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约车司机的教育学

教育   2024-07-29 00:01   江苏  


好友约着周末吃饭,下班之后,赶紧打车前去。


上车之后,就有一种感觉,这个司机不寻常,气场很大,魄力不小,貌似见过大场面,但我并不在意,闭目养神。


突然司机问:“这个时间点走道前街简直是找死,导航只看道路远近,不管是否畅通,我能否走盘蠡路?”


我说:“你是司机,方向盘在你手里,你可以自主决定,快点到最好,我想早点去掼蛋。”


司机嘿嘿一乐,说:“懂了,早些年我喜欢搓麻将,现在也喜欢掼蛋了。”


我说:“掼蛋和打麻将不同。掼蛋还是要和好朋友一起掼,如果不太熟,掼蛋也没多大意思。”


司机说:“打麻将也是。如果是不太熟的人,怎么敢和人家打麻将?难道不怕被骗?”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司机说:“我的兄弟一大堆,基本上都被骗得家破人亡。”

我问:“打麻将被骗的?”

司机说:“不是打麻将,但却和打麻将有关。不幸交往的这些牌友,最后把我的一帮兄弟们骗死了。现在兄弟们很少出来混了。世道艰难,日子不好过。”

我说:“谁骗他们的?苏州本地人?”

司机说:“我今年47岁,哈尔滨人,在苏州呆了46年,算半个苏州人没问题吧。

说句良心话,苏州本地人友善、有格局,很少和外地人计较,更不会骗人家的钱。兄弟们的钱都是被苏北人,还有安徽人骗走的。”

我是安徽人,听他这样一说,大气也不敢出,感觉我也骗了他兄弟一笔钱。


他问我:“你是哪里人?”
我犹豫了一下,回答:“我是南京人。”
他说:“听口音不太像。”


但他因此说起了南京。他说,南京不如苏州,经济不如苏州,工业不如苏州,人也不如苏州。只有一样比苏州好。南京的高校比苏州好,比苏州牛逼,南京有南大,我们苏大不好比。


我说:“不对,苏州也有南京大学。”


他呵呵一笑:“那是南京大学的分校,还是南京的。”


我诲人不倦:“其实南京大学不属于江苏,更不属于南京,南大是部属高校,南京只是大学的地名。比如北京大学不属于北京,上海复旦不属于上海,苏州大学也不属于苏州。”


这样一说,他明白了,更高兴了。“那大苏州就更厉害了,可惜现在苏州工业遭遇瓶颈,但好在开始转型了,转型是好事,转得越快越好。


经济下行,我们肉眼都感受到,以往我最多工作5个月,这个时间我都在度假。现在开网约车赚点外快,幸亏领导有远见,没允许“萝卜快跑”入场,不然我们会更糟。


我很震惊,问:“你过去做什么的?一年就工作小半年?”


他说:“卖阳澄湖大闸蟹的,我是最早网络卖阳澄湖大闸蟹的那批人,阳澄湖大闸蟹上飞机空运,就是从我们开始的。


那时候我每年要卖20000多张券,今年到现在才卖了不到8000。哎,老婆是本地人,败家娘们,高消费惯了,下不来。”


我暗地一笑,外地人以娶苏州本地小娘鱼为荣,一看司机就是宠妻狂魔。

我说:“反正你已经把钱赚过了,没什么可遗憾的。卖大闸蟹是你自己有养殖场?”


他打开话匣子,细细说来:“我有养殖场,但自己不养,承包给了别人,我就是干销售。


一个人一个命,这一生我做过一个最正确的决策,但也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当年我在阳澄湖上做船餐,就是以一条大船为主体,在船上开餐厅,有好几桌,生意还不错。


后来政府要整治湖面环境,让我们搬走。政府真不错,给了我们两条路选择:一条是偿还我们几十万,一条是给我们划分一片阳澄湖的水域。


很多人都拿钱走人了,我当时看到划分的水域是永久水域,毫不犹豫就选择了后者。


这是我最正确的决策。现在我有25亩阳澄湖水域,白纸黑字,永久性的,我死了,还可以传给我儿子,一代代传下去。人家拿的钱早就花完了,但阳澄湖永远在,大闸蟹永远在,哈哈哈。”


我说:“这算你的高光时刻,那最致命的失误呢?”


