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好几年，终于抽出时间，为大学同宿舍老七站台。老七博士毕业后，执教于桐乡高级中学。这是县级市的一所高中，但每年清北学生竟然有七八人之多，还曾经创造过4年3位省状元的佳绩。
我没想到这所学校这么厉害，更没想到的是，在讲座之前，学校还安排我与入职未满3年的青年教师开个座谈会。
已经来了，只有硬着头皮上。一座谈，才发现有意思。青年教师提问，我回答。一会儿气氛就融洽了。我喜欢这种氛围，就和我们追求的课堂一样一样的。
第一位男教师：王老师好，我今年教书第二年。我有一个很大的困惑。在教参与个人见解方面，如何取舍。教参的很多观点我都不能认同。比如鲁迅《祥林嫂》的反封建。还有《拿来主义》教参说其论证极其严谨，我恰恰认为这篇文章论证很不严谨。但不照教参，很可能期末考试学生会吃亏。我总是在两者间徘徊。造成的后果就是，一是只讲自己的理解，但不够坚定有底气。二是两种观点都讲，观点不统一，而且占用时间太多，任务完成不了，所以现在我非常困惑。
答：第一，我认为你是一位很有想法的老师。敢于怀疑教参，对鲁迅文章也有不同的看法。这很不容易，现在青年教师最缺乏的就是有想法。
第二，我觉得矛盾不难解决。教参教参，教学参考，本身说明它就只是一个辅助，真正重要的是老师素读，读出自己真实的东西，有自己第一手见解的课堂会更有生命力。
第三，好的课堂要善于制造矛盾。比如您刚才所说的《拿来主义》，矛盾已经出来了，你完全可以这样上。有人认为《拿来主义》论证最严谨，但也有人认为《拿来主义》极不严谨，然后带着全班同学就辩论这件事。不管最终的课堂走向如何，学生对论证严谨的理解，对《拿来主义》的认识都会有质的提升，这就是好课。
我还想表达的是，一定是老师带着学生一起读，一起理解，一起经历。如果把自己所理解的照搬给学生，那比照搬教参可能更要糟糕。
青年教师追问：王老师，如果没有照教参所说的上，期末考试不好怎么办？
答：首先，不可能不好。按照教材认真上一篇课文，考试未必就很好。如果教给学生研读的方法，即便没有上过的文章，学生也未必考不好。
某一年江苏一个重点中学老师，二模猜到了高考作文题，老师认真评讲了，还印发了范文。结果那一年，这个班级反而遭遇滑铁卢。本来学生自然会认真审题，多方出击，百花齐放，但因为老师框定了方向，反而限制了学生的思维。
其次，就算真考得不好，也绝不能照搬。一旦照搬，就是教师最大的失败。这个失败未来还很难弥补。只要你教会了学生阅读方法，学生自会读书。就算答案照抄教参，那也是相对符合大众的答案，相信学生凭着自己的阅读能力也一定能获得高分。
第二位男教师：王老师好，我的问题是教学和科研如何不相冲突。我是研究生毕业。我发现教书已经很累了，如果再从事教育科研，时间好像不够用。还有我发现我的科研文章写得越来越没有深度，这也让我很困惑。
答：这个问题也有代表性，很多人都把教学和科研分开来，其实这是一个误区。
老师为什么要做科研？老师科研不是为了做学者，而是为了解决现实的教学问题。所以老师的教学和科研是同一个问题。科研选题从教学中来，以科研推动教学，以教学实践科研，两翼齐飞。
还有您所说的，我觉得你不要担心科研文章的深度下降，这不是硕士生论文，这就是普通的教学反思、小课题研究。文章好不好，不在于文章有没有深度，而在于能不能直面教学问题，解决教学关切。如果能，那么文章可能越浅显越好。
第三位女教师：王老师好，我也直接说我的困惑。我是英语老师，第一年教书，我的课件做得很精细，我对学生很好。学生饿了，我给他们买吃的，学生考得好，我给他们奖励。平时也对学生嘘寒问暖，学生和我关系好得不得了。我们就像朋友一样。但最后考得不好。
今年我变了，我开始变得厉害，该批评的批评，该骂的骂，该罚的也不手软。该默写的也一个个排队来默。我的成绩上去了，但我突然发现，我和学生的关系变了。
学生不再喜欢我，看见了也就目无表情地说一声：老师好。而我上一年教的学生，虽然现在不教了，但他们还会来看我，和我说说笑笑。那么，我究竟应该为了所谓的成绩，压迫学生、逼迫学生、强制学生学习呢，还是回到过去的那一种友好状态？
答：你好像是在问我，其实你的用词褒贬已经显示了你的态度，你对今天的这种状态很不满意。
成绩虽然提高了，但良好的师生关系没有了，你变成了一个压迫学生的老师，你很痛苦或者是纠结。在学生时代，这种老师恰恰是你们最痛恨的。但现在又慢慢变成了当初自己所讨厌的那种人。
我敢说，成绩虽然提高了，但这种提高是有限的，可能会优秀，但一定不会卓越。因为这是奴隶状态下的提高，金字塔不会是奴隶造成的，一定是自由民建造的，恐惧不会产生创造力。
更重要的是，你的归因可能是错误的。你以为是师生关系好导致成绩差。古语说，学生亲其师，然后信其教，师生关系就是第一生产力，怎么可能还会影响成绩呢？
我猜想，你是第一年教书，可能还没有找到窍门。你的课件做得很精细，这恰恰是问题所在，很多课堂鲜活的东西，就被精细化的课件束缚住了，这些都可能影响你的教学质量。
当然对学生好也不能没有原则，要宽而有度，严而不溺。你的职业生涯还很长，如果未来变成一个灭绝师太式的老师，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如果变成一个师生关系极其和谐的人，你会在教育成就感中获得职业的幸福感。
