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想起好几年前，爸爸生病住院，我陪护，一个初中同学知道了，正好她住得不太远，就带了些礼物来探望爸爸。
那个同学是我初中最好的朋友，现在时不时还有联系。除了食物之外，她还带来了一盆榕树，后来这株榕树成了护士们最爱讨论的话题之一。榕树代表着我们的友谊。初三时我在课桌上摆过一盆小榕树，为了给沉闷的书堆和焦灼的空气增添一些绿意与生机。后来很多同学就在榕树枝干上签名留念。人太多了，拦不住，我索性就让大家写下姓名了。榕树也没死，又活了好久。
在医院寒暄之际，那位朋友忽然对我爸说：你儿子很优秀。没想到她会突然来这么一句，我有点惊讶。余光中，我瞥见爸爸也惊讶了一下子，顿了顿，才把话头续了上去。
我知道爸爸为什么惊讶。他不觉得我优秀。别人夸我，欣赏我，赞美我，他都不太能理解。我告诉他，有人喜欢我，而且还不少，他也都将信将疑。在他眼里，我是个沉默寡言、不会来事儿、不求上进也没什么人格魅力的人，他不相信我可以受欢迎。
我从小就格格不入，在整个家族都算是最内向和想法最“古怪”的。我知道家人会如何看待我，以前也介意，但后来都无所谓了。如果特别在乎家人的看法，我就无法成为现在的我。基本上，从17岁之后，我的很多决定都得不到家人的认同，从生活方式到人生选择，他们都觉得我的做法有问题，总是试图说服或改变我，或者很靠后才逐渐接受和支持我。而我谁也不听，一意孤行地走到了今天。我喜欢现在的我。现在的我比以前辽阔太多，走自己的路，感觉太棒了，自在又快乐。
我得到的大多数赞美和肯定，都来自外人。家人不太夸我。我知道他们认为我不合群、不擅交际、懦弱无能甚至觉得我烂泥扶不上墙，哪怕不直说，心里多少也都那么想过，我能感觉到。而在远离家人的地方，不少人觉得我在发光，他们认为我超凡脱俗、与世无争、包容淡然、有理想又有温度、对人性和世界有着犀利深刻的观察，是功利世界中少有的散发着独特光辉的人。
大姐时不时会问我为什么不爱回家，回家能有什么阴影？
阴影可太多了。就算有些阴影不复存在了，在家庭中，我得到的评价依然是较低甚至最低的。我的人生永远是墙里开花墙外香。在外面的世界，我真诚友善，风趣幽默，能把很多人团结在一起，有我在的地方，人们就会相处得更融洽舒畅，可是在故乡，我就又变成了一滩这不好那不好、永远无法让人满意的烂泥。
一个人，但凡尝过受欢迎的滋味，都不会再想当一滩烂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