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老还童

教育   2024-08-24 00:02   江苏  


影片选择黛西的生命回忆,这种视角极好,黛西是当事人,女儿是旁观者。


女儿打开本杰明的日记,为妈妈朗读本杰明的日记,黛西负责回忆和解说。


其实,女儿读日记是帮我们打开,而黛西的解读,是为自己,也是为女儿,更是为我们。在这样的探险和怀旧中,本杰明的故事开始了。


一战中,双目失明的老钟表匠盖图儿子应征入伍。尽管盖图夫妻俩祈求上苍保佑,但儿子依然战死疆场。


那以后,盖图费劲心思完成了火车站建筑群的大钟。在盛大的揭幕仪式上,人们突然发现大钟是逆向转动的。


盖图解释说:“我是有意这样做的。如果时光倒流,这样我们在战争中失去的孩子们,便可能重新站起来,回到家乡。


他们将有一个可以为之耕耘的家,并有自己的孩子,享受完整的人生。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也许我的儿子就会回家!”


也就在那一天,我们的主人公诞生了,他就是本杰明。根据盖图的钟表设计,本杰明一出生,他就貌似80多岁的老者,然后一天天变小,返老还童。


这个故事,缘于马克·吐温的一席话:“人生最美好的部分出现在生命之始,而最糟糕的部分在晚年,是为憾事。”


那么,反过来会怎样呢?


作者菲兹杰拉德决定在一个男人身上尝试,对这种想法进行公正的评判。小说家有这个权力,人生是单向度的,小说家可以通过小说探求我们多向度的人生。


于是,本杰明诞生了,并且用这种返老还童的人生经历,给我们带来多重人生意义的探求和思考。


 生与死


本杰明的出生就伴随着死亡。


妈妈因为生他,难产而死。一个生,一个死。生与死如此接近。本杰明的父亲深爱着妻子,他暴怒的想把怪物儿子扔进河里,只是被警察发现,才慌忙把本杰明丢弃在敬老院的台阶上。


这个丢弃意味深长。


第一,本杰明本来就是一个老者,他生下来就80多岁,患有老年痴呆症,器官衰竭,接近死亡。老人院的确是他的好去处。


第二,正是在敬老院里,本杰明才更加靠近死亡,才更能了解生命的意义和无意义。


第三,在老人院里本杰明遇见了自己的“妈妈”,如同天使一样的黑人奎尼。奎尼能够照顾老人,当然也能够照顾孩子,事实上老人与孩子更靠近生命。她说:“噢,你就象个老头儿那么衰老,不过你还是上帝的孩子。”


本杰明在敬老院里长大。风会把人吹老,太阳会把人晒旧。这把人弄老弄旧的唯一元素,就是时间,岁月是把杀猪刀。


死亡是敬老院里的常客,人们来到这里,又安静离去,你可以感觉到有人离开了,那时房子里总是寂静无声。


敬老院是个值得在此成长的美好地方,在这个地方,人们抛开了所有生命中的矛盾,而去讨论当天的天气,洗澡水的温度,一天行将结束时的阳光,一个去世了的人的房间,另外一个人便会重新填补上来。


这就是死亡,如此平静,如秋叶之静美。


但反之的就是生。


当所有的老人一天天衰老,腐朽,不可挽回。而本杰明这个事实上的老头子,却越来越年轻。


有一天,本杰明问自己的母亲:“妈妈我活了多久了?”


奎尼回答:“你能在这里,我就已经感激不过来了。早就比你应该活的时间长很多了。”


本杰明坐在轮椅上,但他总有一种好奇心,街道尽头,或者拐角那边,到底在发生着什么?可是他没法站起来。


一天天年轻的本杰明,有了很多个第一次。正如他日记中所说,你永远也不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5岁的时候,实际上是80岁的时候,在教堂里,那个伟大的牧师,先是让奎尼早点怀孕。然后,对着坐在轮椅上衰老无比的本杰明说,你站起来,上帝看着你站起来!


