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明:当年重庆400万人,除开边远地区的农民,除开不敢参与文革的地富反坏右,至少有200万人介入了两派争斗。即使当了逍遥派,也有自己的观点,也可能多少在两派中间混过。即使你问那些所谓的铁杆、钢杆、合金钢杆,可能没有一个人说得清楚他为什么要加入砸派或参加保派。现在想来,真是一个黑色幽默啊!
1967年1月底或2月初的一天,反到底派(当时还叫砸派)在大田塆体育场召开誓师大会,被八一五派(当时还叫保派)冲得七零八落。砸派集合起散兵游勇进城游行,一路又被保派围攻,到天黑时才游到解放碑,却再也走不动了。于是辩论,于是吵架,于是推推攘攘。几个保派崽儿冲上去,将那宣传车的喇叭砸烂。于是就发生武斗,那宣传车上的人一个个被打得鼻青脸肿,血流满面,不一会儿便有好几个人被送到医院去。
那天,我正好在解放碑。按《十六条》关于武斗的说法,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的算得上有点规模的武斗。
虽然我的名字中有一个“权”字,但我对“权”却不感兴趣。可能是因为吸取了班主任陈老师撤我班主席职务的教训,不仅对“权”不感兴趣,而且对“头”啊“官”啊之类也不感兴趣。文革十年,我什么“头”也没当过,也没想到要去当,心底里也不愿意去当。可能正是这样的思想,我对“一月夺权”也就没有兴趣。夺权的时候,我又邀约了几个同学,一起去步行串联,沿着当年成都到重庆的“东大道”(驿道),从重庆走到成都,走了十天。最多的一天走了120里路,从大足中敖走到安岳龙台,从早上8点多钟走到晚上10点多钟。步行串联回到重庆,“革联会”已经成立,砸派、保派已经形成。那时,我对“革联会”还没有“观点”,或者说我还在骑墙,既认为“革联会”有些问题,又认为不应该随便就喊“砸”。但是,亲眼看到砸派的宣传车被砸、人被打,可能是同情弱者的心理作祟,竟然立即就把观点偏向了砸派,后来竟成了钢杆,虽然没有当过什么头头,却出生入死,挨批挨斗,付出了沉重的人生代价。
在重庆,砸派,或者说反到底派一直是少数派,一直受到各级当权者(从当时的驻军到后来的各届市委以及各单位领导)的欺压,直到现在可能都还让不少参加过反到底派的人感觉不公平。即使是文革结束十几年后出版的《重庆市志》以及各区县志、各部门志、各单位志,从那大事记里,从那有关文革的叙述中,你都还可以感觉到对两派也没有“一碗水端平”。虽然字面上不再提哪一派了,但却往往有意无意地掩饰八一五派的“罪行”,对反到底派的“罪行”却疏而不漏。
可以说,参加砸派的人,相当多的人可能和我一样,都是这样“一不小心”成了砸派的。我后来问过不少人,追溯他们成为砸派的最初原因,有的比我还好笑,其中竟然有不少人仅仅是嫌“革联会”三个字不好听,才参加砸派的。其实,参加保派的人,大多数可能也是这样“一不小心”成了保派的。1967年春节前后,是重庆人分化成“砸”“保”两派的关键时期,几乎所有的人都有了自己的“观点”。或者因为同学朋友是某一派,自己就成了某一派;或者因为和某人关系不好,对方参加了某一派,自己就偏要参加另一派;甚至是对某一派的某个人看不顺眼,就反过去参加了另一派。那时,保皇派刚刚垮台,如果本单位的造反派是砸派,保皇派就肯定投入到保派中;反之,就可能成为砸派。甚至某个单位的某个战斗团,也是这样“一不小心”就成了砸派或保派的。如果读者不信,可以去问问现在那些年过花甲的老重庆人,问问他们为什么要砸“革联会”?或者问问他们为什么要保“革联会”?我敢说,肯定难以找到一个能够说得清楚说得明白的! 虽然也有人不承认自己是“一不小心”,甚至可以给你说个一二三来,但那理由肯定有些莫名其妙,难以让你信服。
当然,也有人是很自觉很理性地加入到某一派的,不过这样的人可能很少,其中的一些人可能还掺杂着对权力的某种渴望。
但是,即使说不清楚,即使是“一不小心”,即使是莫名其妙,一旦参加了某一派,便像坐上了从高处滑向低处的冰道车,要想退出,要想改道,要想停下,都难,甚至不可能。速度越滑越快,派性就越陷越深。因为派性,相互争斗,相互武斗,相互间又产生又增加了仇恨,派性也就更厉害,也更难以消解。
在那个年代,如果谁没有“观点”,谁要继续骑墙,肯定要被“革命潮流”所淘汰。南山中学八一五战斗团的头头郑望生,其“观点”本来倾向于砸派,但他不愿表明态度,两派的活动都不参加,被保派认为是“叛徒”,被砸派认为是“投机分子”,结果两派都不再理他。他又不甘心回家“逍遥”,继续留在学校,看守学校的财产,到食堂帮师傅打打杂,终于“消沉”下去。幸好他人缘关系还算好,两派都不去找他的麻烦,算是对他的尊重。文革一开始,他是最早造反的。可惜,这样一个“风云人物”,就这样被“革命洪流”所抛弃,再没有人理他。后来下乡,可能是因为好久没有吃肉了,用重庆话说就是好久没打牙祭了,那天赶场买了肉回来,或者是肉没煮熟,或者是吃得过多过快,吃了没多久就肚皮痛,突患绞肠痧,被同学和农民连夜送到县医院。哪知县医院能够动手术的医生都下乡“改造”去了,结果被活活痛死,可悲可叹!
虽然是“一不小心”,一旦分成两派,就对立起来,就开始冲突。“革联会”有驻军支持,掌握着权力,于是就宣布某某组织是“反动组织”,就动用专政工具抓人,开始了“二月镇反”,很快就把砸派打了下去。没有被抓进监狱的砸派,就被保派抓来批斗,与批斗走资派和地富反坏右差不多,文斗中夹着武斗,武斗之余又加文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