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晓曦 | 良医乡贤梁之瀚先生

文化   小说   2024-12-31 00:01   安徽  

梁之瀚,( 1926.-2000.12.),早年就读著名的国立八中,1952年毕业于华西医科大学,1955年至1957年进南京医学院(现南大)进修。分别在南京、镇江医学院附属医院及芜湖二院工作,1963年下放至烔炀镇卫生院工作。

巢湖烔炀河,以祖、李、杨、程等姓氏为大姓。梁姓不多,也不过三、五户人家。在小说《风雨麒麟桥》篇中,刻划了乡绅梁润泰,实际上整篇故事基本上是围绕着梁府展开来的。之所以把主人公冠以梁姓,倒是费了一些心机。

梁者,栋梁是也。以梁润泰为代表的乡绅,是社会基层的栋梁。再者,梁,音从“良”,是为“天良”;梁,音从“粮”,是为“食粮”。同时,“梁”字,音节响亮。既然在烔炀河写梁姓人家,难免就得小说中溯根求源,做了一些梁姓族谱方面的功课:

梁氏这一支,明末时自安徽寿县迁徙到巢湖边,三百余年以来,已传二十余代,从安定郡淮海堂族谱上来看,辈分的顺序是这样的:

传祖业忠孝 诗书启后章

仁义礼智信 乾坤润泽广

万代和茂盛 福禄寿祯祥

这里写烔炀良医文人士绅梁之瀚先生,其祖籍与辈分,无从查考。不过,先生贤内助,为烔炀大户乡绅祖新吾老的掌上明珠。梁、祖二姓喜结伉俪,也是佳话。

烔炀河在位于东闸口的李鸿章当铺外侧设有‘乡贤馆’,笔者曾经两次参观那里。里头罗列出许多烔炀河街面上的头面人物,印象中似乎没有见到梁先生的专门栏目。

烔炀河镇,方圆不过十数里,连带四圩八乡的人口,大约七万余。在当年,如果论谁是烔炀镇上家喻户晓的人物,应该首推梁之瀚先生。

对于病人,先生是梁/良医、梁/良友,对于乡镇上千万户人家,先生是名副其实的先生,不论做人、做事,不论做丈夫、做父亲、做邻居、做朋友。梁先生是表率,是旗帜,是乡绅中别具一格的乡绅。

先生属虎,比家父小,与家母同庚。早年,先生与家父同进私塾,是为同窗,此后,两人先后同遭罹难,受尽精神折磨。加之我们两家,一直居住在烔炀街面上,是为邻里,同时,梁先生的长女公子与家姐同窗,次女与笔者同窗,梁公子泉,在我的名下读书,算是我的学生。如此说来,梁、何两家是世交、通交。梁先生是我的世叔。

写梁医生,离不开他所供职的烔炀卫生所。

此前,烔炀镇在北街原财主张家的旧宅里开设诊所,后来叫卫生所,叫门诊部,再后来,搬到区政府北,挂牌烔炀医院。位于烔炀北街的诊所,正好与我家门对门。中、西医掺和在一起。有中医妇科的杨效愚杨二先生,中医外科/骨科的祖荣青祖二先生,西医有梁之瀚梁先生,姚继华姚先生,护士有区长王学友的爱人李护士,还有一个大徐村的徐护士,还有一个烔炀南街的刘鸿皋,此人后来当兵提干了。有个部队下来的曹家钧,当院长,曹院长戴眼镜,似乎有些文化,妻子姓段,我们都叫她段医生。曹姓院长在特殊时期被打得死去活来。

那是在1964年,距1960年有几个年头了,经过好几年的修修补补,人们开始凑合着填饱肚子。社会风气也开始往好的方向发展,号召学雷锋。当时我在小学三年级,三(2)班,与梁先生的次女同班读书。班主任是方言荣先生。方先生教我们语文,戴宽边眼镜,精神抖擞的样子,大嗓门,一口标准话喊得震天响。

数学老师是付书金先生。方与付,后来分别干到校革委会付主任的位置。那次数学考试,我得了100分,梁同学也得了100分;语文考试,我得了99.5分,梁同学得了100分。她第一,我第二。当时,考拼音,内中有一题,给‘鹅’字注音,因为课本上有骆宾王的《咏鹅》。正确的注音应该是é。我一时‘触机’,就是思维短路,没写出来,结果给扣掉0.5分。

事情本来就已经过去了。可班上有调皮的男生,结伙出面给我“抱不平”,说是梁同学也没写出‘鹅’字的拼音,方老师包庇女同学。孩子们瞎胡闹,扭过屁股便忘了。我也没拿它当回事。

事情过去了好几天。我打对门医院临街的窗户下走过。一个嘴巴上有胡子的医生伸出脑袋,叫住我,说:

“小四子,方老师到底有没有包庇女同学?”

