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布斯认为,在人类的自然状态下,有一些人可能比别人更强壮或更聪明,但没有一个会强壮到或聪明到不怕在暴力下死亡。每个人都需要世界上的每样东西,也就有对每样东西的权力。但由于世界上的东西都是不足的,所以这种争夺权力的“所有人对所有人的战争”便永远不会结束。而人生在这种自然状态下便是“孤独、贫困、污秽、野蛮又短暂的”
所以,在“自然状态”(state of nature)下,人对于人是狼”。
萨特也说,他人是地狱。
不过,他们通常是指陌生人之间的关系,人们在陌生人之间没有感情联系,因此是自利的。
西哲不会把这个理论推到熟人、亲人甚至骨肉之间。
而中国法家的代表人物韩非却毫无顾忌地告诫帝王,熟人亲人家人都不是人。
韩非说,你不要相信任何人,任何人都是为自己的,都会为自己来算计你。他专门提到包括老婆孩子都不可信。
这是韩非的一句名言了:“夫以妻之近及子之亲而犹不可信,则其余无可信者矣。”老婆孩子都不可信,你还能信谁呢?比如他说,你宠爱某个妃子,你就以为这个妃子会好心对你吗?不会的,你宠爱的这个妃子肯定希望你死的越早越好。
道理很简单,她正在受宠,她的孩子就有可能争位。可是,你将来一旦移情别恋,看上别的妃子了怎么办?因此趁宠幸正隆,最好你赶快死掉,使我的儿子顺利即位。
韩非说,儿子也是一样,你对某个儿子特别好,立他为太子,你以为他就会对你好么?恰恰相反,你一立他为太子,他就巴不得你早死。因为,假如你不死,谁知道你将来会不会改变主意呢?
韩非子说,相信什么呢?只能相信三个东西:法、术、势。
说白了,就是那套厚黑学的东西。
所谓法,就是你对所有的人要明赏罚。他为你卖命就赏他;他不听你的话就罚他。
所谓术,就是权术,你要善于利用人性的阴暗面,让那些被你统治的人都互相猜忌,用甲来打乙,用乙来打丙,用丙来打丁,又用丁来打甲,然后你在上面制衡操控一切,这叫做术。
什么叫做势呢?就是严刑峻法造成的一种威慑,一种恐怖气氛。
除了这三样,别的其他任何东西都是不可靠的。君王不要相信谁会忠于你,谁会大公无私的为你献身等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句话霍布斯也没有讲过。但是,韩非就表达过这种主张。
我们知道,儒家是主张性善论的。因此儒家主张,要找那些有道德的人当官,什么叫做有道德呢?明代的于谦曾经讲过一句话,一个国家要治理好,只要“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怕死”就可以了。
可是,韩非已经表达的很直白:
作为皇上不应该喜欢清官,反贪肃贪可以作为工具用用,但清官对自己的统治没有什么好处。
为什么呢?
因为皇上之所以能够维持统治,最主要的就是你有赏罚这两手,下属为你办事就赏他;违背你的意志就罚他。
韩非是从来不相信有什么“忠诚”这种东西。韩非曾经讲过很多故事,先秦时代时代学者很有意思,他们写的书、讲的的道理都是通过一个一个的故事来表达的,不像我们现在的理论著作那么枯燥,这里面好像也包括我在内。
韩非说,一个长工很卖命替主人干活,你以为是他爱主人吗?其实不是的。那是因为利益所致,拼命干活就能挣到更多的钱。
韩非以此例对皇上说,你的丞相啊、大臣啊就如同这个长工。他们为你效劳,不是他们多么忠于你,而是图你的赏赐。那么为什么这些大臣不造反呢?也不是因为你是真命天子感召了他们,而是怕你杀他。
因此,最可怕的下属是什么人呢?就是既不图你赏也不怕你罚的人。就是那些既不爱钱也不怕死的人,为自己理想而活着的人。“若此臣者,不畏重诛,不利重赏;不可以罚禁也,不可以赏使也。此谓之无益之臣,吾所少而去之者也”。
韩非明确讲,这样的人怎么要得呢?你赏他也不稀罕,你罚他也不害怕,清心寡欲一根筋,这样的人怎么能为人臣呢?我们不要以为这是讲笑话,有人说儒家虚伪、伪善,可是大家不要忘了我们历史上曾有一种更可怕的现象,那就不是伪善了,而是伪恶。
所谓伪恶,就是说,你其实本来不想作恶,但是也不得不表现出贪欲和恶,否则性命难保。
秦朝一个大将叫做王翦,他带兵去伐楚。秦统一六国,最大的敌手就是楚。秦军第一次伐楚失败了,第二次伐楚,秦王——就是后来的秦始皇便启用了王翦。王翦说,楚难对付,没有六十万军队,我难以受命。于是秦始皇就倾几乎秦朝所有兵力都交给了他。
秦王问,你还有什么要求啊?王翦又提出了一堆要求。他说,还得给我多少百亩地,多少多少金子,否则我就不去打这个仗。主上笑着答应了。下朝后有人就埋怨王翦说,你怎么在皇上面前表现得那么猥琐,60万军队在手,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而且你什么荣华富贵没见过?还要向主上提出这么自私的要求,你不怕君主对你有看法吗?
王翦说,我哪里是希图这些钱财。但如果我不这样说,君王怎能放心让我带那么多兵在外啊。这个话故事很有意思。如果他是个自私的人,那么秦始皇便认为是可控之人,如果他是一个大公无私的人,没有人性的弱点在主上手里,他便认为控制不了你,你的危险系数就很高。这可以叫做嫉善如仇,不是嫉恶如仇。专-制帝王的逻辑是,只要把臣子把柄握在手里,不怕你不就范。
传统的儒家有一个概念就是“三代”,认为夏商周是田园牧歌美好的时代。按照黄宗羲的说法,三代以后情况就不同了,一个专制君主上了台,他剥夺了所有人的权利。从此“使天下之人不敢自私,不敢自利,以我之大私为天下之大公。”
什么意思呢?那就是说,你们所有的人都不准为自己,只准为国家。而国家是谁呢,国家就是朕,朕即国家。所有的人都必须为国家,这个国家又是专制的,实际上就是所有的人必须为我。其实就是为了满足皇帝的极端自私自利,“以我之大私为天下之大公”。
而所谓“三代”,不过是儒家的幻想,如同基督教的天国或佛教的西方极乐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