本杰明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突然跌倒。


牧师对他大吼道:“起来!你这个男人!”终于,本杰明坚强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调整好硕大无比的鞋子,歪歪斜斜向前走。这是他第一次走路。


这是本杰明的新生;但牧师却因兴奋过度而突然死去。这是生与死的第二次交接。


然后是第一次交朋友,那个黑人小伙子,带他第一次坐公交车。


然后是认识了船长。


他们的第一次对话很有意思。


船长:“就是说你在地球上活那么久了,还从来没有过一个女人?……操……这他妈是我听过的最丧的故事。你爸是干嘛的?”


本杰明:“我没见过他。”


船长:“你他妈太幸运了,所有父亲想干的事就是压制你。”


“别让人左右你的想法,你就是你自己,而我命中注定就是个艺术家!”


本杰明:“但你是个拖船船长……”


这个极端抵制父亲的船长,恰恰成为本杰明的精神之父。没有他,就没有本杰明的成长,出海,经历战争,直面死亡。更重要的是,船长还带着本杰明,让他第一次拥有了一个女人。这是值得纪念的一天。本杰明日记中这样记载。


而恰恰是在那个妓院里,本杰明遇见了自己生身父亲。父亲跟着他,邀请他上车,并且邀请他喝啤酒。这是本杰明第一次喝酒。


女人,和酒。这几乎是男人离不开的话题和血液中的元素。在两个父亲的帮助下,本杰明完成了。


但事实上,作为一个孩子,本杰明还需要母爱和小伙伴。


有一天,本杰明和黑人小伙子聊天,错过了公交车,回家晚了,被他的母亲含泪臭骂。在劈头盖脸的臭骂中,本杰明体验到了母爱,他在日记中说:“这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天。”


还有,就是和那个改变了本杰明一生的人第一次相遇。黛西,她的眼睛那么美,如同湛蓝的湖水。


他们两个人一道听着黛西祖母讲睡前故事。“老袋鼠终于拿到了他那漂亮的后腿……”


小女孩还评说马上被当成菜端上来的火鸡。“你不觉得这很悲伤么?作为鸟却不能飞。”这句话,几乎成为小姑娘一生的谶语。后来,她成为一个伟大的舞蹈家;但车祸使得她再也不能在舞台上飞。但这究竟是幸还是不幸呢?


当然,和孩子们交流的还有饱经沧桑的老人。


那个教本杰明弹钢琴的老太太,其实是教给本杰明的生。她说:“弹琴不是看你弹得有多好,而是你对于你弹的东西有什么感受。这其实就是在为你自己演奏音乐。”


谁说不是呢?把学校教给的东西忘掉之后,才是教育。我们在弹琴;但我们压根没有弹琴,我们眼前没有琴,只有我们的情感,属于我们自己的忧伤和快乐。


后来,在理发的时候,本杰明告诉老太太,自己并不是变老,而是变得越来越年轻。老太太说:“那样的话,我为你感到难受,你要经历所有爱你的人都比你先死去。”


本杰明大吃一惊,他说:“我还从来没有以这种方式考虑过生与死的问题。”


但老太太又宽慰他:“本杰明,我们注定要失去我们所爱的人,要不然我们怎么会知道他们对我们多么的重要。”


这几乎是哲人所能说出的话。我们不断的死,就是我们不断的生,我们不断的生,才能不断的死。未知生,焉知死?而未知死,又焉知生?


