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阴冷的腊月的一天下午，天空像肮脏的破布，有风。
应该是周末吧，我奉老婆之命到菜市场买菜。
到菜市场口的时候，我看到那位卖菜的大姐，蹲在一堆红萝卜和一堆土豆旁边，手抄在低廉枣红鸭绒袄的袖子里。看到我走过来，她赶忙站起来，脸上有了笑意，期待我买菜的样子。
我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她一眼，但是没有买她的菜。萝卜土豆这些东西，我小时吃伤了，现在很少愿意吃。
看到我无意买她的菜，她收了笑，又抄着手蹲下了。
在菜市场逛游买菜的时候，我不禁想起了我的大姐。
我的大姐长我十三岁，我小的时候，带我最多的，是大姐。我自然也很依赖大姐，可以说是大姐的跟屁虫。
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物质匮乏，许多农村家庭似乎都缺衣少食。那时不像现在，孩子们很少有零食吃，正顿饭也单调得很，无非是粗粮馍，面汤，用萝卜白菜腌的咸菜之类。
就在那样的时代，我的童年却有着非常难忘、非常美好的味道，那些味道大多是大姐赐予我的。
初春的时候，大姐会带着我到村外的田埂上，刨一种我们那里叫“龙葱”的野菜。在地埂的荒草的干叶子中间，大姐艰难寻找着“龙葱”的干叶，然后用䦆头刨出“龙葱”，除去干叶，里边是肥胖、洁白、鲜嫩的芽。每刨出一棵，大姐就会剥尽干叶，把嫩芽送进我的小嘴里。我把那“龙葱”嚼得很响。“龙葱”脆生生的，有着淡淡的鲜甜味，好吃极了。
那东西本来不多，刨挖的村人又多，我跟大姐半晌才能刨十棵八棵。大姐极少吃，我有时把剥好的“龙葱”送到大姐的嘴边，大姐总是说：“这是小孩子吃的东西，大姐多大了，还吃这个？”
夏天的时候，大姐常常到野外割草。那时生产队都喂有牛马骡子，割草是个常有的农活，五斤草可以挣一个工分。大姐割草回来，让青草在生产队过秤之后，就会挎着草篮回来，那时大姐往往看起来有一些疲惫。而我却早早站在家门口，等大姐回来。一看见大姐就喊叫着跑过去，掏大姐的口袋，十有八九能掏出好吃的东西。有时是“羊角”（一种草果，形似羊奶，多汁），又脆又甜；有时是“黑脸茄”（一种草果，果紫色而圆），大姐小心用书纸包着，味道甜而微酸，一吃那个，嘴巴、牙齿和舌头都成了紫色；有时会是青豌豆角，剥开青皮，圆圆的豌豆粒放进嘴里，是粮食的那种甜香，带着淡淡的青草气。
多少年了，至今我还常常梦见我站在老村的青石板上，期盼大姐割草回来，期盼那不能预知的乡野美味。
秋天的时候，大姐割草或干别的农活回来，带给我的美味就更多了。
最令我难忘的，是酸枣。我们那里的沟沟壕壕里，多有酸枣树。每到秋天，酸枣就被秋风吹红了。大姐每次下地回来，口袋总是鼓鼓的，里边是鲜红或者暗红或者红白相间的酸枣。每次，当我迫不及待地掏大姐的口袋时，大姐总会说“别急，别急!”然后自己掏出一大把，挑出一颗最大最红的，丢进我张开的嘴巴里。酸枣大多是浓浓的酸甜，也有少数是纯甜的。
多少年了，家乡酸枣的味道，仍是我心中最美好的味道。
大姐每次去县城，也必定要给我带回一些好吃的。那时候没有交通工具，去县都用腿跑，去县可不是小事情。加之经济拮据，大姐很久才能去一次县。大姐去县回来，带给我的可都是顶级好吃的东西：一把炒花生啦，三五个核桃啦，甚至可能是两三个大白兔奶糖!炒花生吃起来满嘴焦香；核桃更是浓香袭人，让人舍不得下咽；大白兔奶糖，那种奶甜奶香呀，让人吃一次就要对小伙伴们炫耀几天，惹得小伙伴们口水直流……
但是，我记得，这种大姐从县城带回来的好东西，大姐很少吃过，她总是那句话：这些都是让小孩吃的东西，大姐都多大了？
在菜市场逛了好半天，买了几种蔬菜和一块猪肉，出菜市场的时候，我又看见了那位大姐。
她那时是站在土豆堆和萝卜堆的旁边，不断轻轻跺着脚，两只手也不时相互搓着。是的，接近黄昏，风更大了，天愈加寒冷了。她的土豆和萝卜堆并不明显见小，看来是没有卖去多少。
我经过她身旁的时候，看到她的两只手背上，竟然都有几个大小不一的冻疮，青紫青紫的，似乎还有溃烂。
如今生活条件好，手上有冻疮的人很少了。
我要了她五斤土豆。她快乐地跟我交谈着，挑最大最好的往塑料袋里放，上秤，结果是五斤六两，我说行，付了钱。
我带着菜走出十几步以后，想了想，又返回她的菜摊前，买了五斤萝卜。她忙着给我挑萝卜，上秤，很高兴。
——那位卖菜的大姐，相貌像极了我当年的大姐；大姐当年，冬天的手背上也有着好多个冻疮，如今仍留有疤痕。
作者简介：贺点松，男，1967年生，现任教于河南省渑池县一高。坚持业余文学创作30余年，已在《莽原》《大观·东京文学》 《牡丹》《洛神》等刊物发表中篇小说8篇。另有小小说、短篇小说、诗歌、散文等300余篇(首)，散见于《百花园》《奔流》《安徽文学》《当代小说》《时代文学》《短篇小说》《诗刊》《星星诗刊》等数十种报刊。部分作品被广泛转载并译介到国外。曾荣获《百花园》“第三届小小说全国金奖大赛”优秀作品奖，“中国梦·敬老情”全国征文大赛诗歌类金奖，《大观·东京文学》“中国梦·家乡味道”全国征文大赛三等奖等10余种奖项。有小小说集《扫落满天星辰》及诗集《河流》面世。运营文学、情感类微信公众号“文字的光亮”。共计发表作品1500余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