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吕梁山下的一个皱褶里,哀乐声声,白幡飞舞。一个叫伏珠的千年古村里正由村委会出面,为一位叫张尚城的村民举办葬礼,一切丧葬事宜由村委会出面安排,吊唁人群有数千人之多,这场绝无仅有的殡葬的主人公是谁呢?他,就是伏珠名人张尚城。
二、求学岁月
1935年农历10月25日。阵阵西风从吕梁山余脉姑射山那边吹来,门窗啪啪作响,天寒地冻,大雪纷飞。张尚城呱呱坠地,这个四小子看上去结实健康,就是皮肤太黑了,就叫个黑娃吧。
有苗不愁长,小黑娃很快会走路了,母亲头上顶块白毛巾,看到小儿子在上院下院,来回跑着玩,心里很是开心。
老大去世,老二外出当兵,家里的八十余亩地,全靠纯学与老三耕种。母亲除了做饭,操持家务,半夜还得起来给骡子、牛、驴添草料。收秋打夏时节,家里还雇几个长工来帮助收麦、打场、耕地、收秋。父亲与哥哥比长工干得更多、更狠。吃饭时长工吃白面馒头,父亲与哥哥吃窝头、两盒面卷子。小黑娃心里很不高兴,凭什么外人可以吃好的,而自家人却吃赖的呢?
一年下来,除去吃喝,家里还有些余钱。村里人有急事需用钱,父亲把钱放出去,收一些小利息。转眼间小黑娃已经八岁。看这个孩子聪明、稳重。纯学夫妻商量了一下,决定送他去读书。父母嘱咐他:一定要好好读书,读好书才能外出谋差事,过上好日子。不然就得一辈子在村里受苦。你看你表兄、你姐夫他们,有文化,在外面做事,过得体面,一般人看待也不一样,连家里人与亲戚都光荣。小黑娃似懂非懂,只是默默点头称是。
张尚城上学的地点在村中庙上,这座庙位于村子正中靠上方的一块平地上。高高的庙台上,殿宇巍峨,殿内供奉着弥勒佛等塑像,旁边是面目奇异的一众侍从。一开始学生就在佛像旁边上课。毕业于省立师范学校的张萬杰先生白天教孩子,晚上教大人们。后来上学的孩子太多了,空间不够,干脆搬走了那些佛像。
张尚城与小伙伴张国栋、李七生等在本村完成了四年初级小学的学习,村里已无更高的年级了,大部分孩子已经辍学。张尚城仍然决定出村求学,1945年年后,他与李七生等几个小伙伴去距家七八里地的效古村读书。背着干粮,翻过村北高岭,到北舞阳河,踩着河卵石先到回坡底村,再往西走四五里土路,来到大山脚下的效古村,在这里继续上高小。
半年后,陈村也成立了高小,几个小伙伴一商量,决定去更近一些的陈村上高小。
1946年麦收时节,统治伏珠村一带的阎锡山的军队被赶走了,伏珠村解放了。解放后不久,伟大的土改运动开始了。纯学老人数代努力积攒的八十多亩地被分走了,两座院子也给分走了三座半。
失去了经济支柱,尚城的书读不成了,他有些愤愤不平,但也只好回到村里,与父亲、三哥一块儿参加劳动。在艰苦劳作中,张尚城明白了劳动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掌握农业生产的基本技术并不容易。不要说犁耙耧、赶车等有技术含量的活儿。即使割麦、扬场都不容易。另外像翻地、剜地、除草、填沟、推垅什么的,每一项工作,都需要付出大量体力。
在这一年多的劳作中,他明白了劳动人民的伟大与不易,有时天旱雨捞一年收成无几粮食接不上,还得挨饿或者去借高利贷。
而共产党和人民政府,是为大多数劳苦大众着想的,是为祖国的远大利益着想的。他们与不合理的制度作斗争,并不是和富人们作对,主要是改造这些人,让他们重新做人,成为与大多数人一样的劳动者。
张尚城完全体会到了人民政府及学校所宣传的一切是完全正确的,在自己1954年的自传里,他写道:
认识了过去的错误思想,知道了人民政府的确不是与富农这些人作对,而是要和不合理的制度作斗争,解放所有受压迫的劳苦大众,所以我也就不像从前那样的态度看待共产党与人民政府了。在入了中学后,受的教育更多了,接触的进步同学与进步事物也更为宽了,同时学校又叫我吃上了二等人民助学金,自己在这时就想,家里的成分改变为农业劳动者。人民政府根本不是与富农作对,而是要改变你,让他们重新做人和大家一样,并拿出人民的血汗培养自己。想起过去那些错误思想,太对不起共产党和人民政府以及人民了。如果自己今后不努力,走上进步的路子,实在就更对不起人民了,所以我这时的思想也就提高了,慢慢地有了进一步的政治思想要求。
一年在土里摸爬滚打,对尚城来说,并非是荒废,这一年对他的身体、心理的成熟起着关键作用;对他世界观,人生观的形成也起了巨大的作用。