秋季来的时候,老女人死了,本杰明很悲伤,那年他17岁,象个六七十岁的老人。


17岁的本杰明开始出海了,他说:“去了妓院,喝了平生第一杯酒,我向有些人告别,把有些人埋葬……我收拾好了行李,向大家道别。我知道,生活将继续前行,很可能我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妈妈说:“我每晚都会为你祈祷的,孩子。”


黛西说:“无论哪里,无论哪里都要给我寄明信片。”


西方的历史一直有一个传统,男人的成长必须要离家,或者寻找金杯,或者寻找金羊毛,或者是追求美女海伦,男人必须在离家中长大。


本杰明也是如此。


本杰明第一个爱上的女人,她的丈夫是一个间谍,“他死在了他最喜欢的椅子上,死时在听他最喜欢的节目。”


而他的女人,在认识本杰明之后获得了新生。她后来成为第一个游过英吉利海峡的老年妇女,她以这种方式获得了生。可以说,没有初恋情人的激励,本杰明未必敢让黛西把孩子生下来。


生与死正如迈克船长所说:“你可以像疯狗一样对周围的一切愤愤不平,你可以诅咒命运,但是等到最后一刻,你还得平静的放手而去。


偶然与必然


人不过是上帝偶然抛在地球上的。史铁生说,一个人总有一天会发现自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命运=偶然,“偶然是唯一的真实”,生命的根本特征就是偶然。每一部人生交响乐都是上帝没有乐谱的即兴演奏,所有的不幸不过是上帝偶然间疏忽所产生的瑕疵。


米兰·昆德拉也是如此。他在《生命不能承受之轻》中,深入探讨了偶然对于人生的重要意义。


“七年前,在特雷莎居住的城市的医院里偶然发现了一起疑难的脑膜炎,请了托马斯所在科的主任急诊;但是偶然托马斯的科主任患了坐骨神经痛病,于是派托马斯代替他到这家外省医院;城里有五家旅馆,可是托马斯又偶然在特雷莎打工的那家下榻;还偶然进了旅馆的酒吧;特雷莎又偶然当班;又偶然为托马斯所在的那桌客人提供服务。”


正是这“六个偶然”,使得托马斯和特雷莎睡到了一起,并成为生死不离的情人。


电影中本杰明也有一大段对“偶然”的阐述,因为这个偶然改变了本杰明的人生,对他意义重大。


17岁出海之后,本杰明每到一个港口,都要给黛西购买明信片,和她说航海甚至和她说自己的初恋。


直到本杰明归来,两人再次重逢。本杰明拒绝了黛西的肉体之欢。这既是黛西生活的不检点,也是本杰明对自己返老还童的不确定,他不能给自己最爱的人带来伤害。


好容易再次见面,又是分手。


直到本杰明的父亲去世。在死亡的阴影之下,我想,还有父亲给自己带来的一大笔遗产,本杰明累积起了信心。


他去看望黛西。谁知道黛西正活在疯狂的年轻和美丽中,她接受男人们的奉承和爱,她把这个誉为自己的圈子,她不愿意为本杰明放弃这一切。


本杰明惆怅地离开。黛西周游世界的演唱。命运就算颠沛流离,命运就算曲折离奇,命运就算恐吓着你,做人没趣味。


如果没有了下面的偶然,本杰明很可能与黛西命运交错。


莫泊桑说得多好啊,偶然的一件小事,既可以成全一个人,也可以败坏一个人。


本杰明说:有些时候我们就活在即将发生冲撞的轨道上,浑然不知。无论它是意外发生的还是蓄谋已久的,对此我们都无能为力。


一个住在巴黎的女人正在去购物的路上,但是她忘记拿她的大衣,便回去取了。当她去拿衣服时,电话铃响了,所以她停下来去接电话,并聊了几分钟。


就在那个女人打电话的时候,黛西在为巴黎大剧院的演出而排练。就在她排练时,那个女人打完了电话,离开了屋子去叫一辆出租车(但错过了一班)。


现在一个出租车司机由于这班工作完的比较早,便停下来去喝杯咖啡,与此同时黛西还在排练。这个提前完成了这趟工作喝了杯咖啡的出租车司机,接了那个错过一班出租车的去购物的女人。出租车被迫因为一个横穿道路的人急停了一下。


