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后，老马就格外关心别人看他的眼神，特别是遇到以前的下级、同事的时候，老马一边和他们握手，寒暄，一边认真甄别对方目光中的含义，想从里边读出点更丰富的内涵来。好在下级和同事们对他这个老领导还足够尊重，口中“马总，马总”地叫着，眼神热切而又关心。老马心里暖洋洋的，感觉又回到了自己当总经理的时光。
有一次，老马在公园门口遇见了办公室的小段，小段老远就伸出双手，口里喊着“马总，好久没见您了。”一路小跑着到他面前，双手握着他的右手，上下左右摇晃了半天，激动得像遇见了久别的亲人。老马抽出手，拍着小段的肩膀，亲切地说：“怎么样，工作还可以吧？”小段说：“马总，您打的基础好，工作都还好，大家都很想您，您一定要多回公司指导大家啊。”老马笑眯眯盯着小段的眼睛看，小段的眼睛里繁星点点，老马满意地点了点头。
哲人说过，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一个人内心的所有信息，都会反映在眼睛里，并以眼神的方式呈现出来。能够读懂对方的眼神，也就窥视了他的心思。老马对自己很满意，当了这么多年公司领导，先不说创造了多少辉煌的业绩，单就研究眼神这一点，谁能与我争锋？正是因为自己对各类眼神的深入研究和关注，才把纷杂的人事问题料理得井井有条，人事顺了，各项业务才有声有色，风生水起。
老马经常背着手在公园转悠，他不喜欢下棋，也不愿意加入到打太极拳的老人队伍中，他喜欢一个人到处看看，思考问题，或者回忆过去。自己的职业生涯是从惊涛骇浪中闯过来的，有很多难忘的事情值得好好回忆一下。每一场商战，每一次临危不惧扭转乾坤，都是可供回忆咀嚼的好素材。“还有什么事情比怀念过去更让人心情愉快的呢？”老马想。
老马不愿意去公司，退休就是退休，不能再和单位拉拉扯扯的，去了的话，客不客，主不主的，大家都别扭。何况，自己的继任者会怎么想？老下属们会怎么看？这些都是问题，老马心里清楚，尽管大家看自己的眼神没有变，但是，距离才能产生美的。
天有不测风云，一年后的秋末冬初，老马突然就得了一场大病，在医院躺了两个多月，在鬼门关前打了个照面又回来了。康复后的老马更加深刻地意识到健康的重要和生命的脆弱，他想：“人生三万天，一点也不假啊，自己剩余的时间不多了，趁还能活动，真的需要出去走走了。”
天气转暖，老马决定到公司去看看。
说去就去，老马没有犹豫，他戴上老花镜，打了一辆出租车，悄悄来到公司。他先来到业务楼，业务楼里还是一如既往地忙，人来人往的，每一层楼都有喋喋不休的打电话声音。老马背着手，随便进了两个办公室，出乎意料的是，很多员工的面孔都是陌生的，也没有出现他想象中的热烈欢迎场面，大家看他的眼神毫无温度，既陌生又冷漠。
老马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看了看墙上挂着的公司企业文化宣传版面，还是自己在任时候的内容，确定没有走错，但是，为什么这么多员工都不认识呢，原来那些熟悉的面孔呢？那些见了他就激动的眼神呢？
老马有些失落，他在走廊里徘徊了一会儿，一种物是人非的悲哀像冷空气一样包围了他。他扶了扶花镜，决定再到行政楼去看看，那里是自己当年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地方，许多关系到公司命运的指令，都是他从那里发出来的。行政楼里有他大把的美好回忆啊。
行政楼在业务楼的后边，老马来到楼前，被一个保安拦住了，保安很年轻，老马盯着他看了看，不认识。老马说：“我以前在这里工作，想上楼看看。”
保安礼貌地做了一个请出去的手势：“老同志，办公区域，闲人免进！”
“我怎么成了闲人了？你知道我是谁吗？”老马有些生气，习惯性地用一根食指点着保安。
“不管是谁，没有总经理的指示，谁也不能进。”保安目光冷淡，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老马气愤了，他嘴唇哆嗦着，盯着保安的眼睛看了半天，严肃地说：“小同志，你什么眼神？看人怎么能这么看？”然后，头也不回，气咻咻地走了。
老马郁闷极了，在家躺了三天。他实在想不通，社会为什么变化那么快，这才一年多，就换了这么多人。老马心里像堵了一团棉花，透不过气来。
老伴在一旁劝他：“老头子，人走茶凉，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是自然规律啊，人家不能一直踩着你的脚印走路。不要难受了，出去散散心吧。你都退休了，还在乎这个，真是！”老马忽地坐了起来，他颤抖着手，戴上老花镜，盯着老伴的眼睛看了一会儿，轻声质问道：“你怎么这么看我？你什么眼神？”
作者简介：游金营，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小小说学会会员，河南省小说研究会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