正是在这两年多的劳动时光里,他感受到了肉体的痛苦与快感。一天的劳作之后,咕咚咕咚喝几瓢水瓮里的凉水,全身肌肉骨骼酸疼,四仰八叉睡在席上,呼噜震天。第二天早上浑身又充满了力量。在这劳作中,他深深体会到了老百姓生活的艰辛,伏珠村的土地,90%都在坡沟梁上,梯田上种麦子、棉花、谷子、高粱等。沟里的地背阴耐旱,种玉米。坑头大小的小块块地也不放过,栽红薯、山蔓菁、压南瓜、种蓖麻、油菜等。能耕的地叫马牛骡驴耕,不能耕的地方则要用倔头刨、用铁掀翻,把地弄松、弄软,等待下钟。
端午过后,小麦一天天泛黄,父亲纯学把一把把麦廉从屋后棚上取下来。蹲在台阶前,搬来那块沙石,“哧啦——,哧啦——,”一把镰刀磨得雪亮。三哥把一扑麦绳拿出来仔细检查,一个个麦环裂了的,换上新的;绳头松散了的,再像女人编辫子一样编结实。
烈日下,尚城与父兄并头割麦,看到父兄在麦浪中跳跃向前,他腰酸背疼,汗水溅湿了对襟小衫。麦割到后,再用麦绳束成大捆,父兄拿来一根一丈长的扁担,他们给尚城挑小的麦捆扎好,放在他肩上,小尚城感觉肩膀上火辣辣的,他咬着牙,含着泪努力撑着脚底,一步步从山岗上往下挪,汗水与泪水模糊了双眼。
夏秋两个忙碌的季节过去,14岁的尚城感到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每天饭量大得惊人。母亲把窝头、红薯、南瓜等都多加了分量,尚城依然像个饿汉子,吃完饭不一会儿就饿了。与此同时,他感觉胳膊与腿充满力量。春暖花开的时候,脱去臃肿肥厚的黑棉衣,卸掉了白色小寄生虫的骚扰,他忽然发现自己的两个胸脯增加了两块厚厚的肌肉。去东头井上挑水,他已不需要别人帮忙,可以轻松地挑起两大桶清水来。
东头井有一块碑文,等待挑水时,尚城凑上去看,碑文上记载着:
“嘉庆三年四月十五日出钱八千,在善院东张黄甲空地一块开打吃水井一眼,深八丈有余,其水取之不尽,恐后湮没,勒石以记不朽,今将领袖人等开列于后:张相时、张尚仁、张黄甲、张立恒、张喜清、张相科、张奋志、张相宁、张自健、张志高、张喜光、张戈寅(撰书)、张师甲、张寅泰”。
这些一百四十多年前的名字还历历在目,他们当时只是一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老百姓。为了便于饮水,他们集资出力,打出了这眼井水,让村东的老百姓们享有井水之甜,这些人是不朽的。如果自己以后也有这样的伟大事迹,会不会青史留名呢?
“小伙子,轮到你了。”
一声招呼,打断了小尚城的思绪。他赶紧走上前,解开粗麻绳上的铁环,把它套在铁桶上,这个铁环的套弄,也有学问,一旦套不好,桶就会掉到井里,这时,就需要把许多铁钩与荆梢掍子挂上去井下钩水桶,十分麻烦。张尚城挑着两桶水,沿着窄窄的青石路向上攀,喘着粗气,不断换着肩膀,总算把两桶水挑进了里屋。
父亲抽着旱烟,盯着往瓮里倒水的小儿子,沉思着。
老二往家里寄了些钱。闺女家的日子过得也不错,时不时会捎些钞票,张纯学手里有了一些积蓄。老二从军,性格稳重,办事有方,最近派到西安上什么黄埔军校去了,听说蒋委员长是总校长,他的事自己操不了心,三儿子憨厚老实,是自己忠实的助手。老四黑娃爱读书,不是做庄稼的把式,娃才15岁,不能让他挠一辈子土疙瘩,必须送他去读书。可眼下经济困难,再困难也不能把孩子耽搁了,得想个办法。
第二天,纯学老人穿上黑布甲袄,腰里系上褡裢,褡裢里装着一些银元与钞票,他沿着舞阳河下去了赵县,在赵县集上批发了一些花生、纸烟、米花糖、果丹皮等小零食。用一只尺头(口袋)背了回来。他在院子下的十字里摆了个小摊儿,卖零食等。
一年多后,家里的经济状况逐渐好转,小尚城常常对着旧书本发呆,晚上在油灯下,母亲吱吱扭扭纺线。他就凑在灯前读书。纯学决定还是要送小儿子去读书。
1948年10月,收秋种麦后,张尚城与同学张国栋一起来到几十里外的干河村求学。干河村位于汾西霍县赵城县三县交界处,嵇村完小就扎在偏僻的地方。他们在这里学习,同时迎来了新中国的成立。
建国伊始,百废待兴,祖国需要大量优秀的建设人才,尽管经济困难,教育事业却并没有放松。建国不久,在上寨等地飘泊的洪一中迁回洪洞县城并开始招收新生,听到消息后,张尚城、张国栋等同学前去应考,并顺利考入洪洞一中,开始在这里长达三年多的学习。
1953年7月高中要毕业了,许多同学报考了大学,比如自己同村、同校,一直相依相伴的好同学张国栋,就决心考大学,并且在第二年,也就是1954年,考入了太原化工学校。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