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明:如果说重庆两派大规模武斗起于1967年5月,使用冷兵器只持续到7月,不到三个月就开始使用热兵器,走完了人类社会几千年甚至上万年的历程。其速度之快,真是惊人!
马克思说:“革命是人民群众的盛大节日。”从文化大革命一开始,城市就充满了这种“节日”的气氛。解放碑周围,到处都是大字报,到处都是人群。开始,大字报还很有内容,既有长篇大论,又有小品拾零。记得1966年9月期间,二十九中的毛泽东主义战斗团曾经在三八百货商店(现重庆百货商店)旁边的墙上,定期张贴他们写的《山城拾零》,文章短小,内容幽默,很受看,一贴出来就人山人海的挤着看。那时,人们围绕大字报议论和辩论,都还比较讲规矩。但是,到了1967年5月,大字报已经开始减少,代替大字报的是大标语。不管哪个贴出的大字报,一转眼就会被对方用大排笔在上面涂抹成大标语。于是,满城都是“热烈欢呼……!”“强烈抗议……!”“严正警告……!”“誓死捍卫……!”“坚决砸烂……!”之类。围绕大字报进行议论和辩论的也没有了。即使有一两个不怕事的,出来说一两句,马上就会遭到不同观点的人反对,“文斗”也就很快会演变成“武斗”。虽然如此,人们还是那样激情满怀,在解放碑转悠,感受那种“节日”气氛。
1967年的整个5月份,形势真是大起大落。5月16日,中央出了“红五条”(即《中共中央关于重庆问题的意见》),宣告“革联会”“寿终正寝”,引起八一五派不满。然后又有毛泽东表扬驻军的批示,又给八一五派打了强心针。由于驻军坚决支持八一五派,八一五派实际上掌握着大权,反到底派往往受压。因为受压,就更不服气,争斗也就更加厉害。接着,“省革筹”的张(国华)、梁(兴初)、刘(结挺)、张(西挺)又分别跑到重庆来。虽然张国华不表态,但梁兴初却公开支持八一五派,刘结挺、张西挺又公开支持反到底派。他们各自暗中活动,使两派更加对立,争斗也就更加激烈。
我们学校在南山的半山坡上,交通不便,消息闭塞。可能是由于原八一五战斗团团长郑望生在“砸”和“保”中骑墙,学校里两派之间矛盾并不激烈,相处也还算友好。因此,两派的人都觉得呆在学校没意思,不能感受“大好”的革命形势,于是纷纷到周围的工厂去“学工”,名为参加劳动,实为参加武斗。我们井冈山战斗团联系了三联柴油机厂(后改为重庆柴油机厂),这个厂在海新街上,离南岸区区政府所在地上新街很近,反到底派的人多且又掌权,有一幢单工大楼,在厂里吃食堂也方便便宜(要自己掏钱)。“学工”期间,我们帮他们写大字报,连车间也没进过几次,何谈劳动。没过多久,风声就紧张起来,不少同学就纷纷回家,我却坚持下来。为了应对武斗,厂里的年轻人就用废锉刀之类在砂轮上磨匕首。锉刀很厚,要磨成匕首需要耐心,也还需要一定的技术。听说有人劲使大了,把砂轮也打烂了,几乎伤到人。我也去磨了一把,还没磨好,听说这样的事,也就放弃了。
那时重庆还没有长江大桥,过河过水不方便,南岸也就相对落后。上新街一带,反到底派居多,也就相对风平浪静。我家住在朝天门,觉得厂里呆着没意思了,我就回家,进城看大字报,听小道消息。那时的大字报已经很少有揭露批判走资派的内容了,大多是哪儿发生了武斗,哪儿又打伤了多少人之类。虽然还没有开始动枪动炮,但让人感觉到战争似乎已经打响。虽然到处都在武斗,不知为何,却没有引起人们的恐慌,反而让人们兴奋不已。如果哪儿真的发生了武斗,人们不但不躲避,反而要围上去看热闹,有时候也有人因此被误伤。但只要有武斗,围观的人总是那么多,甚至比参加武斗的人还多,成为当时重庆城的一大怪现象。
1967年6月5日,北碚的西南师范学院(简称西师,现西南大学)发生大规模武斗,反到底派的西师八三一围攻八一五派的春雷兵团占据的图书馆大楼,春雷兵团向重大八一五求援。6月7日,重大八一五组织武斗人员前去解围,终于打退西师八三一,解了春雷兵团的围。6月8日,为防止遭受报复,八一五派决定撤离北碚。他们刚刚撤退,反到底派的援军也赶到了,立即跟踪追击。反到底派去支援的人大多来自军工企业的军工井冈山,在施家梁追上八一五派的支援大军,一场截击战,八一五派吃了亏,重大八一五总团负责人、“革联会”副主任熊代富等被俘获。这场武斗从6月5日到6月8日,前后持续四天之久,先是八一五派得手,后是反到底派获胜,规模巨大,影响深远。事后,两派都在思想上、组织上采取了一系列措施,总结经验教训。像八一五派的重大三○一、反到底派的望江“金猴”等专业武斗队,都是在那以后不久成立的。因此,这场战役被许多人称为是“揭开了重庆造反派两派大规模武斗的序幕”。其实,“序幕”在5月2日反到底派解救静坐“革联会”战友时就已经揭开,“六五”事件表明武斗已经升级,规模已经扩大到全市。
过了几天后,反到底派在体育馆开大会,会后我和学校几个高中同学搭西师八三一的车到北碚去,参观了“六五”事件的现场,只见那图书馆大楼房顶的瓦片全部被打烂,一片狼藉,可以想见当时战斗的激烈程度。西师主要是文科,女生又多,学生应当相对文弱一些,却也这样“英勇战斗”,让我们感慨不已。
北碚在重庆市区西北,离市区有四五十公里,背靠缙云山,面临嘉陵江,因风景秀丽并有北温泉而著名,很早之前就被称为“重庆的后花园”。西师就在缙云山下,即使在搞武斗,那校园里依然大树参天、绿荫蔽日,随处都还可以看到花红草绿的景象。我们大多都是第一次去北碚,武斗的事并没有耽误我们的耍心,第二天我们就跑到北泉公园去游玩。第三天我们回城里,那时从北碚坐公交车到牛角沱要一元多钱,虽然大多数人荷包里可能都有,但却舍不得,都说没有钱,于是就决定走路进城。走到半路上,有的人强行爬车,有的人悄悄搭公交车走了,只剩我和一个叫苏XX的高三同学继续走。走到同兴,我去了一个亲戚家,他则走回井口他的家。
“六五”事件后,武斗的冲击波更是四下漫开,开始席卷全市各个角落,文斗也就逐渐被武斗所淹没。哪个单位、哪个地区如果没发生过武斗,那肯定是其中一派势力太弱,人数太少,只好偃旗息鼓任别人摆布,或者就逃之夭夭。一个单位也好,一个地区也好,如果两派势均力敌,那武斗肯定激烈而精彩。于是,那大街小巷的大字报、大标语也全改了内容,几乎充满了清一色的火药味: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向×派讨回血债!”
“人血不是水,血债要用血来还!”
“强烈抗议……!”
“敌军围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
……
先是棍棒加砖头、石块,然后是钢钎、长矛加“骑兵进行曲”,然后是步枪、机枪、大炮、坦克、军舰……于是,武斗就逐渐演变成为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