那个横穿道路的男人比原来上班的时间晚起了五分钟,由于他忘记了上好闹钟。而就在那个晚起的,忘记上闹钟的男人过马路时,黛西也完成了排练,正在冲澡。而就在黛西洗澡的时候,那个出租车司机在精品店外,等那个女人去拿她的商品。


那个商品还没有被服务员提前包装好,因为昨天晚上那个服务员刚刚和男朋友分手,把这件事情忘的一干二净。


当商品被包好后,那个女人回到车上,车租车又被一辆运货车挡了一下,此时此刻黛西也梳妆完毕。在运货车离开后,出租车终于可以行驶了。当黛西最后一个打扮完后,便等待她其中一个鞋带断了的朋友。就在出租车停着等候红绿灯时,黛西和她朋友从剧院出来了。


只要有那么一件事情,并没有按原来发生的话,如果那个鞋带没有断掉;或者如果那辆货车提前几分钟开走;如果那个商品早早就被包装好,因为她没有和他的男朋友分手;如果那个男人的闹钟提前上了五分钟;如果那个司机没有停下来去喝杯咖啡;如果那个女人没有忘记她的大衣,而坐上了早一班的出租车,黛西和她的朋友就将穿过马路,出租车也只会擦肩而过。


但是生活就是这么不可预测,在一系列的交错层叠的人与事中,没有谁能掌控它们,而出租车没有碰巧开过去,那个司机也有些精力不集中,那个出租车还是撞到了黛西,她的腿被撞伤了。一些看似不相干的人和事错综复杂的在最后形成了黛西的车祸,人生如此偶然巧合和不可预测。


黛西从此失去了舞台,却因此得到了本杰明。


偶然的一件小事,一旦发生了,就有着必然性。譬如六个偶然使得托马斯和特蕾莎成为情人,这是偶然的;但托马斯和特雷莎结婚则是必然的。必然性是对偶然性的一种背叛。从不允许人在自己家过夜的托马斯,因为特蕾莎发烧,允许特蕾莎在自己家过夜了。


在共眠中,托马斯突然发现,跟一个女人做爱和跟一个女人睡觉,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情,爱情并不是通过做爱的欲望体现的,而是通过和她共眠的欲望而体现出来的。于是,他娶了特蕾莎为妻。


同样的道理,黛西的车祸是偶然的,但黛西车祸之后,与本杰明走到一起,却又是必然的。


本杰明去看她,她再次拒绝了本杰明。她不想本杰明看到自己那个时候的样子。在自己恢复线条和美丽之后,黛西带着行李,找到了本杰明。意味深长的是,她问:我们要上床吗?本杰明回答:当然。这就是必然性。


黛西临终前说。外面人声嘈杂,飓风就要来临,女儿出去打探情况了。而狂风暴雨的窗户上,有一只蜂鸟在飞。黛西渐渐合上眼睛。飓风来临,警笛拉响。


画外音是:“有些人就在河边出生长大。有些人,被闪电击中过。有些人,对音乐有着非凡的天赋。有些人,是艺术家。有些人,游泳。有些人,懂得纽扣。有些人,知道莎士比亚。而有些人,是母亲。也有些人……能够跳舞。”


每个人都是一个偶然的结果,每个人的命运也是偶然的。但必然的是,我们都会死,都会前往同一个地方,只是走的路不同罢了,连本杰明也不例外。


 孤独与爱


本杰明的一生注定是孤独的。因为他走着相反的路,无人理解。既没有前人的道路可以借鉴,又不可能在下一次人生中得到修正。生命的唯一性和时光倒流的独特性,决定了他的孤独和苍凉。


但谁的人生不是孤独的呢?


很多年之前,本杰明的第一个朋友,那个黑人小伙子,他是一个马戏团里的小丑,和猴子关在一个笼子里。被要求着龇牙做着怪脸。他自然是孤独的。但每个人不都是上帝的小丑,在地球上扮演着或喜或悲的一幕幕剧?


