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作为考研up主的她，视频更新的方向也自此变成延毕相关。“考研上岸”“211硕士”的光环在“延毕”的冲击下黯淡，妖妖开始重新审视读研、工作的意义，寻找突破延毕困境的新路径。在优绩主义话语体系下，“延毕”这个看似失败的标签，打破了妖妖读研生涯平稳的道路，却也意外地带给了她特别的际遇。刚开始的延毕生活对于妖妖来说充满了痛苦和内耗。因为延毕失去了自己秋招时已经签约的offer；第二次学位申请再次失败，延毕的期限再次延长，毕业工作的计划被彻底打乱；频繁往返于家和学校之间找老师修改论文，不仅金钱和时间投入巨大，身体和精神也承受着双重疲惫；论文修改过程中，她更是陷入自我怀疑、自我否定的循环……然而，一次在B站的分享，却让她在自媒体的“延毕”赛道走红。她的经历引起很多被毕业、延毕困扰的学生们的共鸣，他们纷纷在她的视频评论区、私信中倾诉自己相似的处境。这样的回响给了妖妖持续更新延毕话题的动力。同时，产出视频的过程也让她一次次地直面延毕相关的问题。妖妖在痛苦和挣扎中不断与自己的内心对话，梳理出了一条自己的“延毕自救之路”，并建立了“延毕生能量站”社群，为更多“延毕生”提供了一个抒发情绪、互帮互助的平台。延毕期间，妖妖还找到了新的努力方向，做兼职赚钱，将经验和金钱作为学历之外的另一种积累与选择。妖妖在视频中说，“延毕没有那么可怕，人生的容错率其实很高。”延毕并不是全然的失败。在人人都挣扎着“想要上岸”的今天，没有靠岸的延毕生们，即使“停留在浪潮中”，也能扑腾出别样的生命力。深度训练营通过对话妖妖，想从她的故事与经验中，为因毕业感到焦虑不安的学生，或是对于延毕的“失败”难以自洽的延毕生们，还是更多被学校系统的评价体系困住的人们，提供自救与自洽的借鉴参照。![]()
妖妖个人照Q：为什么选择考研？研究生学历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A：坦白来说，我考研是为了追求学历。在我所在的北方地区，大家普遍认为研究生学历比本科生更容易进入体制内，好像“宇宙的尽头”是考编或当公务员，没有其他选择。以当时浅显的认知，我认为研究生学历或许更容易找工作，但是没有想到经济形势可以变化如此之快。以我自己为例，我研究生阶段先后参加了两次校招。在我本该毕业的那年，来我们学校招聘的公司都不错，通过率也很高。当时我以为能拿到毕业证，所以拿到了几个offer。等到延毕一年之后再去参加校招，我当年拿到offer的那些公司全都没有来。去招聘现场时，很明显可以发现来现场公司比前一年少了很多。A：我觉得最有压力的还是写论文。我导师对学生的要求相对没那么严格，想拿到成绩全凭自己的驱动力。如果自己探索的话是会走弯路的，我觉得这个是比较痛苦的。学术写作需要经历系统性的训练，这个训练本科期间其实是接触不到的。读研时其他导师会开组会，教学生先从小论文开始，再写比较正经的论文，最后才是写毕业论文，会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如果之前一直被“放养”，等到毕业时突然被要求写三四万字的大论文，确实会无从下手。Q：你认为自己被延毕的主要原因有哪些？
A：原因肯定是自己论文没过。前面开题、开题答辩、校内初审、外审盲审等流程走过去了，最后答辩没有通过，我到现在都没有办法接受这件事情。当时答辩没有通过的理由比较笼统，说我写得不符合标准，但没有给我一个具体的、能让我非常认可的意见。答辩结束后我去找导师，导师的结论是我的运气太差了。
Q：为了让自己从延毕的负面情绪中走出来，你做了哪些具体的事？
A：6月份我收拾东西回家，需要重新振作。重新振作说起来很简单，做起来非常困难。在家的那段时间，我基本上把窗帘全部拉起来，躲在被子里，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这个样子。7月份我整个人的状态是呆滞的，我不敢打开电脑去看论文，不断怪自己怎么连一个论文都写不好，为什么别人可以而我做不到，整个人陷入到自我怀疑中。我总结了几点，是对当时的我帮助比较大的，也希望可以帮到大家。
