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民初时期曾产生了一批学贯中西的大学者,这些学者的思想见识各不相同,但有一点似乎没有例外,从梁启超到胡适,从鲁迅到陈寅恪,或者林语堂、徐志摩、傅斯年等人,即便是辜鸿铭这种到死都留着小辫子的怪胎,只要一生病,全部都去看西医。
梁启超被协和的西医割错了肾后,这些大学者们竟然没有一个站出来“揭批”西医的弊端,相反,譬如那位胡说什么“国学是全球第一学问”的辜鸿铭,看个感冒都要找正宗的老外大夫,可惜这个有一半西洋血统的假汉鬼子,抗感冒的基因却没有纯中国人厉害,虽经法国名医救治,终因感冒而谢世。
最让中医派头痛的人其实是孙中山,既然不敢公开骂他,最好办法就是“不提此事”。
1925年,孙中山肝癌已经到了晚期,当协和医院宣告束手无策时,他仍然不愿服中药。鲁迅对此十分赞赏:
“那时新闻上有一条琐载,不下于他一生革命事业地感动过我,据说当西医已经束手的时候,有人主张服中国药了;但中山先生不赞成,以为中国的药品固然也有有效的,诊断的知识却缺如。不能诊断,如何用药?毋须服。人当濒危之际,大抵是什么也肯尝试的,而他对于自已的生命,也仍有这样分明的理智和坚定的意志。”(《集外集拾遗·中山先生逝世后一周年》)
鲁迅因为自己从小的切身经历,甚至说过中医是“自觉或不自觉”骗子之类的过激言论,若放在现代,恐怕这样的言论早就给了他一个红红的感叹号。
鲁迅对中医的否定是没有什么商量余地的。
——
前段时间,有人找出《南腔北调集》中的一段话,来证明鲁迅先生并没有全盘否定中医,有人甚至据此嘲笑鲁迅自己“打脸”,果实如此吗?
因为其中有这样一句话:
古人所传授下来的经验,有些实在是极可宝贵的,因为它曾经费去许多牺牲,而留给后人很大的益处。偶然翻翻《本草纲目》,不禁想起了这一点。这一部书,是很普通的书,但里面却含有丰富的宝藏。
——鲁迅《南腔北调集-经验》
如果只看文章中的一段话,那叫断章取义,我们最好看一下这篇题为《经验》的全文:
经验
古人所传授下来的经验,有些实在是极可宝贵的,因为它曾经费去许多牺牲,而留给后人很大的益处。
偶然翻翻《本草纲目》,不禁想起了这一点。这一部书,是很普通的书,但里面却含有丰富的宝藏。自然,捕风捉影的记载,也是在所不免的,然而大部分的药品的功用,却由历久的经验,这才能够知道到这程度,而尤其惊人的是关于毒药的叙述。
我们一向喜欢恭维古圣人,以为药物是由一个神农皇帝独自尝出来的,他曾经一天遇到过七十二毒,但都有解法,没有毒死。这种传说,现在不能主宰人心了。人们大抵已经知道一切文物,都是历来的无名氏所逐渐的造成。建筑,烹饪,渔猎,耕种,无不如此;医药也如此。这么一想,这事情可就大起来了:大约古人一有病,最初只好这样尝一点,那样尝一点,吃了毒的就死,吃了不相干的就无效,有的竟吃到了对证的就好起来,于是知道这是对于某一种病痛的药。这样地累积下去,乃有草创的纪录,后来渐成为庞大的书,如《本草纲目》就是。
而且这书中的所记,又不独是中国的,还有阿剌伯人的经验,有印度人的经验,则先前所用的牺牲之大,更可想而知了。
然而也有经过许多人经验之后,倒给了后人坏影响的,如俗语说“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的便是其一。救急扶伤,一不小心,向来就很容易被人所诬陷,而还有一种坏经验的结果的歌诀,是“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于是人们就只要事不干己,还是远远的站开干净。我想,人们在社会里,当初是并不这样彼此漠不相关的,但因豺狼当道,事实上因此出过许多牺牲,后来就自然的都走到这条道路上去了。所以,在中国,尤其是在都市里,倘使路上有暴病倒地,或翻车摔伤的人,路人围观或甚至于高兴的人尽有,肯伸手来扶助一下的人却是极少的。这便是牺牲所换来的坏处。
