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曹凤安
患者男性,69岁,因“间断发热2月余”于2024年3月12日入我院综合三病区。
2月余前无明显诱因出现发热,体温最高39.3℃,伴咳嗽,痰不易咳出,偶伴寒战,无腹泻、恶心、呕吐。外院行痰培养提示大量假丝酵母菌、革兰阳性球菌;尿培养示肺炎克雷伯杆菌。先后给予“莫西沙星、哌拉西林他唑巴坦、头孢曲松”抗感染治疗,症状好转后出院,院外口服“环丙沙星”。出院后仍反复发热,症状同前。多次住院治疗,每次出院后不足3天体温反复,住院给予广谱抗生素抗感染治疗有好转。
20天前出现右侧肢体肿胀,仍有间断发热。胸部CT示:双肺下叶斑片影,左侧为重,双侧少量胸腔积液。肺泡灌洗液mNGS示:纹带棒状杆菌、屎肠球菌、嗜麦芽窄食单胞菌、白色念珠菌。先后予“头孢哌酮舒巴坦、亚胺培南西司他丁、美罗培南、替加环素、利奈唑胺、氟康唑”抗感染治疗,效果差。为求进一步诊治收入我院。
既往史:“高血压”病史11年。“糖尿病”病史9年余。“脑梗死”病史5年余,遗留右侧肢体瘫痪,卧床2年。10个月前“新冠感染”后留有双下肺间质病变,此后反复因“肺炎”住院治疗(每月1次)。个人史、婚育史、家族史均无特殊。
体温36.50℃,脉搏75次/分,呼吸18次/分,血压137/67 mmHg。未吸氧状态下氧饱和度85%。神志不清,被动体位,慢性病容,表情淡漠,查体不合作;全身多发压疮,Ⅰ~Ⅲ期。双侧瞳孔等大等圆,直径3 mm,对光反射迟钝。呼吸运动增强,叩诊清音,双肺呼吸音粗糙,可闻及干/湿啰音。心脏查体未见明显异常。肠鸣音活跃,余腹部查体未见明显异常。右侧肢体偏瘫,左侧可见肢体自主活动,肌力检查无法配合。右侧巴氏征阳性,双侧Hoffmann征阴性,Kernig's征阴性。
肺泡灌洗液mNGS(2024-03-06):纹带棒状菌(序列数13627),屎肠球菌(序列数143),嗜麦芽窄食单胞菌(序列数30)、热带念珠菌(序列数64)。
血mNGS(2024-03-06):无异常。
肺部感染;呼吸衰竭;脑梗死;2型糖尿病;高血压病3级(极高危)。
患者入院当天因持续高热(最高40.3℃),伴咳嗽、痰黏不易咳出,氧饱和度降低,转入我科。转入后追问病史,患者当天出现腹泻,既往低热;且当天出现高热,伴畏寒、寒颤。查体肠鸣音活跃。结合患者病史,考虑肠源性或皮肤破溃引起感染可能性大。因此,转入后经验性予以亚胺培南西司他丁联合利奈唑胺抗感染治疗。
血气分析:pH 7.41,PaCO2 41.9 mmHg,PaO2 50.9 mmHg,Lac 6.3 mmol/L。提示:重度呼吸衰竭,ARDS,经鼻高流量氧疗(流量40 L/min,吸入氧浓度80%),氧合指数64 mmHg。 血常规:WBC 14.50×109/L(↑),RBC 2.59×1012/L(↓),Hb 61 g/L(↓),NEU% 87.7%(↑),LYM% 4.4%(↓),LYM 0.64×109/L(↓),PLT 330×109/L。 生化:pro-BNP 12895 pg/ml(↑);尿便常规和凝血功能均未见明显异常。 炎症指标:CRP 19.32 mg/L(↑),IL-6 105.5 pg/ml(↑),PCT 0.208 ng/ml(↑)。 G试验阳性(123.47 pg/ml), GM试验阴性。 新冠核酸阳性, 呼吸道病原九项阴性。 淋巴细胞亚群:CD4+T细胞38个/μl(↓),CD8+T细胞32个/μl(↓)。 甲状腺功能:FT3 2.1 pmol/L(↓),FT4 7.22 pmol/L(↓),TSH 0.09 μIU/ml(↓)。 糖化血红蛋白5.8%。 心电图: 窦性心动过速, 心肌呈缺血性改变。 心脏超声:射血分数60%,各房室指标基本在正常范围,左室舒张功能下降。 胸片:整个右肺透亮度下降,伴右上肺实变(图1)。
气管镜检查:声门结构正常,右侧声带活动尚可,左侧声带固定,闭合不全,可见少量口腔分泌物流入气道。
转入当天下午出现血压、氧饱和度及心率进行性下降,予以心肺复苏、气管插管。抢救5~6 min患者恢复窦性心律,血压74/53 mmHg,氧饱和度93%。
