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1980年,突然说陈村要唱戏了。陈村无舞台,也无场地,不像刘家垣、回坡底有自己的戏台,她怎么唱戏啊?
迷底很快揭晓了,陈村有个叫陈士耀的,小名层壶儿,出生于1935年,系汾西县文化局局长兼汾西县蒲剧团团长,具有这样一个身份,为本村的父老乡亲唱一场戏不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么!
陈村,作为一个有声望的名村,当然得把这件事当作一件特大事情来对待,村委会一班人当然得反复论证、讨论,选择一个合适的场地,并且要组织村民,动员一切力量搭一个漂亮的舞台。
最后,通过讨论,舞台定于村西某队打麦场。这个打麦场位于半山腰,背对数十丈高悬崖,下临数丈深沟,唯有一个西口可供出入,易于售票及管理出入,乃天然绝境也!
于是,汾西蒲剧团在团长陈士耀带领下,轰轰烈烈地进入了吕梁山下这个闻名遐迩的大村落。
汾西县蒲剧团有两个著名的演员,一个中年须生,擅长演《徐策跑城》,一个女旦角,还可以演青衣,这两个是当时汾西县蒲剧团的台柱子。
当时有白场戏也有夜场戏。白场戏票价贱,观众少,相应的戏也一般,一般由年老过气的、才开始学戏的小孩儿或平时很少上台的配角来演。夜场戏,票价高,主角出场,舞台背景也是光彩夺目,美轮美奂。
我看过整本戏的《薛刚反唐》,里面包含了“徐第跑城”这一折。薛刚的妻子就是那个女主角演的,这个女主角主演旦角,在白场戏里也演佘太君之类的老旦。女主角说实话并不好看,扁平脸,小眼睛,与一个名角的容颜比还是有差距的,无奈在汾西蒲剧团还没有第二个像她一样可以独挡一面的好角色了。
演徐策的须生当时年纪已不小了,约有五十岁左右,但他却是汾西蒲剧团的台柱子,他演全本戏,更多的是演折子戏。
“回想起当年事一宗,薛刚他贪杯太任性,打死了张良之子,祸事生……”
徐策着青白衣,厚底儿皂靴,提着衣角上场了,他白须飘飘,在叙述薛家家史时使用了翅子功,先是右翅轻摇,后来剧烈摆动,接着左翅单独摇摆,最后双翅上下翻飞,犹如蝴蝶由轻微展翅遇险突然飞快扇动,急骤飞升。观众的情绪也随着激动起来,随即爆发出一阵掌声。
但这还不是高潮,徐策急着上朝去见皇帝,在城墙上疾走,只见小小的舞台宛如十里城墙,徐策两腿飞快蹬地,他衣袖、炮裙上下翻飞,如同大海汹涌澎湃,长长的白须也随之飞舞,音乐声快速激昂,在高潮时,“扑通”一声,徐策一屁股坐在地上,音乐也戛然而止,随即传来徐策的道白唉叹:老了,老了,不中用了!
观众们正看得如痴如醉,这时才回味过来,接着,雷鸣般的掌声从黑压压的观众席上某个角落响起,劈劈啪啪如波涛涌起一浪又一浪。大家面红耳赤,额背渗汗,如同随徐策刚刚跑了一长趟城墙一样。
有一次看完戏后,母亲拉着我来到村东一家人的院子里,院子里、家里全都是人。母亲与一个高个子、大额头,双眼皮的男子说话,并让我叫“舅舅”。旁边也恰好有人过来叫“陈团长”。原来这个大名鼎鼎的陈团长就是我长了十多岁却从未谋面的大舅。
听母亲说,大舅只比她一岁多,属狗的。姥姥家原来条件很好,舅舅小时候读过好几年书,土改后,家里变得一贫如洗,舅舅不得不辍了学,农忙时在地里劳动。冬天随姥爷去赵县卖木炭,鸡叫三遍起床,挑上木炭沿河摸黑走三十多里,天亮时到达赵县,卖了木炭到天黑时才回家。
但舅舅毕竟有些文化,当时国家百废待兴,人才匮乏,舅舅几经辗转,到了汾西邢家腰村当了一名小学老师。由于路途遥远,舅舅一年才回家一次。
人的命运也很奇怪,不知啥时候机遇就会从天而降。刘郁瑞在洪洞受到排挤,被下放到陈村,与陈村人民结下了友谊。平反后,刘郁瑞去汾西当了县委书记。陈村籍的舅舅命运立时得以改变,由邢家腰公社书记一路升迁,成了县文化局长兼汾西县蒲剧团团长。舅舅对工作极度负责,有一次,他正在地里锄草,听一个路人说罗云有个女孩戏唱的不错,他立即扔下锄头,跟上那个人去罗云找人,女孩恰好去下村走亲戚去了,没有找到,家里人也不同意她唱戏,许多人都为女孩感到可惜。在舅舅任团长期间,汾西蒲剧团迎来了一个高光鼎盛时期。
记得当时舅舅还给了母亲两张戏票,我拿着戏票还多看了两场戏。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