本人打小没有名字,在小学校注册时大号叫“何小四”,昵称“小四子”。

我抬头,原来是我历来敬重的梁医生。“少年老成”的我,依然嘴巴硬,不饶人,依然“义愤填膺”,大声喊道:

“当然包庇了!”说完,我提拉着裤子,一溜烟就跑了。医院的窗户里传来大人们开心的笑。

那是在1964年,距今整整一个花甲。那是我头一回直截了当跟梁先生接触。事后就在想,孩子们之间的小事,他一个做大医生的竟然也晓得内情。当然,事后我明白了,梁先生在家里,不仅是严父,也是慈父,对于孩子们的教育,他历来言传身教。

后来我辍学放牛了。放牛郎,风里来雨里去的,其实根本就谈不上罗曼提克,辛苦的很。蚊叮虫咬的,就打摆子,也就是患疟疾。发烧头疼,厉害的很。晚上,天非常热,父亲领着我到街北边的医院去。

“之瀚,”在夜色中父亲看到身穿白大褂的梁医生,穿梭般忙乎着。“小四子可能是打摆子,你给瞧瞧。”我们家乡,‘看病’,叫‘瞧病’;‘生病’,叫‘不好过’。

“你让朝炳给化验,再来找我,”梁医生特别忙,嘴巴里说着,带脚就要走开。夏日里,尽管是在夜晚,医院里依然人声嘈杂,像闹市,打(喷洒)农药中毒的,吞服农药自杀的,遭毒蛇咬伤的,还有其他的病患人等,为数不多的几个医生,的确忙得不可开交。

“别走,”父亲拦住梁医生,“往常没有化验,你们医生还就不看病?”父亲问。

梁医生笑了,是那种淡淡的笑,谦和的样子。他瞧了瞧我,简单地问了几句,自白大褂衣袋里掏出处方本本,就着走廊上昏暗的灯光,开了奎宁针剂。打了针,药到病除。

记忆中,那是我第二回跟梁医生打交道。

第三回,是我去他府上拜访。当时我在母校烔炀小学戴帽子中学教英语,梁先生的次女,我的梁同学也在那里任教,我们是同事。梁先生一家,原先住在烔炀南街祖家老屋里头,估计那是祖老师,也就是梁夫人的祖屋,后来,梁府搬迁到街西侧的晒场,兴建了一路一厢共四间红砖瓦房,水泥铺地。那样的派头,在当时的烔炀河,那是首屈一指。有些美中不足的是,新房盖在水稻田边,夏天的蚊虫骚扰,还有夜间的蛙鸣造成的噪音,绝对影响睡眠与休息,当然,习以为常,果真习惯了,倒也相安无事。

梁先生是旧派大学毕业的,英语很好。我上他那儿,说是请教英语,其实也不得要领,漫无边际,因为当时教学的所谓的英语,政治口号太多,我也拟不出来具体的问题向先生请教。便山高水长地闲聊几句。记得先生曾经跟我说过,他的书房里有一本英文版的《林肯传》,原本希望借过来学习,但看到他们家人来人往的太过嘈杂,便没提及“正事”,“仓皇”离开了。

家姐怀孕期间,头疼难禁,又不敢随便用药。父亲和姐夫把梁医生请到家里来,看看有没有什么两全的好法子。梁医生看了看,说,看起来一切都正常,极有可能是妊娠期间,胎儿压迫了神经,造成孕期头疼,分娩之后,症状应该会消失。目前看来,只好忍耐,因为也没有什么有效的药物。

这番论证,至少给家姐和家人以莫大的慰藉,因为,都担心会出什么怪病。大外甥出生之后,姐姐的痛楚果然消褪了。可见,梁医生的医道高明!