总之,经验的所得的结果无论好坏,都要很大的牺牲,虽是小事情,也免不掉要付惊人的代价。例如近来有些看报的人,对于什么宣言,通电,讲演,谈话之类,无论它怎样骈四俪六,崇论宏议,也不去注意了,甚而还至于不但不注意,看了倒不过做做嘻笑的资料。这那里有“始制文字,乃服衣裳”一样重要呢,然而这一点点结果,却是牺牲了一大片地面,和许多人的生命财产换来的。生命,那当然是别人的生命,偶是自己,就得不着这经验了。所以一切经验,是只有活人才能有的,我的决不上别人讥刺我怕死,就去自杀或拚命的当,而必须写出这一点来,就为此。而且这也是小小的经验的结果。
六月十二日。
(以上是全文)——认真读完这篇文章,你很难不佩服鲁迅先生的见识,对中国人的性格分析之透,至今无人可及。鲁迅肯定中药中的合理成份,并不影响他对中医整体认识。
我们知道,西医的药方出来之前,先是做动物试验,功效和副作用都清楚之后,再进行临床试验,其中的药理、化学成份都要弄个清清楚楚,什么人不能用,什么人能用,用量多少,出现副作用应该怎么办,都有详尽的说明。最有意思的是“临床试验”,西医的药不是分二组进行对比,而是分三组,一组服试验药,一组不服药,另一组则服面粉做的“安慰剂”(服时要跟试验者说是新药),三组人得出的数据往往很奇怪,最奇怪的是“安慰剂”也经常是有效的,当它的“有效率”接近新药时,说明新药是无效的。——这里面有一套严格的程序,笔者在这样只是简单介绍一下,并不专业。
我想说的,是代价问题。无论怎样的“艰难探索”,以人的生命作代价是不对的,更不应该作为经验来继承。
事实上,大多数不信中医的大学者,对中药的价值并不全盘否定。
陈寅恪先生自幼体弱多病,从小到老,可以说是药不离身。陈寅恪1969年去世时,差几个月就80岁,如果不是红卫兵把高音喇叭对着他家窗台天天吵,活到80岁以上根本不是问题。陈寅恪眼盲腿残还能长寿,并非用了祖传的中医调养,虽然他们家确有不少祖传的“秘方”,但陈寅恪却从不用它们。
他说:
吾家素寒贱,先祖始入邑庠,故寅恪非姚逃虚所谓读书种子者。先曾祖以医术知名于乡村间,先祖先君遂亦通医学,为人疗病。寅恪少时亦尝浏览吾国医学古籍,知中医之理论方药,颇有由外域传入者。然不信中医,以为中医有见效之药,无可通之理。
“中医有见效之药,无可通之理。”的观点与迅哥儿是“不约而同”。
据陈寅恪的侄子陈封怀回忆,陈寅恪刚来清华任教时,因为胃病,常常要吃药,但他从不看中医,要吃西药,而且还要吃进口的胃药,一次到西单一家药店去买胃药,“当时西药店的药品绝大部分是洋货,店员取出几种胃药,其中有德国货、美国货和日本货,没有中文说明书。他把每个瓶上的说明以及盒内的说明书都仔细看过,然后选购了一种。店员以为他是精神病患者,我在旁边连忙解释说‘他懂各国洋文’,使所有在场的人立即向他投以‘奇怪’的眼光”。
陈寅恪曾说:
《小戴记·曲礼》曰:“医不三世,不服其药。”先曾祖至先君,实为三世。然则寅恪不敢以中医治人病,岂不异哉?孟子曰:“君子之泽,五世而斩。”长女流求,虽业医,但所学者为西医。是孟子之言信矣。
寅恪少时多病,大抵服用先祖先君所处方药。自光绪二十六年庚子移家江宁,始得延西医治病。自后吾家渐不用中医。
——《陈寅恪集·寒柳堂集》,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北京,2001年。(188一190P)。
中医中药是否可用,这本不应该是“你死我活”的话题,中医中药要说服人,还得走临床验证之路,作用与副作用都应该清楚表明,那些对人体危害“尚不明确”的中成药,最好弄明确之后才能上市,这是对人对己都负责任的前提。
另外,西医总是向前看,每年每月都在进步,新药及新的诊断与医疗技术日新月异,西医虽然也有这样或那样的问题,但他们一直在发展,所以叫现代医学;而反观中医,老祖宗的饭吃了几千年,自己医术不行却抱怨祖传秘方“失传”,认为若不是曹操杀了华陀,华陀的医术没传下来,否则中医啥病都能治。
传统固然要继承,但创新在哪里?中医大师们想过没有?我个人认为,中医必须运用现代科技提升自己,变模糊为精确,把每一种中草药的基本属性重新检测,屏弃那些不符合基本常识或有害的配方(比如对舍水银砒霜乌头碱之类的药)应立法禁用,摒除望问闻切,其它各种中成药都必须重新做药理药效试验,没有标明不良反应及副作用的药物不可上市销售。
振兴中医要依靠科学而不是喊口号,骂人更不可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