当时考虑患者可能存在血行感染,遂送检外周血mNGS。第2天结果回报:肺炎克雷伯菌(序列数33736),且携带耐药基因,未见高毒力基因。
BALF mNGS回报: 肺炎克雷伯菌(序列数35307, 耐药基因列表同血液); 热带念珠菌, 序列数84), 人类疱疹病毒1型(序列数30)。
老年男性,亚急性起病,急性加重。 基础疾病多,卧床2年,近10个月来因“肺炎”反复住院治疗。 本次起病症状主要为高热。 神志不清, 查体不合作, 全身多发压疮, 双肺呼吸音粗, 可闻及干/湿啰音, 右侧肢体偏瘫。 血及肺泡灌洗液mNGS提示:肺炎克雷伯菌;新冠病毒核酸阳性;甲状腺功能提示亚临床甲减。 近2月余来反复住院并给予广谱抗生素抗感染治疗,效果差。
脓毒血症;脓毒性休克;全身炎症反应综合征(SIRS);重症肺炎;呼吸衰竭;急性呼吸窘迫综合征(ARDS);心脏停搏后复苏成功;高乳酸血症;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贫血;低纤维蛋白原血症;心功能不全;脑梗死;电解质代谢紊乱;2型糖尿病;高血压病3级(极高危)。
(1)加强监护。
(2)维持有效血容量,积极纠正休克。
(3)早期脏器支持:预防呼衰;循环支持;维护肾功能;保护胃肠道功能;尽早胃肠道供给营养。
(4)抗感染:重锤猛击,早期静脉使用,主张联合。
(5)免疫保护:大剂量静脉丙种球蛋白(IVIG)可减少多器官功能障碍综合征(MODS)的发生,降低SIRS病死率。
(6)阻断炎症瀑布反应:皮质激素(可短期冲击治疗);连续肾脏替代疗法、血浆置换、血液滤过和/或吸附疗法。
(1)经验治疗:是否需要进行抗感染治疗?(是感染性疾病吗?)使用哪一类抗感染药物?(细菌、真菌, 还是其他病原体?)优先选择什么药物进行治疗?(本地区、本院、本科室的耐药监测数据)。
(2)目标治疗:如何选择抗感染药物(根据微生物报告单):①给药方式—静脉/口服(药物的生物利用度);②药物是否能到达感染部位(肺、脑脊液、骨等部位的组织浓度);③药物本身的特性和MIC(毒副作用、杀菌剂/抑菌剂等、MIC/折点)。
患者入院时,根据其发病情况、病史及相应检查结果,经验性予亚胺培南西司他丁、利奈唑胺。血mNGS和肺泡灌洗液mNGS明确了病原学,但无培养结果,因此当前的治疗策略为经验治疗+目标治疗。结合本院相关数据, 除了替加环素和黏菌素, 肺炎克雷伯菌对其他抗菌药物的耐药率均较高,尤其是呼吸道标本和血标本。分析患者的发病过程更像是高毒力病原体所致,但培养结果并不支持。
治疗方案(第一阶段:3月14日-3月21日):①抗休克:补液(晶体、胶体共约9000 ml),血管活性药(去甲肾上腺素、间羟胺、多巴酚丁胺)②抗感染:头孢他啶阿维巴坦、多黏菌素B(静脉+雾化)、莫诺拉韦胶囊;③抗炎:CRRT、氢化可的松;④脏器支持:心脏(左西孟旦);消化系统(肠道去污染、调节肠道菌群、护胃、营养支持等);泌尿系统(CRRT);⑤其他:输注成分血、升血小板、静注人免疫球蛋白提高免疫、补充白蛋白、营养支持等对症治疗。
患者热峰逐渐下降至正常,气道分泌物减少。呼吸机支持力度逐渐减弱(氧浓度35%,PEEP 5 cmH2O,PC 10 cmH2O)。鼻饲“莫诺拉韦0.8 g q12h”5天,3月19日复查新冠病毒核酸转阴。3月20日停用升压药物,3月21日停用氢化可的松。血常规指标及感染指标均得到改善。胸片显示右肺透亮度较前改善(图2)。3月21日复查胸部CT:右肺实变较前明显好转,双侧胸腔积液较前增多(图3)。遂行胸腔闭式穿刺引流。
图2 患者胸片变化情况
图3 患者胸部CT(2024-03-21)
2024年3月22日凌晨5点,患者血压与氧饱和度进行性下降,且再次出现发热,体温最高38.9℃。呼吸机(PCV,氧浓度100%,PEEP 5 cmH2O,PC 12 cmH2O)。心电监护:心率98次/分,呼吸20次/分,血压89/67 mmHg [去甲肾上腺素2 μg/(kg·min),间羟胺、多巴酚丁胺],血氧饱和度95%~98%。
病情变化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大量引流胸腔积液导致的肺水肿?还是感染加重?(肺?血流?泌尿系?)