八十年代初,上大学期间,放假回乡,到梁府,与先生进行了一次饶有意义的长谈。当时的社会,处于大变革以及随之而出现的大发展非常时期。那样的非常时期,我在自传《大学·大学》中描述为“康复十年”,实际上是中国近数百年以来最为宽松,最为发展向上的十年。

我们漫无边际地闲聊,话题转到人民公社的解体,以及随之而出现的土地“化整为零”的现象。

“对于当前的土地分割,你有什么看法?” 先生垂问。

那是四十三年前的一九八一年,我还处于血气方刚的年岁,说话锋芒毕露,好歹,我与梁先生,关起门来算是叔侄,打开门来,也是文化人之间的半学术式的交流,况且,在当时,人们基本上可以畅所欲言,言者无罪。

“纵观中国发展沿革史,有两个风向标值得注意,”我侃侃而谈。

“呃?”梁先生似乎有很大兴趣,鼓励我继续往下说。

“其一,是孔孟的儒家学说。儒家鼓吹社会秩序,实际上是维护所谓的君王正统。由此,每回新旧王朝更替之时,必然是打倒孔孟之道。因为嗜血的暴力革命,历来为正统的儒家学派所不容。滑稽的是,每当新的帝王统治相对稳定的时候,便大肆鼓吹尊孔。由之,反孔预示着社会动乱;而尊孔,则象征着社会由乱到治。

“其二,土地的分分合合。以农业为国本的中国,土地问题历来都是社会冲突与变革的主要突破口。豪强权贵们肆无忌惮地兼并土地,使得大批的农耕者失去赖以生存的耕地,流离失所,社会矛盾空前激化,整个社会如同一堆干柴,有别有用心的好事者点火,便成燎原之势。所以说,革命始,闹分地;土地集中时,革命又始。”

“那么,据你所说,眼下的分地,是革命的开始,或者是说,是新的革命成功在土地问题上的重复表现?”先生问。

“先生您难得不认为眼下进行的是一种新形式的革命?是不流血的社会变革?”我问。

先生浅浅一笑。问:“那么,你觉得,中国的社会演进依然没有跳出轮回的怪圈?”

见我没有吭气,先生追问道:“依你的看法,如今的分田单干,是进步还是倒退?”

我笑了。

“从历史发展的角度来看,这是一场全面的大倒退,”先生轻叹了一口气。“不过……”他欲言又止。

“百业凋零,百姓食不果腹,头疼医头,脚疼医脚。”先生三句话不离本行。他又笑了,可能是觉得他这样的说法有些滑稽可笑。

当年的改革开放,实际上是改革放开。放开来,让人们自己从事应该做的事情,在一定程度上,社会的生产力就会得到长足的发展,甚至是飞跃。事实证明,放任农民种田,全社会都填饱了肚子。从这个立足点来分析当时的分地,倒是具有一定的社会进步意义的。

“照你的分析,土地的再次兼并,在不久的将来也会成为现实?”

“您说呢?”我轻声反问。

“又回到了各自为阵,回到了刀耕火种的原始生产方式中。”先生忧心忡忡地抬起头,侧身瞧了瞧窗外,昏暗的月色中,外面的水稻田里传来一阵又一阵蛙鸣。“农业的发展,应该是大田广种,走集约式的机械化耕作的途径。非如此不可。”先生习惯性地把手探进衣兜里,似乎是在掏处方单,给确诊的病人下单配药。

我笑了。先生也笑了。窗外的月色,依然迷迷蒙蒙,表现出一派忧心忡忡、前途未卜的失落。

先生不仅仅治病救人,对于社会的发展,他时刻萦怀,一位德高望重的学者在纷纭复杂的社会变革时期,他忧国忧民的情怀溢于言表。

在1994年底,去国五年之后,我领着孩子回家探亲,此时父母亲双双离去,那次故乡行,其实是奔丧。一个寒冷的早晨,梁先生突然走了进来,简单的寒暄之后,哥哥嫂嫂忙着留酒留饭。梁先生是贵客,千万不好慢待。可先生只是摇了摇手,看了看我的孩子,说:“你小家伙受了风寒,当心扁桃体发炎,造成肺炎。要主意保暖。”说完,先生把我拉到一旁,留下一个电话号码,说:“小玉的女儿,也在学习英语,假如你到巢县,就打这个电话,方便时跟我这个外孙女聊一聊。”说完,先生笑了,淡淡的笑,十分谦和的样子。

先生一辈子,为了病人操心,为了儿女操心,为了孙男孙女操心。

先生离开之后,哥哥姐姐们跟我谈起先生的近况。那是我最后一次与先生相会。说起来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如今天人暌隔,烟海莽莽,回想起来,却也栩栩如生,历历在目。

前面提及,医疗过程中的化验,包括现代化的一切仪器检测方式与手段,是诊断的必须还是辅助。这个问题,现在看起来,那得就具体的病症而论。前面提到的疟疾,发病症状明显,估计没有必要通过化验做出诊断。下面还有一个病例,值得讨论。

烔炀一带,农村妇女中间流行一种“怪病”,患者临床表现为无力,面黄,病恹恹的不想动弹,但依然能吃。究其病状,暗合了乡间的古旧的说法:“好吃懒做”。就医,不得要领。对于个人和家庭,都是一个相当大的负担。

