎了同学的眼睛,因为杨文至父母四处托关系,他没有付出任何代价。
有一个邻居提起,他们附近之前有一户人家,和杨家闹过不愉快。好像是家里小孩走丢了,因为小孩失踪前和那时候上初中的杨文至闹过矛盾,那户人家怀疑小杨文至把人带到湖边去了。
但也因为没有证据,不了了之,后来人就搬走了。
还有一些不着边际的猜测。比如,杨文至家是一个老小区,我们这边的老小区大多遍地是流浪猫散养猫,但他家那个小区,我从没见到过。
唯一见过的一只,是杨文至家阳台上那具猫的尸体。
直到命案发生后,杨文至的邻里、同事仍然坚信这是一个优秀、精英的“孩子”,“可能是被逼急了吧”。
杨文至的父母直接找了好几家鉴定机构,要给儿子做精神鉴定,说他案发时是精神分裂。杨文至也在拘留所里拼命“装”精神病,整晚不睡觉说有人要杀他。
我们再要审讯他进一步的细节,也完全得不到正常的回答了。
杨文至一会神神叨叨地说,许秋没有死,他(杀人后)想坐飞机离开,是许秋拉住了他的手不让他走;一会甚至说,自己去嫖娼是为了气气女朋友。
最后法院找的司法鉴定机构鉴定出来,还是认为杨文至是完全民事责任人。
他只是在装疯,就像他扮演一个正常人、扮演一个好儿子,这么多年。
直到最后,我也无法确认,那间小公寓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也许是许秋一直扮演着一个模范女友,就像哄大老板一样哄着杨文至,最后秘密败露,杨文至恼羞成怒杀人。
也有可能杨文至说的一部分是真的:许秋暴躁任性,他则任打任骂。
他可以做到,但这仍然是一场扮演,就像在父母面前扮演完美儿子那样,只要是扮演,就会有演不下去的一天。
杨文至的雷区是被“抛弃”。在公安局,他被自己亲爹当众大义灭亲“抛弃”的时候,那种崩溃,我毫不怀疑,如果没有民警在旁边,杨文至会一刀把他爹也捅了。
“恋爱教母”许秋,会发现不了这个男人、这段关系的诡异吗?
也许真的会。
许秋最亲密的人有两个,一个是杨文至,另一个是大学同学、KTV合伙人、合租室友小媛,案发后也被我们带回调查。
据小媛说,许秋对于亲近的人,总是“刀子嘴豆腐心”,甚至确实有些蛮横。她觉得许秋是因为干“这一行”,积压了太多的怨气。
许秋跟第一个老板的时候,还是个大学生,把包养当恋爱,怀孕后计划着毕业就结婚,结果老板告诉她,自己家里有两个小孩,大的那个比她还大。后来他就跑了,还找了个女孩捎信来说他出事故死了,就怕许秋沾上他。
打那以后许秋就变了。她越擅长哄老板,对亲近的人就越爱发脾气。本质上,她非常没有安全感,只会用凶狠的话一次次测试他人对自己的包容。
从大学开始,小媛就像许秋的跟班一样,许秋做什么她做什么。
直到许秋失踪前不久,两人第一次吵了一架,因为许秋为了结婚要退出KTV,而小媛坚决不让她走,甚至拿自己的“干爹”威胁她。
事情败露后,这个女人楚楚可怜地对我们说:“这个事情是她要做的呀,她走了,以后出事让我担,这怎么可以?”
如果真的只是怕担责,她退出KTV不就得了?舔着许秋的这些年,她赚了那么多钱,却还留着一手,预备某天KTV的事情暴露,好把许秋推出去当替罪羊。
她从来没有心甘情愿地接受许秋的“刀子嘴豆腐心”。
就像一场黑色幽默,许秋明明有那么多哄人的招数,却从来不用在最亲近的人身上,一边真金白银地给小媛、杨文至花钱,一边无底线地冲他们撒气。
她以为对方百依百顺就是真爱,可其实,那只是别有用心和病态。最会“谈恋爱”的人,最终死在了恋爱里。
听完这个故事,我想起两句话,一句话是“爱一个人,就要爱他的全部”;
另一句话是:“你这个需求只有骗子能满足。”
我相信爱很伟大,能移山填海,但真正的爱也非常敏感脆弱,它需要“将心比心”,需要不断维护,而不是说两个人相爱,就可以把自己的负面情绪甚至恶意都肆无忌惮地发泄给对方,不考虑对方的感受。
我又不是皇帝,真有人给我当丫鬟,我恐怕还得担心人是不是图我腰子。
爱之所以伟大,是因为他不分贵贱,我们所有人,都配得上一份平等的、有波动然而真实的爱。
(文中部分人物系化名)
编辑:卡西尼 小旋风
插图:大五花
本篇共9311字
阅读时长约24分钟
如果你想阅读更多【叶闻血】的故事,可以点击下方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