他说:“我是淘宝的第一批用户,我的那个号做得非常好,东北人实诚,买我们家大闸蟹可信,所以生意非常红火,根本不用费力。


后来我听小道消息,淘宝要办天猫。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就有了小心思,我想在天猫办一个新号,老号正好可以卖点钱,给儿子弄一套婚房,摆在那牛逼哄哄的。


老号后来卖给我一个表弟,表弟是跟我一起做大闸蟹的,肯定知道行情。当年一个号卖了58万天价,我舅老爷骂上门来了,说我把一个虚无缥缈的号,卖给他傻儿子,骗了他58万。两家闹得不欢而散。


但一年后,舅老爷上门赔礼道歉,因为表弟一年就回本,还大赚了一笔,这个号就是摇钱树,简直金不换,可惜被我贱卖了。


本来我认为占便宜了,我拿出自己的全部证据,证明我是淘宝第一代用户;但淘宝不认人,只认号,天猫只对老客户开放。


我的如意算盘打错了,只得重新申请淘宝新号,生意一落千丈。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加上后来的疫情,以及现在经济凋敝,大闸蟹不灵了,不得不出来打零工,我还有两个儿子,两个建设银行要建设……”


我说:“你有两个儿子真幸运。现在累一点,将来两儿子,东方不亮西方亮,不像我们一个儿子,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他说,“我大儿子读书,不费力。没人管,完全自管自,书读得非常好,考取了南京大学。”


我哑然失笑,心想,原来他说苏州教育没有南京好,一直在埋伏笔,他儿子是南大的。


他说,“我儿子今年大二,学人工智能和算法的。当年考取南大后,我一个老兄弟一高兴,给我儿子卡里打了10个W,我每个月再给儿子4000块钱生活费。


我告诉臭小子,一定要把钱花掉,一定要常常买单,要把南大的这帮同学伺候好,一定要变成好兄弟。


但我大儿子不行,只会死读书。他反问我:我为什么要请他们吃饭?我的钱是大风刮来的?


我在心里一声叹息,这个儿子尽管读南大,读了最先进的人工智能,但情商太低,看来一辈子是个打工的料,做不了老板,不会分享,没有兄弟帮衬,哪有什么领导力?


但我小儿子不一样,给多少花多少,不爱奢侈品,就爱交朋友,给别人考虑多,为自己考虑少,人际关系好得不得了,到哪都一呼百应,虽然成绩不如哥哥,但他将来肯定有大出息。


说到这里司机眼里闪烁着光芒,但一会就黯淡下去。低声说:“就是不知道这个时代会怎样?会不会给年轻人大干一场的机会?


这个儿子我也不想他考什么名校,我就想他上西交利物浦大学,这所学校都是有钱人,有钱人好啊,让我小儿子与这些人交朋友,学习有钱人思维。这些都是人脉,不是这些学生,是这些学生的爹妈,人家孩子拼爹,我家孩子拼不了爹,只能拼同学,哈哈哈。”


我说,你小儿子和我儿子很相似,我儿子四海之内皆兄弟,天下之大,不如兄弟为大。走上社会堪堪一年,朋友遍天下。


司机说,那好,大丈夫就该如此。


正好那边有司机语音,“兄弟,刚才我拉了两个姑娘,说话毁三观,一个姑娘说,下午赶紧去医院,被某个人搞坏了,路都走不动了。旁边姑娘只是笑。我通过后视镜一笑,两个姑娘长得贼好看。”


这个司机精神来了,兄弟,你追呀,我马上给你转5000块……

这时候我到了,心想,果然是卖大闸蟹的,果然有点豪横,走路都是横着走!


但与司机聊天,全是活生生的人生,全是教育学。



王开东
偶尔针砭教育,偶尔建设学科,偶尔戏说历史,偶尔吐槽现实……绝不偶尔的是——永远保持原创,做教育的盗火者,纵火者,烧尽一切野草,以及乔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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