第四位女教师：王老师好，我是语文老师，我的麻烦是学生阅读，有些人喜欢，有的人不喜欢。比如《红与黑》《平凡的世界》《红楼梦》等大部头小说，班主任老师一发现就会没收。还有阅读的学生考试好像没有什么效果，这也打击了学生阅读的积极性。这怎么办？
答：阅读很重要，但阅读怎么弄需要思考。比如江苏这些年姜堰教育异军突起，很重要的原因就在于姜堰把阅读变成了全民阅读，而且已经体系化。
阅读不再是语文学科的事情，而是全体老师的事情，着眼于学生综合素养的提高。综合素养提高了，人的思想境界提高了，作文水平怎么可能会低？这才是姜堰高考奇迹的原因。
桐乡高级中学作为一所顶尖名校，应该把阅读作为校长工程，不应该是语文老师的工程，这样更有利于阅读的推动。
当然阅读最重要的推动还有两点，一是让阅读的孩子得高分，老师批阅作文要有意识地抬高阅读量大的孩子作文分数，让阅读的孩子获得收益，也让轻视阅读的孩子眼馋。
二是老师要感染学生。比如老师绘声绘色讲《红与黑》中于连从山谷走过的那一段感受，这一段曾在年轻时深深感染过我。“于连看见一只雄鹰从头顶上那些巨大的山岩中展翅高飞，在长空中悄然盘旋，不时划出一个个巨大的圆圈。于连目不转睛的凝视着这只猛禽。其动作的雄健与安详令他怦然心动。他羡慕这种力量，他羡慕这种孤独。”
还有傅雷《约翰克里斯多夫》序言中一段话，也让当年的我内心油然而生一种英雄主义。“真正的光明决不是永没有黑暗的空间，只是永不被黑暗所遮蔽罢了；真正的英雄决不是永没有卑下的情操，只是永不被卑下的情操所压倒罢了；所以你在战胜你外在的敌人之前，必先勇于战胜你内在的敌人。你不必害怕沉沦和堕落，只消你不断的自拔和更新。”
那些曾经深深打动和影响过你人生的，老师要拿出来激情渲染，大力推荐，一定能够激发学生的阅读热情。
三是老师要教给学生阅读的方法。没有阅读方法，读再多的书只会变成书橱。读书和会读书是两个概念。
第五个女教师：王老师好，我的问题是，我们班级有很多条件特别好的孩子，他们根本不想读书，因为将来他们的生活会很好，会进自己家的企业，衣食无忧。他们缺乏学习的动力，我和他们说，富不过三代。但怎么劝说也不行，这可怎么办呢？
答：谢谢，这是一个好问题。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是你，家庭条件好得不得了，未来怎么样你都能毫无忧虑的生活，你愿意吃苦学习吗？
女教师：我愿意的。
答：哈哈，我告诉你，如果是我，我就不愿意读书。今天我们读书，很多时候是敲门砖，但这孩子不需要砖，门就已经敞开了，而且登堂入室，金光大道，他们为什么还要吃这些苦呢？
另外你说的“富不过三代”，这句话也是骗人的。有很多富贵世家，一代代富贵下去，那为什么还有这样的话呢？
答案很简单。对于富人来说，这是忧患意识，是富人对孩子的提醒和告诫。对于穷人来说，这是诅咒，更是对自己的安慰和平衡。
我们常常说，逆境出人才。难道顺境就不出人才吗？只是逆境下的人很难支撑下去，非常难以出人才，他们更需要我们给与鼓劲。强调顺境出人才没有意义。强调逆境出人才，只是对逆境之中人的临终关怀，是一种强烈的悲悯。
那么，对于这些学生应该怎么办呢？我的观点是，并不是每个老师都渴望做最优秀的老师，为什么要强调每一个学生都必须优秀呢？而且还必须符合我们眼里的优秀？
所以我强调，每个孩子都有选择不优秀的权利，但为了有事干，每个孩子必须要有自己的爱好。然后我用孩子的爱好带动孩子学习，为了自己的爱好而学习，为攀登更高的平台而努力，这样孩子更容易接受。
还有一位女教师：王老师好，我是一个技术老师。只有我们浙江省技术是高考科目，但很多学生很害怕编程。无论怎么说，他们就是有畏难情绪。我该怎么激励他们？
答：我有一个朋友叫张砷镓，山西运城国际的编程老师，少年大学生，编程和魔方都超级厉害，他用编程的方式魔方的路径，连续多年全国魔方总冠军，打游戏在国际上排名最靠前的，国内的扫雷网就是他创办的。
他的文章写得特别好。我发现他文章写得好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用编程思维来写作。
那么，解决办法来了，一是用任务驱动，让每个孩子都能编程，都能制作出自己的作品，让他们到处展览吹牛，使得孩子们有成就感。
二是告诉他们编程思维，能够使得他们在写作上得心应手。二模前一天，我辅导了某校两名极为优秀的学生。我把编程思维引入，讲解了几篇文章，让她们学习，建议她们二模按照这个模式写作。
结果考试下来，一个作文57分，一个作文63分，在苏州都属于高分。如果未来熟练了，相信她们会秒杀其他作文，这就是技术意外的奖赏。我相信，孩子学习编程的兴趣一定会大增。
钟校长：谢谢王老师，我代表青年教师想问，青年教师如何快速成长，有没有什么路径？
答：钟校长，我是这样看的。青年教师首先是努力做人，好人才有好课。
与清风舞，共明月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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