梁医生把这样的病例当作特例来对待,潜心研究。凭着多年来在农村行医的经验,他认为病人血液内缺钾,他甚至把农村人使用的棉籽油与低血钾的成因联系在一处做临床研究。然而,许多病人的血液化验结果,似乎是推翻了他的“经验主义”的诊断。理论上看,患者并不缺钾,可在临床的反应,却表现出相反的症状。

后来,我曾经就‘钾’的临床反应在网上查找了相关的文字,发现低血钾的患者,血液化验中并不一定得出相应的化验结果。于是乎,便把临床诊断的责任毫无保留地抛给了医生。

梁医生勇于面对责任,凭着自己的深厚的理论学养和经验,果断地论证施药,结果药到病除,给巢湖一带的病患彻底解决了痛苦。据说,梁医生带头示范,四处推广,在根治地方病低血钾方面,竖立了一面旗帜。

“之瀚真是了不起!”记得家父曾经跟光谱大爷聊天时如此这般地交口称赞。光谱大爷曾经跟梁先生比邻而居,也是右派,九死一生,参见拙著《光谱大爷》。

烔炀不仅是鱼米之乡,而且还是棉乡,盛产棉籽,老百姓吃的都是没有经过提炼的棉籽油,很多人吃了以后,因此得了相关的疾病。当时对这个病的认识还不够,有的人甚至就不明不白的地奄奄去世。梁医生通过资料参考,自己分析,再向上级有关部门汇报。请来了神经专家调查研究,最后发现了一种与低血糖相关的疾病,按照低血糖拟定治疗方案,解决了病人很大疾苦。

关于食用棉籽油对于人身体的危害,梁医生好像做过这方面的‘鼓与呼’,不晓得有没有引起相关方面的注意和重视。

烔炀河的那个年代的人,敬重梁医生的医道和医德,为有他这样一位在那样的环境与条件下献身乡民医疗护理的好人而感恩戴德。当时烔炀老百姓口中流传一句话,生病只要梁医生看着,看不好就不看了,死了也心甘。

先生的长女,克绍箕裘,也在医疗卫生界服务。据她介绍,有下面几个病例:

一名农妇产后大出血,经常晕厥,在小地方小医院搞不清是什么原因,我父亲怀疑她患的是思蒙西汉氏综合症,也就是现在讲的脑垂体后叶功能减退,但是与此同时,同样地因为检验条件不够,不便确诊,就建议她去上海治疗。在上海诊断的结果跟我父亲讲的是一样的。得出符合病状的诊断,因病施药治疗,病人的症状很快得到控制,身体恢复状况喜人。

还有一次,一个直觉,医生给一个颈椎炎的病人针灸,由于扎针过深,刺破了胸膜,病人感到胸闷,呼吸困难。我父亲正好下班,路过病人家门口,给他一看,我父亲就说,很可能是气胸,赶快转到合肥。病人的儿子给他进行了急救处理,病人转危为安。病人家属回来之后告诉我,要不是你父亲,这条命就丢掉了。

余坊村一名村民扛铁锹到田里去干农活。不小心铁锹头脱落,把脚后跟的结膜切断了。当时农村条件差,父亲吩咐病家烧了一锅开水,加盐,冷却之后,用冷盐水,大量的冲洗伤口,细心的缝合以后,把伤口包扎,用上抗菌素,使病人转危为安。

在看病的过程当中,在烔炀河地区,大部分老百姓都是经济条件极端困苦,父亲尽量给病人的家属减轻家庭负担,因为他在他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帮助了许多亲朋好友。

父亲在处理日常处理常态地这个邻里关系和朋友上下级的关系当中,可能是受到文化大革命的冲击打击,他比较直率,或者是实诚,是毫无疑问的,直率容易得罪人,当时很多人不理解,包括一些公社的领导干部。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他解决一个一个疑难病症,人们都认可了他的别具一格的个性。在当时那个急诊简陋的条件下,甚至连一个常规的B超,有时都做不了,他只能通过自己的临床经验,克服一个又一个困难,做出正确的诊断,解决病患的痛苦,这个在当时,的确是难能可贵的。

父亲对医院的年轻医生业务学习很重视。他在晚上上夜班,只要有空,跟他上班的医生护士,就给他们讲课,讲理论知识。他们晋升的时候,外语不会,父亲给他们补外语,教他们写论文。

就是几个小小的故事,我觉得我父亲呢,虽然平凡,但是平凡当中也一定彰显出这个不平凡。

为了写这篇文字,我也联系了先生的公子泉:

第一个大点就是,父亲从青少年开始,一直到他去世,就是为了自己的理想。这个理想呢,就是他要做一个仁者和忍者。在医学领域里,当时在闹文化大革命,而且是最严重时期,他在那种极端困苦的情况下,仍然没有放弃自己的专业。一般人不一定能做到这么好。做的这么好就是最大的极致。一生就追求着在医学的领域里攻克一个一个的医学难题和难关,

另外,具体的讲,父亲就是一名教师,他虽然不是职业性的教师,但是跟教师这个行业操守规范是一模一样的,积师德,积善德。

再者,父亲常常教教导我们,要叫我们姐妹四个都始终要把刻苦读书,求学求真的精神放在自己的首要的位置上。父亲没时间具体地教授我们具体的知识,他告诫我们,学习、求知的方法要靠自己去摸索。其实,父亲对于我们儿女的教育,一直做到了言传身教,领先表率。不仅仅对于我们儿女,甚至对于邻里的年轻人,对于医院里头年轻的医护人员,都一直是这样。

父亲是医生,一辈子治病救人,母亲也是他最最好的坚强后盾。父亲整天以工作为重,只要有病人,随叫随到。家里的事情一切全由母亲来操劳。另外,农村有的人来看病。父亲经常在中午把病人带回家来吃饭。所以记得我小时候家里每天中午吃饭,总是有外人在我家吃饭,那时候虽然条件不好,没有什么菜,但是母亲总是尽量让病人吃一点可口的饭菜。

提到父亲的去世,梁姐不禁唏嘘:

父亲去世的时候,很多老百姓都自发地到我家门前来吊唁,我们都说不认识他们,他们说不要你们认识,梁医生是我们救命恩人,我们都来看看。他老人家到殡仪馆以后,调动到巢湖工作的原来在烔炀区工作的很多人、包括很多老同事们都来来瞻仰遗容,我也是很多人都认不清,他们都说梁老师是梁医生,是我们的老师,我们来看看他老人家,大家都很尊重他。

梁公子怀念他的母亲:

我的母亲的崇高之处,她是个小学老师,她任劳任怨,逆来顺受,把家庭的困苦,政治上的压力,全部都是吸收到自己身上。粮食困难那阵子,家里哪怕就剩了一块面粑粑,她都会仔细地切开来,分给我们孩子们吃,给甚至给周围的邻居吃。还有一个最大的一个亮点,就是我妈家里那个一个钢精锅,别人家没有,她借给别人用;别人家没有鸡蛋,我们家的鸡蛋剩了四个,她就全部拿给别人了。

在当今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当中,我觉得我妈妈这种品质品格感染着我。不仅仅是因为我们是她的子女。母亲的行为举止,甚至感染着周围的像我们这个年龄的人。乡亲们每每遇上什么困难的事,她都是主动上前给予力所能及的帮扶,她分担邻里的困难和不快,也分享他们的成功与快乐。还有一个,母亲的懿止德行,操守风范,一直在有形无形之中激励着我们姊妹四人。

关于梁夫人,我接触有限。记忆中,在那艰难困苦的岁月里,她在烔炀南街炀河小桥头的综合厂上班,做弹棉花的活。整天头脸和身上都披撒中一层薄雾般的棉绒。辛苦与疲惫,透过那薄霭般的棉绒,尽情起显露在面颊上。岁月的风霜,镌刻在她那慈祥的脸轮上。梁夫人是教师,成了右派。万幸的是,她没有给打发到劳教农场或者是广阔的农村。

每一个值得人尊敬尊重的男人背后,一定有一位值得人尊敬尊重的贤内助。梁妈妈就是这样一位贤惠淑达,懿德垂范的人。

先生的长女简单地告诉我有关她母亲的往事:

我的母亲黄麓师范毕业,毕业后任小学教师,1957年打成右派以后,就到烔炀综合厂做工,一直到1979年才平反复职,又回到了学校。

我母亲是一个真正的大家闺秀,可是她为这个家庭吃了很多苦,想到她老人家,我心里很难受。

我们姐弟四人生长在这个知识分子的家庭里,父母亲教育我们要好好学习,掌握了文化才能学到更好,才能更好地为社会服务。所以,我们在各自的岗位上都不辜负父母的期望。我做了一名护士,妹妹是教师,弟弟在供电局也是个骨干队长,小妹也顶了母亲的职,做了一名合格的好工人。

这里附录梁公子泉回忆双亲的文字,字里行间,充溢着对先辈的崇敬与缅怀:

关于我父亲救死扶伤的几个典型事例

父亲梁之翰,自我记忆起(1970年)一直到病逝,三十年间,克服反革命分子的心理压力及其他政治上的不公正对待,始终恪守医者仁心,兢兢业业为患者耐心诊疗,特别是当时国家医疗资源匮乏,医疗手段落后,在那种极端困难条件下,利用自己扎实的医学功底,认真为广大患者诊疗。遇见农村极端贫困患者还出手给予经济扶助。治疗过程中,一张病历医到底,仔细与负责,以科研精神对待每一位病人,三十年间救治了大量的疑难病症患者,不胜枚举,其中最为典型的有以下几例:

(一)湾戴村一女孩长期哮喘(大概在八五年),始终没治好,后慕名而至。父亲接手后,查阅大量外文杂志的论文推介,再结合自己的临床经验,通过近一个月治疗。终于治愈了病人。这位戴姓女孩的母亲,至今谈及此事依然感激涕零。

(二)花集乡有位卜姓患者,家有遗传心脏病病史,他生下的儿子才八、九岁就有心脏病病兆,家长带孩子甚至远去外地就医,但没有找到病源及有效治疗手段,后来,听说烔炀河有一名西医,善长诊疗心内科疾患,他慕名而来。父亲根据病史发作及外地医院诊断结论,翻阅资料,甚至包括国外英语刊物医学论文论述,及时准确判断了心脏病类型,并通过住院治疗2个月,终于治愈了这例心脏顽疾(时间大约在九零年初)。

(三)一位来自何潮村的中年女患者,叫何基爱,因患肺结核多年,初始在歧阳卫生院就医,不见好转,后来,听说父亲对此类病有独特治疗方法且效果明显,就由其爱人何长安带着她来到烔炀区卫生院,找父亲诊疗,父亲给予精心治疗,病人康复出院。时过境迁这么多年,何长安老人还铭记于心,经常娓娓道来,表示感谢,言语中彰显了百姓纯朴的感激之情。父亲这一生,救治的病人成千上万,治愈率高,服务态度好,耐心周到,生活中甚至经常顺留困难病人在家就便餐,斯人已逝,但医道医德永存,百姓中的好医生,能医生已刻划在几代人的百姓心中。

父亲这一生最为高贵的品德是一切为患者考虑。1、从不接受馈赠。2、其次是对从事的医生职业,执着追求提升,遇到弄不懂的病患疑难根节。他孜孜不倦,潜心钻研,经常看书阅读英文资料到深夜,无论是上班或下班皆能全天候接待患者来访,包括在家里。他自己曾说,从事医疗,就要胆大心细,当然,必须备充实渊博的知识储备。三十多年间,处理过许多疑难杂症,并使大多数病人转危为安,赢得了街坊及周围方圆百十里百姓的称赞与认可。影响范围与时间长度至今还在超四十五岁以上巢北人群的记忆之中。

我母亲更是一位温婉贤淑的女性,在平反后重新走上小学教学岗位上后,只争朝夕,更加珍惜教学时光,认真备课,利用快退休前的几年时间,一门心思扑在教书育人的平凡工作中。她的学生,从烔小毕业后的,很多后来都考取了重点高中和高校。在家庭中,她始终肩扛生活重担;在社会上,她总是扶助困难群体,经常捐款,捐物,邻里周围哪家有难事,有纠纷,她总是上前关心并发动周围的人倾力相助。在烔炀镇街上,祖维华老师倍受众人敬重与爱戴。直到八十岁以后,好每次从巢城回烔炀河老家,都购置大量的儿童食品及老人用品,亲手分发给街坊邻里及儿童,弥足珍贵。

……

如今,先生早已作古,天人两隔。高天浩洁,先生英灵安在?

入夜,恍惚之间,我与先生神会,先生一袭白里带灰的白大褂,一只手职业性地随意插在衣兜里。先生见到是我,放慢了他历来都是忙忙碌碌、从容不迫的脚步,脸上浮现出谦和的笑,若有所思的样子,似乎在脑海里还掺杂着挥之不去的病例与处方之类的纠结。

“坐下说话,”先生吩咐。他舒了一口气。多少年来没昼没夜地忙碌,先生这是累了,想坐下来跟我聊一聊。

我扭头四顾,周围一派茫茫,哪里有我的一席之地。

“一直以来,”我嗫嚅着说话,“有些问题,想求教先生,”我径自开口。“认识先生的人,大体上都认为,先生以医道医德恩泽德佩乡里。请教先生,您对此有什么感触?”

