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认干亲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就在借耧十岁那年,一场瘟疫迅速蔓延,几乎人人不可避免,村里死人的事,三天两头发生,借耧的爷爷奶奶卧床月余终于未能抗住,带着无限的遗憾离开人世,借耧母子也重病多日最后总算挺过来了,但孤儿寡母无力支撑这个家业,还得靠年逾花甲的外祖父来料理,因此光景也江河日下,一年不如一年。偏偏祸不单行,瘟疫过后的第三年,这里又遭大旱,庄稼几乎绝迹,刚入冬借耧家的粮食已所剩无几,只能掺和些谷糠野菜勉强度日。
春生有个本家远方哥哥叫韩德胜,因为他在本族同辈中排行老大,大家都称他大哥,外人则呼韩老大。这个韩老大年年秋后农闲期间便赶上他的那头大青骡子从西山往洪洞城里贩卖粮食,今年由于天旱这里收成不好,粮价暴涨,从蒲县往洪洞贩粮几乎有对半利润,因此日子过得很遂心。柳叶来到韩老大家对他说:“他大伯,我家里快吊起锅了,你能不能给我挪借二、三斗粮食?”韩老大说:“弟妹,莫说二、三斗,一石八斗我也挪的起。可是到明年收麦日子还长着呢,总得想个长远的办法。我想让借耧赶上他外公家的毛驴跟我去贩粮,保险让你家平平稳稳度过这个荒年,至于开始的本钱你能准备多少算多少,不够我先垫上。”柳叶回去和父亲商量之后,把自己家里仅有的二十来丈手织的粗布拿到市场卖了,便让借耧和韩老大一起上山贩粮去了。临行时,柳叶送到村外再三叮咛,韩老大说:“弟妹,你放心把!我会照护好借耧的。”
韩老大带着借耧走了两天,来到蒲县一个名叫克城的小镇,韩老大对这里非常熟悉,他以前和这镇上的多家粮食店打过交道,经过打听,这里近几天粮价也大涨了,他估摸了一下,不要说对半利润,最多也只能赚四分之一,听说越往后山里走粮食越贱,第二天他又带着借耧往后山走去,一整天走了近百里地,天晚到达隰县的一个小镇,住进客店里。客店前面就是粮店,这客店和粮店都是由一位姓王的掌柜管辖着。韩老大安顿好牲口,洗了把脸,拿起口袋到前方去买粮,这时,借耧正在院子当中看那些不断进店的客商。韩老大高声喊道:“借耧,借耧,你看好牲口,吃完了把草添上。”韩老大在粮店装好粮,过完秤,伙计给开了出库单,叫他到后面账房里找王掌柜算账交钱。韩老大来到账房,一看这位王掌柜怎么和他死去的春生弟弟好似一个人,但听口音不像本地人,便问:“王掌柜不是本地人吧?”王掌柜答复说:“老家是河南南阳的。”王掌柜问:“跟你的那孩子叫什么来着?”韩老大说:“他叫借耧”,于是把借耧的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王掌柜听得很专注,从他脸上的表情也能看出对这家人的遭遇也十分同情。王掌柜说:“这孩子我看倒是挺机灵的。”韩老大紧接着说:“念书才心灵呢,过目不忘,先生还说将来准能考上状元。可是孤儿寡母的,连饭都没得吃,还念什么书考什么状元呢!”王掌柜叹息地说:“真是太可惜了”。韩老大看出王掌柜对孩子的爱惜和同情,便进一步套近乎地说:“王掌柜,让借耧给你认个干儿子把?”王掌柜答复说:“你回去和他家里人商量商量,下次来再说吧。”“不必回去商量,我是他大伯,这事我担得起,就看你愿不愿意。”王掌柜答复说:“既是这样,那咱们一同到我家见一见我爹我娘。”父子俩跟随王掌柜来到家里,两位老人一听说这么回事,高兴得不得了,韩老大随即叫借耧给爷爷奶奶叩头,给干爹叩头。老奶奶立即叫来几位邻家大嫂,炒菜的炒菜,包饺子的包饺子,热情招待了父子俩。回店后,韩老大要王掌柜算账,王掌柜说:“大哥,你的粮食就算我给你的见面礼吧!”以后你来我还会给你八折优惠。至于借耧他们家四口人到明年收麦前需要多少麦来驮上多少。另外我还想和你商量,看你能不能把他家的毛驴稍带吆上,我想让借耧继续念书,不要把孩子耽搁了。韩老大满口应承。王掌柜又拿出二十两银子说:“你带给他妈给家里零用吧,有困难给我打招呼我会再给他们。”