第一，更加精细化地管理每天的工作量。当时我的论文相当于重写，要完成将近五万字，我需要把任务量平分到每一天。今天要码多少字，要看几篇论文，把这些一一列出来。当时我采用了一种非常极端的方法：早上四点钟起来写论文，因为这个时候写文章脑子最清醒。在早上四点到六点，我可能就会把今天80%的论文内容写完，剩下20%就等着老师起床给我反馈。等到下午或晚上时，我会出去玩一趟换换脑子。回来之后我就开始想自媒体账号该怎么做，每天做一点，保持更新频率。晚上复盘时，给自己列出的目标一个一个打勾时就很有成就感，会更安心地入睡。第二，亲近大自然。当时我和朋友会骑一个多小时的电动车去湿地公园。那边有一个菜市场，我们会在半路一人买一个西瓜，坐在池边看太阳落山。看到这样的景色会让我内心平静，相信世界还是很美好的。也就是在那段时间，我觉得我的情绪在慢慢好转。第三，坚持运动。刚延毕那段时间我每晚都在失眠，人到晚上的时候特别容易胡思乱想，想着想着就会不自觉地变得悲观。心理压力特别大的时候，建议大家找一个喜欢的运动方式来做运动，每天最起码半个小时，哪怕是出去散步。运动会消耗你多余的精力，当身体非常疲惫的时候，晚上更可能会睡一个好觉。第四，把幸福量化。当你特别失落时，格外需要把幸福的点记下来。我在制定一天的计划时，不仅会把写论文这些正事记录进去，还会花几分钟记录今天让我感到很幸福的事情，比如喝到了非常好喝的咖啡，去跳了广场舞，看到了特别美的夕阳，等等。我认为看文献是很消耗能量的事情，尤其是在个人心理状态不是很稳定的情况下，额外需要从其他地方找回这些被“抽走”的能量。不要小看这几分钟的记录，它真的就是你幸福的来源。![]()
妖妖在延毕期间所列的to do listA：在我还没有接触到新的信息之前，我非常害怕不确定性。在我之前的印象里，人生一定要追求稳定性，我没有办法接受人生有一丁点的偏离和不确定性。在第一年毕业的时候，我坚定地要考体制内。因为周围的人毕业后要么去了教师编，要么是去博物馆，要么是去当辅导员。看到大家都在考体制内，我觉得我也要去这个地方。第一年，我拿到了一个大专老师的offer，当时跟那边的院长说等七月份拿到毕业证就去入职。但过了一周，我就给院长打电话，我说：“不好意思院长，我毕业证可能拿不到了”。计划落空后我的情绪很复杂，当时的痛苦主要还是对于未来的迷茫。第一，我对重新经历一遍毕业流程很恐惧；第二，当时还剩下两次送审的机会，如果两次论文都没有通过就只能获得结业证书；第三，当时已经拿到了offer但去不成了，我不知道未来一年就业前景会变好还是会变差。第二年，我的想法变了，自媒体确实让我赚到了钱。由于看到了另一条路，所以就不再去纠结是否要进体制了。现在想想，想毕业之后去考一个体制内的工作，其实是在追求一个外界所强加给你的稳定性和确定性。Q：你是如何逐渐走出“为什么别人可以，我做不到”这样否定自我的怪圈的？A：第一个就是慢慢“哄”自己，内耗的时候不要再批评自己。之前我跟一个姐姐沟通时，她问我为什么每一次都去批评自己。作为一个新手，你一上来做不好是正常的，你为什么一上来就能做好呢？与其自责，你应该做的是坐下来好好跟自己说话，慢慢地哄自己。比如告诉自己：“没关系啊，你第一次能做出来就已经很棒了”。第二点是不要与他人进行比较，因为你无法准确判断结果是由个人能力还是运气决定的。承认他人的优点，并从中学习，这种思维方式与学校中的竞争逻辑完全不同。![]()
Q：您当时是怎么决定分享延毕经历并运营自媒体账号和社群的？A：我之前延毕的时候，没有那么多人在网上分享他们的经历，我又很想知道其他延毕的学生是怎么解决这件事情。于是我去问学长学姐，但每一年的具体情况不一样，没有太大的参考价值，而且很少有人会讲很细节的东西，比如如何应对写论文时所经历的痛苦。既然没有人在网络上分享，那就我来说。当时我不太清楚这个是“流量密码”，但发布后数据很好。同时，延毕的经历让我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未来规划。我当时非常害怕拿不到毕业证和学位证，所以会强迫自己去学一些工作技能。我听别人说做运营赚的钱多，我就想研究一下，为未来的职业规划铺路。如果想要转行做运营岗，就要有自己的成绩，最起码要懂运营的内在逻辑。我最终确实通过这些工作技能做出了一些成绩，不管是小红书还是B站，数据都非常好。等到找工作的时候，确实有帮到我“丝滑”转行。Q：这些经验在后来找工作时，为您带来了哪些具体的优势呢？A：现在我的B站账号累积播放量有八十多万，放到简历上就是比较好的证明。还有我做的营销号，百万播放量的视频还挺多的，累计播放量已经达到了千万。这些数字截下来放在简历上很好看直观。![]()
