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我去巴黎出差,开了个decision theory的会。
会议比较偏理论,大部分人的PPT都是充满了字母的数学公式,和性冷淡的蓝底Latex模板。
这让我生动且活泼的presentation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过于格格不入了,以至于现场效果很差。
我的研究是和性别刻板印象相关的。
为了活跃气氛,一般开场的时候,我会讲个笑话:
我上高中的时候,数学成绩还不错。
要是考得好了,我妈就会表扬我说,我太高兴了,你有男孩的头脑,能像男生一样思考。
一般,此梗一出,性别意识稍微强一点的观众就会笑场。
气氛就活跃起来了。
但本场观众不同,几乎全是默认“男的数学就是比较好”的搞数学的白男们。
我以为我在讲笑话。
他们觉得:你妈说得对。
我的笑话既没有戳中他们的笑点,也没有唤醒他们的性别意识。
因此,它就像一根针一样,掉地上,冷场了。
感觉自己像个笑话
场子很冷,这让我多少有些尴尬。
要是在以前,我肯定会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很紧张,紧张到说都不会话。
但好在,多年的临场经验让我尽快调整了心态之后,仍然顺利地把报告做完。
从讲台上下来,我松了口气,想起了刚“入行”时的自己。
我不是那种天生学富五车口齿伶俐善于表达的人。
小时候写作文,总是绞尽脑汁,写了半天还经常不及格。
小时候参加演讲比赛,也总会磕巴,从没得过奖。
即便是平时说话,我也时常一句话说到中间,想不到合适的词语表达,就顿在了那里。
所以,在一屋子学生众目睽睽的注视之下讲课,对我来说是个不小的挑战。
但没办法,既然选择了在大学当教授这个职业,就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9年前,我第一次独立教一门大课。
上台前,我不自信到了极点。
每次上课之前,我都会把讲义反复看很多遍。
一边看一边小声地念着“腹稿”,想着熟能生巧一会儿上台能从容自若些。
但即便如此,我还是挺怕上台讲课的。
怕讲得太难,学生听不懂。
又怕讲得太简单,学生觉得没意思。
还怕英文说得不流利,怕学生问问题我没听懂答不上来……
总之,不过是去给学生教个课而已,还没去,我就自己把自己吓了个半死。
大概是我在办公室里“小声”演练时,焦虑的心情过于溢于言表,办公室室友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你还好吗?怎么感觉你很紧张?
我楞了一下,反应过来对他说:
是呢,我一会儿要教课,感觉好紧张。
然后一股脑把心里的恐慌都和他说了。
室友听完对我说:
这有什么好怕的!
你怕他们不懂,那你就讲一讲,停下来问问他们听没听懂嘛。
没听懂,你就再讲一次。
上课没听懂,下课还可以给他们机会问你呀。
如果你怕他们觉得容易,问几个问题考考他们不就好了?
有可能他们以为自己懂了其实没懂,你和他们多交流一下,不就知道了?
你担心说不完完整的一句话就忘词或者嘴瓢说错了。
每个人都有可能说错呀。
这种时候停下来,重新再说一次不就好了?
办公室室友和我家队友差不多,都是那种比较难共情别人的情绪。
但他们会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给人出谋划策。
那天听他说完,虽说,我的焦虑并没有因为他出的主意立刻减轻多少,但他也让我意识到了两件重要的事情:
一、不需要因为自己是“教授”就对自己要求太高,教授也是普通人,说话也会嘴瓢,英文也会不标准,只要不影响交流和沟通就好。
二、教学,有教也有学,除了“教”,我更重要的指责是让学生参与到“学习”中来。
渐渐地,我发现,我把“我作为一个教授,教课的表现如何”这个大包袱给抛下了。
我不在那么在意,我讲得好不好,有没有嘴瓢,学生喜不喜欢我。
更在意的是,我在上课的过程中是否把想要表达的观点传授的知识,顺利地传达到了学生那里。
教课不是去“表演”教课,而是去和学生互动交流。
把“表演者”的我放下了,我就轻松了,教课就变成了一件令人愉悦的事。
不必担心自己“表现”得好不好,而是从表达的本质出发,我站上讲台的时候反而越来越自信了。
人活得越久,越发现,做任何事,初心最重要。
它往往会让你在事情里把“我”放得小一些,从而更加接近本质地,投入到做事情本身当中去。
当做事不直接与“证明自己”挂钩,畏缩或者自大都会少一些,对于事实的判断会准一些。
我们会更愿意去尝试或冒险,也更能从经历中获得有效的经验,从而收获自信,与宠辱不惊的云淡风轻。
而很有意思的是,自信的核心,来自于把“自我”放下。
把那个向外求认可的放自己放下,才有可能让那个向内求探索的自己释放出来,从而更加无所畏惧心无旁骛地去体验人生的每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