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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北乡拾麦穗
作者 | 张祥生
今年的夏天,比往年的夏天更加的溽热。暑假里我送孙女去参加各类补习班,看着她肩背上重重的背包,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我上小学时,在麦假里去北乡拾麦穗的趣事。我们那时没有暑假,只有麦假,我们小学生的任务是负责给生产队里拾麦穗,大人们在前面割麦子,我们在后面拾拉漏的麦穗。但是总会有拉漏的麦穗在地里,于是有些缺粮的人家,便叫小孩子再去拾来自家要,叫“拾二茬”,这种拾二茬生产队是不管的。我邻居家有一个叫延庆的,我俩是同学也是好伙伴。我去找他玩耍,他的母亲说他带着弟弟去北乡拾麦穗了。北乡我知道,我姥姥的家就住在那一带。北乡是一马平川的平原,弥河从那里南北穿过,由于水量充沛,土地湿润,所以节气上就比我们这里拖了十几天。往往是我们已经割完麦子了,北乡那边才开镰。
正当我失望的即将离开之际,延庆带着他的弟弟回来了。延庆背着挺沉重的半个口袋,脸上红扑扑汗津津,兴奋地对他娘说:“我把麦穗搓了。”
延庆娘高兴地赶紧把口袋接了下来,解开绳口,把里面的麦子倒进一边的笸箩里,原来是些带糠皮的麦粒,足足有二十多斤。延庆走到水瓮前,拿起水瓢舀了半瓢水,“咕噜咕噜”喝了,又用衣襟擦了嘴巴,然后接过他娘给他的一张煎饼,风卷残云般吃了,才和我说话。他说北乡那里有一望无际的麦田,只要找到一块好的二茬地,里面就有很多麦穗,可以拾到很多。还有那里的弥河,清澈见底,缓缓流淌,里面有数不清的鱼儿,可以游泳,也可以摸鱼。河滩上有甜瓜园,他曾经摸进去偷吃过,又甜又脆。弥河岸边还有大片的树林,高大的树上有鸟窝,鸟窝里有喳喳叫的小鸟,可以爬树捞鸟。还可以用麦秸杆编织一只鸟笼,把小鸟放进去养着。地里有的是蚂蚱,扑了给鸟儿吃,待回家时鸟儿也喂熟了,打开鸟笼放出去,打一个呼哨,鸟儿能自动飞回到笼子里。他眉飞色舞地,活灵活现地描绘使我动了好奇心,他就极力地撺掇我也去。我问他:“去了住哪里?”他回答我:“住的地方更好了,那里有一间看甜瓜园的屋子,在那里就能闻到甜瓜的香气。”听着他的介绍,一点外出拾麦穗的辛苦也没有,完全是在一处世外桃源里玩耍,他完全打动了我。回到家和母亲讲我也要去北乡拾麦穗,母亲说那个地方她熟悉,拾麦穗的人很多,劝我别去,咱家不缺那二斤麦子。在我再三央告下,母亲经不住我的纠缠,连夜给我烙了一张大饼,叠了几个煎饼,煎了十几条小咸鱼,用一个白色的包袱包了。又在系口处拴了一只搪瓷缸子,再三说好叫我第三天下午一定回来。
第二天蒙蒙亮,我兴冲冲地随延庆往北乡去了。
顺着公路向北走了七八里地,东拐进了一条机耕道,南北处便有大片的麦茬地出现在眼前。我们迎着太阳继续向东走去,及至晌午时分终于到了他讲的瓜园屋子。瓜园屋子像是一只大蜗牛趴在沙滩地里,在它的一边,有用三根杆子撑起的一个三角形窝棚。棚顶是斜的,用麦秸扇了,地上铺了麦禳,没有席子。延庆告诉我,晚上我们就睡在窝棚里面。我望着那间瓜园屋子发楞,延庆狡黠的眨眨眼,才和我说真话,瓜园屋子是看瓜园人住的地方。看甜瓜园的人,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汉。他光着酱紫色的脊背,戴一顶破旧的苇笠,用一双警惕的眼睛看着我们。我有些害怕,看得出来,他并不喜欢我们。延庆看出了我的担心,对我解释说,这是他家的一个老亲戚,是个老光棍,不会把我们怎么样的,听了我才稍稍放了些心。午饭吃了自带的干粮,喝了看瓜人燎壶里的水,我催促着延庆快去拾麦穗。正午的太阳火辣辣地烤着头顶,地里一片金黄的麦茬,像是沙滩里的道道波纹,密密麻麻排列在田里,已经不知被人拾了多少茬了。生产队里拾二茬地,麦穗虽然小些,但总是能拾到一些,这里几乎看不到一只麦穗。半个下午,我只拾到了十几个麦穗,于是我满地里跑,希望找到一块没有人到过的二茬地,可惜没有找到。我沮丧地坐在田地里,满头的汗水往下淌,脸上被我抓挠出了道道红印。延庆看我焦躁,提议现在就去弥河里洗澡捞鱼。我们高兴地沿着一条柳荫小道走到弥河坝上,坝是用沙子和鹅卵石堆起来的,我们下到坝下,钻进一片芦苇里,再钻出来时,就是弥河了。