小伙子对本杰明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胖子们,瘦子们,高个的,或是白人他们其实都一样孤独,但是他们格外害怕。”


这像是一个惊世的预言,本杰明后来所有遇见的人,无一不是在孤独中存活。


本杰明说,船长,还有这里的每一个人,无论他们怀有什么样的成见,说着不同的语言,有着不同颜色的皮肤,都有一点是相同的。就是每天晚上都喝得烂醉。


为什么每天要把自己喝得烂醉,因为清醒的人是抵制不了孤独的。


那个孤独的老太太说,“弹琴其实就是在为你自己演奏音乐。”生命也是如此。


后来的黛西,在自己的圈子里也是醉生梦死。她说:“在我们这个圈子里,你得学会相信别人。性……也是其中的一部分。很多舞者都是女同性恋,一个女人还想和我睡觉……本杰明,我和更老的男人都睡过……”


这是一战之后,一代青年的迷惘和颓废,但不也是我们所有人的命运?


还有本杰明的初恋情人,那个在孤独的旅馆中等待丈夫的白人妇女。


在横渡英吉利海峡失败之后,她其实已经死了。直到遇见本杰明。


“午夜的旅馆是一个神奇的地方,老鼠在跑来跑去,暖气炉发出斯斯的响声,窗帘在沙沙作响。这样的场景让你感觉到安静,甚至是温暖。你知道你所爱的人此刻正在熟睡之中,而没有什么可以伤害到他们。”


他们每天在午夜的旅馆的大堂中交流和互相取暖,但依然挡不住两颗心灵的孤独和寒冷。“后来我们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开始自己不同的生活。”


还有本杰明的父亲。那个出生就遗弃了他的父亲,富有和潦倒。一个终生制造纽扣的人,不知不觉间也就成了纽扣,成了衣服中无足轻重的附加的一部分。


在临死的时候,他找到本杰明:“我生病了,我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我还是男孩时,我总是起的很早,然后跑到湖边,独自等待新一天的到来,那时我感觉我是唯一活着的人……”


这是一段凄凉无比的绝望的孤独,他孤寂的过完了自己的一生,与纽扣为伴,没有再结婚,在妓院里解决生理的需要,还受着心灵的折磨。


本杰明后来原谅了他,他背起他,让他坐在湖边,什么话也没有说,他们等待着新一天到来。


但这新的一天,终究有一天会和自己没有关系,整个世界都和自己没有关系,树叶照样绿,小河照样流淌,只是世界与我们再无挂碍。


黛西和本杰疯狂爱着的时候,他们也是孤独的。他们珍惜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


黛西:你基本上没有一道皱纹,而我的皱纹却不断增多,这真不公平。


本杰明:我爱你也爱你的皱纹,两个我都爱。


黛西:变得年轻是一种什么感觉?


本杰明:其实我也说不出来……一般我只用双眼来看这个世界。


黛西:当我的皮肤变得又老又松弛时,你还会爱我吗?


本杰明:但我满脸粉刺,你还会爱我吗?当我尿床的时候?害怕楼上有什么的时候?


黛西:你在想什么呢?


本杰明:我在想没有什么东西能持续到永远的……我们也不例外。


黛西:有些东西就是会持续到永远的。


本杰明:晚安,黛西

黛西:晚安,本杰明


当黛西害怕变老,本杰明却害怕自己变得年轻。这两种害怕本质上并没有区别,都是面对自然的无力感。人的孤独从来就是不被拯救的。


但人还需要拯救。爱是拯救孤独的唯一的方式。以本杰明来说。


爱,贯穿了本杰明的一生。奎尼,那个抚养本杰明的黑人母亲,在那个深夜寒冷的楼梯上,捡起了这个连上帝都吝啬给予爱的孩子,并且差一点失去了自己的爱人,这是真正的母爱。


迈克船长,在那个酒气熏天的酒吧里褪下自己的上衣,用他身上的刺青告诉本杰明,“不要让人左右你的想法,做你自己”,这是兄弟之爱。


而黛西,从那天晚上在餐桌底点亮蜡烛开始,就点亮了本杰明对于人生的希望,这是最伟大的爱情,这份爱情,一直蔓延生长,直到最后的瓜熟蒂落。


还有本杰明给予孩子的父爱,当他因为越来越年轻,呈现孩子化的趋势时,他变卖了家产,留给黛西和孩子,然后,选择了逃离,他以伟大的父爱来指导孩子,在日记中本杰明写到:


“1970年,你已经两岁了,我真希望能亲吻你跟你道声晚安……都是给我的……五岁时,我希望我能在你第一天上学送你去学校……六岁,我希望我能在那儿教你弹钢琴……1981年,13岁,我希望我能告诉你不要去追某些男孩子,我希望能在你伤心时给你一个肩膀,我希望能成为你的父亲,我所做的任何事情都没法替代它……“


我们可以设想,没有这样伟大的爱的支撑,本杰明凭什么度过那些漫漫长夜?那些寒冷,那些绝望,那些爱的相思和无止境的痛苦?


 奇迹与平凡


本杰明的一生,就是奇迹。


当火车站的大钟倒转开始,本杰明出生。光阴带走了流水的故事,85年之后,当本杰明在黛西的怀里安详地闭上眼睛,火车站的大钟被取下。这是我们假想中的另一种人生。


其实,人生何须假想,每一个生命都是奇迹。不管是返老还童,还是顺长到老,每个人的出生,都是3万个精子的领跑者。一分一秒,一路奔跑,成就了我们伟大的生命。


电影中,有个很好的意象,那就是蜂鸟。


蜂鸟是唯一可以倒着飞的生物,如同那个特别的倒转的大钟。这是返老还童的本杰明最好的写照。


蜂鸟首先是本杰明的隐喻,本杰明一生都在追求一种无穷大,他没有一刻停止自己的飞翔。


蜂鸟,绝对不是一般的鸟,它的心脏每分钟跳1200下!翅膀每秒钟扇动80次!如果它的翅膀停下来,十秒钟之内绝对死亡。这不是一个寻常的鸟,它是一个奇迹。我常常想,伴随着整部电影中的飓风,是不是因为这个小小的蜂鸟扇动了翅膀?


蜂鸟,这个伟大预言家,在暴风雨中高傲地飞翔,如同黑色的闪电,用翅膀划出∞,向生命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正如片中所说:“蜂鸟很奇特,速度很快,看到他就是奇迹。”


蜂鸟的第一次出现,是在本杰明获救之后,他的船被攻击,船长死了,迈克船长,本杰明的精神之父死了。他的生是奇迹,他的死同样是一个奇迹。一个吃喝嫖赌的血性汉子,照样可以是一个艺术家,把艺术作品纹刻在身上。一个拖船的船长,照样可以与敌人对恃,把自己的生命献给国家,把血液流淌给河流和山川。


第二次就是影片结尾,黛西逝去,飓风来临,蜂鸟出现,这表达了本杰明对黛西的永恒的思念,当然,也可以看成是黛西对本杰明的刻骨铭心的爱情。


其实,每个人都是蜂鸟。


遭遇七次雷击的道斯说:“虽然我的一只眼睛瞎了,耳朵也听不清,身体到处抽搐,经常忘事;但是上帝不断提醒我,我能活到今天就是很幸运了。”


的确如此,他的生命存在本身就是奇迹。如果说第一次被雷击是倒霉,那么,第七次被雷击则是幸运。这是上帝对我们垂青和眷顾,上帝给我们展示奇迹。上帝告诉我们,只要你还活着,你就还有机会创造奇迹。


