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到三伏天了。阳光直射的地方，很多人用温度计测，都达到了四五十度。打开水龙头，前十几秒出来的都是晒得微微发热的自来水。
这个温热的感觉，我很熟悉。仔细一想，好多年前，在故乡的老房子里，那时没有热水器，洗澡要么自己烧水，要么就得想别的法子。妈妈是个非常节约的人，能不花钱就绝对不花钱，大夏天，她就用几个洗干净的油桶，装满水，放在院子无遮挡的地方，太阳晒一下午，水就热了，用来洗澡，正正好。好几桶水呢，洗澡绰绰有余，直接洗就可以，有时晒得太热，还能稍微再兑点凉水。
我家院子挺大，那阵子住的人又少，平时就爷爷、妈妈和我，偶尔表妹（大姑的女儿）会过来跟爷爷学二胡。即便算上我们四个，偌大的院子还是显得空空荡荡的。有次大姑得空过来，看到院子中间的油桶，得知是妈妈放在那儿用来下午洗澡的，随口就夸了几句。
我忘了具体怎么夸的，无非是夸妈妈会过日子或者照顾我挺上心之类的吧。我只记得我当时略感诧异。爸妈离婚，姑姑跟妈妈没有亲缘关系，自然就疏远了，很多年都毫无来往，见面甚至都不打招呼。我很少听到她们夸赞对方，这是我印象中第一次大姑当面赞美妈妈。经过这么一个小震撼，我才觉得妈妈这个行为是挺聪明、挺会过的，充分利用太阳能，而且我跟着她，饮食洗漱都不愁，她照顾我确实也尽心尽力。
没多久，这种过于老旧的洗澡方法就更新了，姐姐给妈妈装了真正的太阳能热水器，我们告别了手动的靠天洗澡的“原始时代”，过上了方便快捷的当代生活。随时可以洗热水澡的日子哗哗啦啦地过了十几年，有时我都忘了过去是怎样的，直到最近被晒热的自来水提醒，我才忽然又想起这些零碎的往事。
前几天跟大姐二姐聊天，她们算日子，妈妈已经去世十三年了；爷爷也走了将近十年；大姑收了生意，不再是当年那个趾高气昂的老板，每天大把的时间闲着，于是就跟人学戏啦、做手工啦之类的，气质柔和了很多，有时甚至会坦然自嘲“老了”；表妹从少女变成了妈妈，最近一次聊天，她说自己情绪很低落，有点抑郁倾向，晚上常常失眠（我很震惊，因为她从小就是我们那群小孩儿里最活泼、最开朗、最热情的那个，怎么会……）。一切都变了。连老家的房子，都在大拆迁中被夷为平地。
然而记忆深处的人与物，不会被轻易抹去，曾经的温热，我依然记得。老家的瓦房和二层小楼，教人学琴学二胡时摇头晃脑的爷爷，酷爱串门和听广播的妈妈，少女时期看起来无忧无虑的表妹，更年轻的姑姑和更年轻的我，所有这些共同构成的略显冷清可是无比鲜活的画面，在我脑海中，清晰可见，历历在目，闭上眼睛的一刹那，过去种种就都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