先生展颜一笑。说:“身前的抬举,大可不必当真;死后的谥名,倒是作数的,因为身前的利害关系,基本上烟消云散。所谓医道,在乎术心,在于求真,在于执着。执念与妄念,向为释家道家所垢齿,可为医者,当勠力而为之。见异思迁,不成;浅尝辄止,也为医家所大忌。

“有这么一种认为,就是大学课堂里学到的理论知识,到工作中、到社会中基本上排不上用场。其实,从医者,医心、匠心必须兼备。必须从理论入手,是为医心,同时,得通过临床经验的积累,完成匠心的造化,才能修得正果。”

先生似乎在刻意规避乡亲们对于他的褒奖,而把话题引向深入。

“理论与实践的结合,才成医道。道行深沉的医者,含而不露,厚积薄发,把医心与匠心有机结合,便出落凡俗,便居高临下,便慧心慈悲,便可在医德上造诣益深。”先生顿了顿。“所谓医道医德,原不过是从医者恪守本分,实在做人,把自己的能耐,毫无保留地、悉心地应用在病家的身上。”

先生一辈子两袖清风,在从医的几十年中,视病家如亲人,别说接受病家的馈礼、红包,先生与祖师母,甚至匀出自家碗头的一粥一饭,与病人分享。所谓的“人病我病”的崇高精神,在先生与梁府,得到具体的发扬光大。

我接过话头,说道:“人生一辈子,都在追求,追求一种自我的实现。这种自我亦可分门别类,多种多样。比方说控制欲的自我,比方说罗曼提克的自我,比方说物质的自我,比方说精神层面的自我……特别是对物质与权力的追求。先生一辈子治病救人,敢问先生,您是在追求与实现某种自我吗?物质的?精神的?权利欲望方面的?……”

先生耸了耸肩,笑了笑,把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前兜里,有些滑稽的样子,像是一个调皮的老顽童。

“医生唯一的‘权柄’,无外乎是那所谓的‘处方权’。除此之外,一无所有。因而,也无从谈论权利和野心。有一点,我倒是问心无愧,就是一辈子,从来没有发生与本人相关的医患纠纷!每每想到这,堪慰老怀。”

他接着往下说:“汉语中有个‘权衡’二字。‘衡’为秤,‘权’为秤砣。二者结合,便可度量世间的大半。如今,有些人把秤砣这个字眼运用到炉火纯青的田地,甚至包括某些从医的人。”

先生若有所思,显得忧心忡忡。

“您在从医的生涯中,脑海中难道就没有闪现过利用‘权衡’字眼的念头?”作为晚辈,我似乎有些出言无状。

先生笑了笑,说:“医生的工作对象,是疾病。在我眼中,形形色色的病人,只不过是疾病的载体。也就是说,疾病是通过载体出现在我的面前。对于我,病人的身份地位,并非我的工作范畴。”

“那,”我顿了顿,“这么说吧,书记来看病,或者是像我当年这个放牛郎来看病,您都会做到一视同仁吗?”瞧我这话问的,有些咄咄逼人。

梁先生并不在意,他瞧了瞧我,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对于官员,他们社交圈子大,能耐大,人脉资源丰富,也不太在乎我脖子上的听诊器和手上的处方单;而那些‘下里巴人’,处于社会底层的人,他们更看重我,把我看成救命的菩萨。对于这样的人群,应该说,我花费的心血更多。”

“梁医生!”耳际中,似乎听到有人在呼喊先生。

“哦,是了,病人,病人在叫我,”先生歉意地耸了耸肩,朝我摆了摆手,迈着忙而碎的脚步,走了。

朦胧中,我望着先生的背影,怅然若失。难道天堂里,先生也这样忙碌?也是,有疾病的地方,就离不开先生。

……

先生于公元2000与世长辞,那一年是农历庚辰年,也是龙年。斯人长逝,音容尤存。我在收集相关的资料,着手写这篇纪念文字的时候,脑海中总是浮现出先生的音容笑貌,他那明亮的眸子里,闪烁中慈祥睿智的光泽,他那饱经沧桑的脸庞上,总是浮现着浅浅的笑意,谦和而平易近人的样子,似乎是时刻准备着推心置腹地就学术或者是医道进行一场开诚布公的讨论。先生以医道医德泽布四合,先生以善良的心地和善良的人品流芳乡里。

先生是一位谦谦君子,言谈举止中总是带有几分文人的天真与坦率。他平易近人,从来不会以居高临下的姿态指手划脚。这一点,我是深有体会的。自小,我除掉调皮捣蛋之外,也还算是一个求学上进的人。先生待我,无论是在我做一个郎当放牛郎的时候,还是在中科大教书的时候,还是出国留学、学成归来的时候,先生一如既往地竭诚相待于我,满脸谦和的样子,总是低声细语,微微侧着身子跟我说话。我们(世)叔侄之间,亲密无间,俨然是乡亲,俨然是学者,俨然是志同道合!