弥河像是一条白色的缎带,缓缓地向北飘去。弥河里的水清澈温暖,水流平稳,我们在里面游泳,快活的打水仗,也捞鱼。不过鱼都很细小而且灵活,每每都从指尖溜走。眼看太阳停在了西边的一排钻天杨的树梢上,我们才从河里犹意未尽地爬出来,便感觉有些冷,嘴唇也在发抖,又在太阳的余晖里,躺在温热的沙滩上,底下烙上边晒,一会就不冷了。我忽然发现远处的沙摊上有一片金黄色的,拇指肚大小的蛤蜊,我们就去拣,很快拣到一小堆,用上衣包了,带回瓜园屋子。延庆和看瓜人说好,借用他的铁锅煮了,也匀给他一些吃。我永远忘不掉那晚的美味:蛤蜊的肉质虽然有些柴,但是那鲜香,腥香,肉香的混合味道塞满了我的嘴巴,永远揉进了我的记忆里。再看那位看园人,他面前有一盅小酒,啜一口,吃一个蛤蜊,那神情及享受似神仙一般,这一晚上他对我们挺好。第二天上午我们仍然去拾麦穗,仍然拾的不多,累得眼疼也就是有三五十个小麦穗,还是那种一个麦穗上只有几个秕粒的那种。延庆又安慰我,下午去瓜园偷甜瓜。好不容易等到太阳落山,看瓜人回到了屋里,我们戴上一顶用柳条编的帽子,在脊背上套了一丛柳条圏做伪装,猫着腰奔向瓜园。瓜园的周遭围了铁蒺藜网,我们匍匐下来,在草丛里找到一处空隙,刚要钻进去,后边传来一声断喝:“不许动,举起手来!”我们举起手,惊恐地转过身,看瓜人拿一根柳木棍子,正怒目圆睁,凶神恶煞般地对着我们。我们只好落荒而逃,身后传来了看瓜人的骂声。这一晚看瓜人把烧水的燎壶藏起来没给我们用,吃完煎饼后,我们是去弥河里喝的凉水。第三天我被树林里的鸟叫声吵醒,爬出窝棚,东边有一个很大的太阳,阳光照在一棵大柳树上,几只褐色的鸟在阳光和树枝间跳来跳去,一只鸟窝出现在一个三叉树干上。延庆看了看金黄色的麦茬地,再看看东边热辣辣的太阳,对我说:“地里也没有麦穗了,我们去树上捞鸟吧。”看瓜园的人去了地里后,我们三个来到了柳树下。延庆的弟弟长得瘦小,善于爬树,延庆把他弟撮到树上后说:“你沿着旁边那根树股子爬上去捞鸟,我在后边保护你。”几只大鸟在树枝上急的上蹿下跳,喳喳乱叫,延庆折了一根树枝轰它们。他弟把手伸进鸟窝里摸了一会,对着后面喊:“鸟窝里只有蛋没有鸟!”延庆的弟弟戴着帽子,他把鸟蛋藏进帽子里再戴好,出溜到树下,小心翼翼地把鸟蛋取出来。这是四只灰白色带了褐色小点的鸟蛋,我们仔细地端详着,遗憾地摇头。延庆说:“晌午我们把这四个鸟蛋煮了吃吧。”我们折回到看瓜园的屋子,把看园人那只燎壶偷了出来,加了水把鸟蛋放进去,点火烧水。一会儿燎壶里传来“丝丝”声,掀开壶盖,见那四只鸟蛋静静地躺在冒着水泡的壶里里,像是在睡觉。再烧一会儿,听见水声滚沸了,把壶盖拿开,就见壶里面的开水里,有四只粉红色的小鸟在动。它们的头大大的,黑色的扁嘴巴上有一轮嫩黄的圈,鼓起来的眼廓黑黑的还没有睁开,它们红红的小身躯在沸水里上下翻滚,似在练习飞翔,那四个破碎了的蛋壳乱纷纷地沉在壶底里。我们三个害怕极了,面面相觎不知如何是好。正在此时,看瓜园的人回来了,他在看了燎壶里的小鸟后,指着我们的额头破口大骂:“三个王八羔子,我看到有烟升起来,就知道你们又在干坏事!”我们三个瑟瑟的挤在一起,准备挨他落下来的巴掌,却听他无可奈何地说:“你们滚吧,快滚回家去!”我们落荒而逃,傍晚时分我在母亲规定的时间里到家了,她出来老远接我,我怯怯地表示没有拾到很多麦穗。她亲切地对我说:“安全回家就好。”我香甜的吃着母亲早给我做好的大馒头,就着香喷喷地葱花煎鸡蛋,眼里不禁涌出了泪水,我赶紧擦了。母亲则把我带回来的几把麦穗放在簸箕里搓,我吃饱了,母亲也把麦穗搓好了,她把一捧麦粒捧在手里,高兴地对我说:“有半斤多麻线溜子。”(俗语:小麦的秕粒)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了几十年了,现在想起来仍然历历在目,那就是我们的少年时期。虽然没有卡通玩具,没有手机电脑,没有双肩包,没有新衣裳,但是我们有自由,有时间,有绿水,有蓝天,心中依然充满了欢乐!张祥生,男,1956年5月生,临朐县冶源街道冶南村人。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中国楹联学会会员,有作品在国家、省、县发表,长篇小说《架子山下的人们》由中国科学文化音像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