韩老大带着借耧回到家,把情况一说,柳叶和她爸妈真是欣喜若狂,他们真不敢相信世上还有这样的好人,这样的好事。
第二年冬,借耧又跟随韩老大去隰县,不过这次不是驮粮食,而是去看望他干爹,并带去他妈给他干爹做的两双新鞋。王掌柜对韩老大说:“大哥,我看着借耧外公已是六十多岁的人了,不要遭了,干脆把两家的地全租出去,粮食够吃就行了,至于家里的费用我全承担。”临行给他们又带了三十两银子。
年复一年,年年如此。借耧十七岁那年,王掌柜对韩老大说:“借耧不小了,该定亲了,你回去和他们家的大人们商量,找个好人家,姑娘要聪明干练忠厚贤慧,模样也得能配上咱借耧。明年借耧就十八了,秋后就把婚事办了。婚礼要闹大一些:鼓乐要两班子,轿子要两乘,官轿借耧坐,花轿给媳妇,三眼炮要十杆,彩旗五对,男女傧相(专门雇用来伺候新郎新娘并精通各种礼节规矩的人)及其他执事人等一应俱全。待客的筵席,要重八大席,山珍海味,一样不短,大盘大碗,定叫客人酒足饭饱。到时候,你们认真核计一下,需要多少钱,你和借耧来取。”
第二年中秋过后,韩老大又和借耧一起来找王掌柜说:“结婚的吉日,定在九月初九日,一切花销大约需二百两银子。”王掌柜说:“你们带上三百两,宁肯叫有富余,别叫事中装鳖。”韩老大对王掌柜说,到日子你要到场,借耧也说:“干爹,我来时,外公外婆和我妈再三嘱咐说,你一定要来。”王掌柜答复说:“一定去,一定去。”
借耧结婚正日子的头天下午,王掌柜骑着一匹大红马来了,韩老大和借耧一家热情接待。柳叶一见,果真如他大哥说得太像她死去的春生哥了,不过人家王掌柜面盘更丰满,颜色更白皙,身体也更魁梧一些。
开过晚饭之后,办事的人陆续走了,作为这桩婚事总管的韩老大把一切检点之后,也来和王掌柜告别,王掌柜说:“大哥,我跟你出去溜一溜吧,”说着便随韩老大一同出去。借耧经过几天的劳累,见没人了倒头便睡着了,柳叶不忍叫醒他,便在他身上盖了一张被子,急急忙忙去安排王掌柜的住宿。
借耧家住在一个很大的院子里,北面是一排五孔砖窑,东南角是朝东的大门,旁边有三间放家具柴草的房子,西、南面是一人多高的土围墙。平时柳叶住在东面主窑,借耧住在西面,中间是堂屋,两边窑只放东西不住人。柳叶把自己的铺盖搬到西面窑里,换上崭新的被褥,等到王掌柜回来了,又砌了一壶茶放到炕桌上说:“他干爹,你也早一点睡吧。”说着转身要走。王掌柜说:“你不要走,上炕来坐下,我有话对你说。”柳叶返回来坐到炕边。王掌柜说,你知道今天是啥日子吗?“孩子的喜日子呀!”“不,我问的几月几日?”“九月初九日”。“十八年前九月初九的事你还记得吗?”她怎么会不记得呢,十八年来,每到这天她都要到放春生棺木的土窑前,献上供品,烧两炷香,焚化些纸钱,哭诉上一回,今年由于借耧的婚事也顾不得这事了。王掌柜怎么会问这话呢?难道大哥把这些也告诉他了吗?“他干爹,你……”,她想说你问这是什么意思,还没等她说出口,王掌柜便接着说:“我不是他的干爹,我是孩子的亲爸,你的春生哥回来了。”柳叶一下子惊吓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不要怕,我不是鬼,我本来就没有死,你上炕来坐下,我慢慢说给你听。”于是,春生把他十八年风风雨雨酸甜苦辣,一五一十地全盘吐了出来,柳叶听得又惊又喜又悲又痛又恨又怨。东方已经发白,借耧突地由门外闯了进来跪在地上,“爸”!便像孩子一样地哭了起来。春生跳下炕来抱起借耧边哭边说:“是爸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们母子。”柳叶在一旁说:“别说了,别说了。”自己也禁不住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