所以,哪怕你只是个拖船船长,你依然可以成为一名艺术家,只需要像蜂鸟逆风飞翔,飞向不知道的无穷大。


所以,哪怕你是逆行的人生,哪怕你要一刻不停的为生活奋斗,你依然可以像一只蜂鸟,成为飓风中最绮丽的生命奇迹。


关于奇迹,最让人感慨的是本杰明的初恋——那个白人女子。


在本杰明的眼里,她不漂亮,就象白纸一样惨白。但她又比任何一副画都要美丽,因为她代表了本杰明对女人最初的想象。


他们在午夜旅馆里交谈,交错,折叠,交错。情感在袅袅的咖啡中和缓缓的话语中流淌。


女人说,我想如果我年轻很多的话,我将改变很多事情,并且弥补以前的那些遗憾。


本杰明说:什么遗憾?


女人说,19岁的时候自己渴望成为第一个游过英吉利海峡的女人,经过艰难的刻苦训练,最终在距离终点还有两英里的时候遇到了下雨,自己实在游不动了,只好放弃,功亏一篑。


女人还说:我不断的等待,思考我是不是能够做些什么来改变我的现状。你永远也不能够再挽回了,那些逝去的时间。事实上,那件事后我就没做成什么别的事情。


一次刻骨铭心的失败,对一个人的毁灭是致命的。除非一种惊人的经历和力量把过去打碎。白人女子在本杰明的身上汲取了力量,她悄无声息的离开。


很多年之后,在本杰明犹豫是否让黛西把孩子生下来时,电视上正在播放一个老人的传奇。


伊丽莎白,那个白人女子,成为世界上游过英吉利海峡最年老的人。


电光石火,就算不能成为最年轻的挑战者,你还可以是最年老的挑战者。这就是生命赋予我们的奇迹,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譬如黛西,命运使得她失去了跳舞的天赋,但是,她看起来还是那么美。黛西说:“跳舞就是关于线条。身体的线条。或早或晚,你失去那个线条,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但就算找不回来,还可以开办一所舞蹈学校,在学生的身上找回自己的光芒。奇迹,还在于美是可以传递的。


黛西怀孕了。孩子是生命的延续,是爱情的结晶。没有孩子,爱情是不是就不够完整,缺少一个凝结。


黛西说:“我就认为这件事情可行。我想要这个孩子,并且是和你。”


本杰明说:“我也想拥有你的一切,每一样。我只是不知道这个事情最后怎么解决?”

黛西:“你最怕什么?”

本杰明:“孩子生下来象我一样。”

黛西:“那我会更疼他。”


本杰明:“我在想我怎么可以做一个父亲?而我却向着反方向成长呢?这对一个孩子可不公平,我也不像成为任何人的累赘。”


黛西:“亲爱的,我们最后都得用尿布的。你能说一个盲人不能有自己的小孩了吗?……你会是一个父亲,能做多久是多久,我知道最后的结果我也会接受这件事情。爱你就已经等于我的一切了。”


本杰明在伊丽莎白的鼓舞下,接受了命运的馈赠,接受了一个新的奇迹。


这是因为本杰明真正明白了一个道理,也许接受自己的奇迹,或者接受自己的平凡,也需要勇气,这也是奇迹。真正的英雄主义,就是认识到生活的真相,依然爱她。


这才有了本杰明给女儿最后的话:


“一件事无论太晚,或者对我来说太早,都不会阻拦你成为你想成为的那个人。这个过程没有时间的界限,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开始。要改变或者保留原状都无所谓,做事本不应有束缚。我们可以办好这件事,也可以把它搞砸。但我希望最终你能成为你想成为的人。


我希望你有时能驻足于这个令你惊叹的世界,体会你从未有过的感觉,我希望你能见到其他与你观点不同的人,我希望你能有一个值得自豪的一生。如果和你想象的生活不一样,我希望你能有勇气,重新开始。”



王开东
偶尔针砭教育,偶尔建设学科,偶尔戏说历史,偶尔吐槽现实……绝不偶尔的是——永远保持原创,做教育的盗火者,纵火者,烧尽一切野草,以及乔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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