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钗说派宝兄弟帮惜春。不是让他帮助她作画,为的是让宝兄弟拿出去问那会画的清客先生。说到底她是压根就没想帮助惜春。如果我是宝玉,当即就说何不直接问宝姐姐?宝姐姐出手帮忙不比他们强百倍吗?
宝玉说詹子亮的工细楼台就极好,程日兴善于画美人,我这就问去。薛宝钗说,我说你不中用!那雪浪纸写字画写意画儿,或是会山水的画南宗山水,托墨,禁得皴搜。拿了画这个,又不托色,又难滃,画也不好,纸也可惜。读到这我才发现总算有一句听得懂的话。宝玉听风就是雨,就要去问詹子亮、程日兴去。宝钗当众说宝玉是无事忙。在海棠诗社成立时,宝钗送给宝玉无事忙的别号。如果说第一次是宝钗的戏谑之语,这一次则是宝钗有感而发。在宝钗看来,宝玉就是整天忙却总是忙不到点子上,甚至越忙越乱。宝玉本来对绘画一窍不通,却喜欢发表意见,他说家里有雪浪纸。宝钗认为,雪浪纸纸面油光,颜料很难渗附其上,不太合适用来作画大观园行乐图,而且浪费了那么好的纸。所以宝钗听后会冷笑。其实宝玉不懂装懂不中用,宝钗什么都懂同样也是不中用。
第三回《西江月》说宝玉是天下无能第一;第二十三回,黛玉骂宝玉是苗而不秀,银样蜡枪头。我倒是觉得宝玉并非真的无能第一,只是评价的角度和标准不同。甚至跟社会历史条件的背景有关。
宝钗说了那一大堆绘画论,专业性很强,令人佩服。但我觉得她过于较真,并不有趣,也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对惜春没有任何帮助。其实惜春作画不是什么的大事业,惜春不过是不得不应付一下而已。可是叫宝姐姐这一闹腾,反倒欲罢不能了。在这个意义上来说宝钗坑了惜春。要不是薛宝钗这一顿忽悠,张扬,说不定惜春好歹也能对付一幅交差。其实黛玉早就意识到这一点,她先说惜春慢慢地画,后说炒颜料,这又打趣说宝钗嫁妆单子,至少还能逗大家一笑,岂不有意思。我倒是觉得薛宝钗就是在卖弄。比起林妹妹的风趣幽默,宝姐姐说了许多,给人的感觉却有点可敬有余,可爱不足。
黛玉拿刘姥姥、惜春、李纨取笑,这里又拿宝钗取乐。林妹妹以真幽默、主动回击宝钗当时的审问自己时的假幽默。宝钗给惜春开画具材料单子,黛玉插科打诨,拿置办嫁妆来开宝钗的玩笑,惹得探春等众人又大笑起来。宝钗将黛玉按在炕上,要拧她的脸。黛玉忙央告道好姐姐,作姐姐的教导我,分明话里有话。平时的黛玉,对宝钗一直心存芥蒂,说话比较犀利尖刻。而这一次,态度却非常真诚恳切。她仿佛一个说错话、做错事的孩子。一口一个姐姐,一副楚楚可怜、任打任罚的架势,把众人和宝钗的心都说软了。
宝钗听出话外之音,分明就是黛玉把被审问的事情扯进来。宝钗知道黛玉指的是看杂书审她教训她的事,薛宝钗明白她这是在反守为攻、以弱示强、以笑代讽。薛宝钗知道不好再闹了,便放他起来。宝钗怕引起黛玉不必要的误会,让刚刚冰释的关系再度变得水火不容,赶紧停止玩闹,当然别人是听不出来的,还以为是黛玉求饶的结果呢,今天的黛玉那么娇弱活泼,楚楚可怜。几乎把所有人都调笑一遍,而且其神态几乎是令人爱怜的。
于是宝钗拿出大姐大的姿态,一副得饶人处且饶人的架势。说怪不得老太太疼你,今儿我也怪疼你的了。好嘛,这大辈子装的,居然把自己跟老太太并列起来了。过来,我替你把头发拢一拢。黛玉很乖巧地转过身,像一头温驯的小鹿,让宝钗帮她拢头发。那一刻,画面温馨和谐、令人动容。
林黛玉的前世今生,造就了她比较忧愁伤感的性格。平时虽然也有说笑的时候,但是像这样,先后打趣四个人,引得众人笑个不停的情形,这在小说中是绝无仅有。黛玉任意挥洒着伶牙俐齿,众姊妹们给她捧哏。她妙语连珠地打趣每个人,让所有人狂笑之后,又一次提醒宝钗,此事不可再提,宝钗说你放心。当下的二人几乎可以说心有灵犀了。
黛玉曾对宝姐姐的教导心服口服,但她终究不会就此变成薛宝钗所希望的那样一个安分守己的学生。后文宝琴写下十首怀古诗,宝钗说后二首无考,并且故伎重演,撒谎说我们也不大懂,黛玉当即犀利反驳,说她胶柱鼓瑟、矫揉造作。史鉴上无考,我们听过戏。这话几乎可以作为当初对薛宝钗的回答。她接受了宝钗化干戈为玉帛的善意,却未必信服宝钗的道理,更不会变成和宝钗一样,她还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