去国已经三十五个年头,离开家乡故土,已经四十六个年头。然而,家乡的故人故事,一直就萦怀在心头。退休之后,把记忆中的故人故事,形成文字,收录在《小镇拾穗》(暂定名)中,里头林林总总、拉拉杂杂写了好几十号人物的故事,还有一些,记述在长篇《河山》中,比方“小旺生”,比方“老兵李涌泉”,比方……

然而,一直就没正式动笔写有关之瀚先生的事迹,尽管在其他人的故事中掺杂了几行。去年秋回故乡,荣幸见到先生的长女燕姐,老同学玉,先生的三女佳,特别是梁公子泉,觥筹交错之间,往事翩翩,杂沓浮现,就起动了记述先生的念头。尽管我深知,其人如其名,功德浩瀚,非笔墨而能尽揽。

作为烔炀人,不能不了解先生;作为烔炀人,不能不记着先生;作为烔炀人,不能不讴歌先生!作为舞文弄墨的烔炀人,不能不泼墨书写先生!之瀚先生是一个标杆,是一面旗帜,是乡绅中的乡绅,是烔炀人中的烔炀人!

公元2024年12月19日星期四

农历甲辰申月十九

于美国亚特兰大松竹居

后记:

一篇不足万言的文章,通常总是心血来潮,挥笔而就,一气呵成。然而,写梁先生的这篇,着实让我难办。先是跟先生的长女梁姐和公子泉多次隔空交流,了解与收集到一些第一手的“故事情节”,之后,便“搁笔”了。觉得很难落笔,写写停停,延宕时日。

一篇回忆故人的文章,一般不存在“写好”与“没写好”的疑虑,而是一个“不满意”。满意与不满意,是个张弛与跨度没有边际的标杆,说不清道不明,可就实实在在横亘在脑海里、心际间。

老同事查日友做出了独特的剖析,提出了一针见血的见解。那就是,如何透过流水账式的记述,跳出三界外,撕开温文尔雅的面纱,淘汰污水横流的混沌,从心态写起、从思维发展、在思想与情操,在人伦与道德,在真善美上进行探讨,在求真、求实的基础上,挥洒升华的浓墨。

假如是写小说,倒是不难去恣意地发挥,可写实实在在的家乡长辈,觉得很难提起这支无形的“笔”。

乡人查日友的批评:

只有硬壳上的叙述,而缺乏道德上的渲染。其实梁医生在治病救人方面的故事还很多,只是年代久远,难以集中和采集,何况那一代人大多已经离世。

只有从大德方面来圆满他。

他善良慈悲,一生用所学医术治病救人,把金钱看得很淡。虽然因为出身不好,在那个特殊年代,政治上备受打击,仍初心不改,用他的高湛医术,救死扶伤,为家乡人民谋福祉。我还记得哪怕把他打到在地再踏上一只脚,他也没有改变医者仁心的初衷,依然为偷偷找到他的病人提供帮助,为贫苦的农民尽其所能,甚至于留饭留宿。现在看来留饭留宿不值一提,可是在那个经济匮乏的年代,对于底层老百姓来说,可就是讨命的事。

很多故去的良人真的不好写,因为资料缺乏,你又长期居住在国外,虽说现代讯息发达。总不能就他们自己子女干巴巴的叙述,那是很难感染到人的,因为那一代人已经不在了,很难有共情,只能在他子女提供的素材上,你要加以提高。您辛苦了!我现在实在是身体不行,所有的文章都断更了,几乎停笔,要不然我去家乡帮你采访一些行笔也是好的。待到明年花开日,但愿我能好些。

其实,梁医生是一个理工男,不善于表达感情,他受的教育又和当地的庸俗政府官员难得一致,所以他是孤独的,很少有知音,为了生存,只有附和,遇到你爸爸那样同样是落魄的知识分子,就是灵魂相通了,互相欣赏!

乡人刘荣会:

哦,之瀚先生!母亲最后的一段时光,我和哥哥到他家去过几回,他说,你母亲的年事已高,又是晚期(胃癌),不宜手术,最好用药维持,这样风险较手术要小一些。于是,他一直给母亲用药到最后。

我于梁先生当致敬,致谢!

乡人周代申:

梁是医师,更是学者贤士,对他印象深刻,更崇拜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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