3月22日复查检验。血常规:WBC 37.43×109/L,RBC 3.26×1012/L,Hb 87 g/L,NEU% 90.9%,LYM% 7.0%,PLT 169×109/L。炎症指标:CRP 29.55 mg/L,IL-6 5000 pg/ml,PCT 0.370 ng/ml。凝血指标:Fib下降(1.88 g/L)。pro-BNP较前下降(907 pg/ml)。
血培养结果:2:4瓶培养出多耐药肺炎克雷伯菌,对替加环素和多黏菌素敏感,其他均耐药。BALF培养结果为热带念珠菌。导管尖端培养结果为屎肠球菌。
需要实验室和临床进行进一步沟通:MRD感染,需要提供更多的药物检测(特殊耐药机制监测/酶分型)?特殊患者(免疫缺陷、肝肾功能异常)?给药方式和剂量调整(是否需要加大剂量/缩短间隔/延长给药时间)?是否会导致耐药突变(是否要连续送微生物标本, 细菌产生耐药性突)?联合治疗是否需要联合药敏提供依据?
根据上述培养结果,可以选择替加环素吗?替加环素的最大问题是其折点问题。当MIC≥2时,建议增加替加环素的剂量。此外,血清和肺泡上皮衬液的替加环素浓度不理想,临床中也常增加剂量。但增加剂量是否会导致更多或更严重的不良反应?患者能否耐受?而多黏菌素在临床中最常见的问题就是异质性耐药,也就是同一分离株的不同亚群对特定抗菌药物表现出不同的敏感性,有一小部分亚群可逃逸抗菌药物的“杀伤”继续生长繁殖,即为异质性耐药菌。若异质性耐药株在抗菌药物压力下持续被选择,就可出现耐药基因突变成为耐药菌,导致临床治疗失败。
除了替加环素和多黏菌素,临床中还有一种药物可以选择——依拉环素,该药抗菌谱广,可以覆盖常见多重耐药的G+菌、G-菌和非典型病原体等。我国分离株的体外药敏研究(2017-2019)显示:依拉环素的抗菌活性优于替加环素。依拉环素对中国临床分离菌株的抗菌活性与全球基本一致。
治疗方案(第二阶段3月22日-3月27日: ①抗感染:头孢他啶阿维巴坦、依拉环素、康替唑胺、两性霉素B;②抗炎:CRRT、氢化可的松;③心脏:左西孟旦;④消化:肠道去污染、调节肠道菌群、护胃等;⑤其他:升压药物、血液透析、输注成分血、鼻饲胸腺肽肠溶胶囊及静注人免疫球蛋白提高免疫、补充白蛋白、营养支持等对症治疗。3月27日停用氢化可的松琥珀酸钠注射液、康替唑胺、升压药物。
复查WBC、PCT、CRP、IL-6逐渐降至正常。胸片提示病情改善,右上肺实变逐渐吸收。
图4 患者血常规及感染指标变化情况
图5 患者胸片变化情况
图7 患者影像学好转
对于脓毒性休克, 早期的液体复苏及抗感染治疗要及时; 在临床抗生素选择方面遇到的挑战越来越大,如何快速制定简洁有效的方案,经验→目标→个体化治疗是临床医生需要深入思考的问题。糖皮质激素诱导的肾上腺皮质功能减退并不少见,发病率高达50%左右,应引起重视。
作者介绍
郑州大学第一附属医院RICU主治医师, 中国医师协会呼吸医师分会危重症医学组青年委员, 河南省呼吸与危重症学会呼吸治疗分会委员, 河南省呼吸与危重症学会重症医学分会委员, 河南省医院协会抗菌药物合理应用管理分会委员; 主要从事重症感染及气管内镜诊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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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根据“2024年名院大查房”第十一期视频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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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仅用于学术内容的探讨和交流,不用于任何商业和推广。临床实践需根据患者的具体情况选择适宜的处理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