Q：当你成为延毕赛道的博主之后，您和其他延毕生之间有怎么样的互动、交流呢？
A：大家会在后台私信我，普遍的想法是很焦虑，很抑郁。有了这个能量站，大家好像找到了可以倾诉的伙伴。因为年底大家都毕业了，身边很少有人延毕。他们看到我的视频之后，会跟我吐槽他遇到了什么样的事情，大家抱团取暖。在发布第一条与延毕相关的视频后，他们会在评论区安慰我，说自己也是延毕的学生，并分享了现在的生活状况。他们告诉我，延毕没什么大不了的，该找的工作依然能找到，只是晚一年而已。这个是我印象最深刻的。Q：你认为“延毕生能量站”这个社群最大的意义是什么？A：我毕业之后入职，同事说你这个话题流量这么好，为什么不建一个群呢？于是我开始研究建群，没想到两三个月就满了500人。我只是去旁观大家在那个群里聊什么。大家有搭子是不孤单的。他经历的这些事情，也有人跟他一样都在经历。大家会出谋划策，比如你怎么去跟导师争取，怎么排解情绪。你只需要当下去把事情说出来，别人刚好看到了这个消息并回复了你，跟你一起吐槽，或者是跟你一起想办法，这就是一种“陪伴感”。虽然问题还是需要自己解决，但你把当下遇到的困难说出来，自己心里会好受一点。![]()
Q：延毕期间，您是如何开始想到要先去赚钱,并通过运营这项技能变现的？A：当时我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我还记得自己坐在电脑前，在想如果一年之后毕业证拿不到，那应该以什么样的成绩去找工作，我能做的工作有什么。最起码的经济保障，对你来说是可以增加很多容错率的。所以我明确的目标是先养活自己，拿到一个保障生存的资金。然而，对于延毕的同学来说，毕业是最重要的。赚钱这件事情，尤其是你不去借力的话，赚不到钱是常态，赚到钱才是异常值，这是我在心态上的调整。我通过运营变现的路径一共有两条。第一是通过做爆款内容，达到一定播放量后会接到广告。第二是发带货笔记并挂上商品链接，也可以赚到钱。这两条路都离不开你内容创作的能力，这一能力的获得首先需要多看多总结，分析大家喜欢什么样的内容。其次是一定要做自己擅长的内容，因为用户可能会根据你的气场来判断你是否专业，做擅长的内容会让自己更有底气。A：我会根据具体情况进行调整，没有一成不变的状态。读研三时，我前半年集中找工作，后半年专注写论文。延毕之后，我就要把这个时间更加细化。延毕后十月份有一次学位申请，我要在十月份之前把论文改好，再经过初审、盲审、答辩的流程。这个时间段过程以写论文为主，做自媒体账号有时间就做，没时间就算了，要全身心的投入论文的写作里。由于盲审挂了，十月份的学位申请仍然没有通过，下一次申请是三月份。当时的心情很崩溃，于是开始试着换一种心态。我想的是，最坏的情况就是拿不到硕士学位证，但至少还有本科学历。离下一次学位申请还有足够时间，于是修改论文的同时我也开始为以后的工作和生活铺路。十一月之后，我就开始调整自己的重点。当时每天早上起来写论文，给自己的目标是先在盲审之前把几万字凑出来，后面再修改。写到下午六点钟，朋友下班我就跟他去市场选品、卖东西，有时间再做自媒体账号。第二年开春，我开始找导师改论文。跟导师提前一周约好时间，从我家坐动车去到西安去找老师，一周去个两三次，这个过程大概持续了一个多月。这个阶段钱已经赚到了，还是以论文为主，不断地去推翻自己，重建论文。最后顺利通过了。Q：秋招时，有没有HR问过或在意您延毕生这个身份？A：有，但是就像咱们聊天一样，问我“你为什么研究生有四年？”我说我延毕了，他说知道了。其实，除了你自己会在意，没有人在意。企业只关注你能力怎么样，你能不能给企业赚到钱，你能不能帮助企业解决他的问题而已。*图片源自受访者
[1]南风窗黄泽敏：希望变成猫，保持敏感又拥有钝感 | 记者进化论
[2]后浪研究所杨小彤：追寻旷野中的年轻人 | 写作者手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